小记于2024年9月16日,凌晨四点:
这是我作为鬼魂,第一次能操控人的身体做些事情,我想我会好好利用这两个小时。
对一个长期被困在水里等着寿数耗尽的鬼来讲,完成令自己终日放心不下的事情是最重要的了,所以现在我要在这本日记上清清楚楚地把事件全貌写完,等待时机成熟,会让柳然看见——什么?这不科学?不会的,当了这么多年鬼,鬼遮眼这个东西我已驾轻驭熟。
我叫瑶蕊,死于一场地震。
从事发到现在过去了几年、发生了什么事,我知之甚少,我唯一确定的是,我的骨灰被撒在自家院子前的喷泉池里,后来柳然说要来陪我,跳了下来,从此我的灵魂一分为二,一半住在喷泉池,一半住在她的梦里。
可能是灵魂本能,我成为鬼的那一刻就知道,鬼不该干涉阳间事,更不能随便入人梦,否则不好往生。
能入活人梦的都是恶鬼厉鬼,有很大怨念的,已经不在乎往不往生这一说了,但我自认还算理智,只是平时被水封得有些烦躁,等寿数尽等得有些急,不至于怨念深重,更不会想不开,放弃往生的光明大道。
但柳然的梦,我还是进去了,因为恰巧当时我父母为难她,我得托梦安慰安慰,其实也因为我想她了。
现在看来,这是个极其错误的决定,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盼着满足个人情意,早知有今日之景,我当初绝不会那么肆无忌惮。
梦分很多种,有的梦短,一般是活人睡觉产生的,最多也就四五个小时,没什么挑战性;有的梦长,比如我们柳然这种,一看就是进入了深度谵妄状态的梦,持续个十来年都是有可能的。
也就是说,我和她有很长的安稳日子可以过。
只不过,最近我夜观星象,发现柳然的那颗本命星开始悄悄挪移,这代表着她的寿数将尽——这梦要开始塌了。
梦塌了不要紧,寿数尽了也能接受,跑出来再往生就好。
但柳然跟其他人不一样,她没有梦和现实交替的状态,也就是说,柳然彻彻底底被困在这个她自己搭建好的美梦里了。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宇宙星辰无数,位面空间无数,如果柳然的精神在命尽前回不到现实,那她会永远留在谵妄世界里,不得超生,等灵魂的能量散尽,她也随之彻底湮灭。
我无法坐视不管,和终日飘在喷泉池面上的爷爷——我爷爷老奸巨猾,做鬼也十分有心得,比我混的好,成了我们村的大鬼——做了个交易,他教我在谵妄世界里造梦,我要在梦里给他烧点元宝。
谵妄世界也是世界,烧元宝也是管用的。
所以我不光给他烧,我还给自己和然然烧了好多,等我们一起做鬼的时候挥霍,没成想,她寿数竟毫无征兆地缩短了四十来年。
由于被水封着,我不大知道柳然是出了什么样的事,以我做鬼的经验来看,大概率是意外,人死后头七天,灵魂会萦绕在亡人熟悉的地方周围,这七天是她最后留在世间的日子。
对于我来说,这是最后的机会。
要把她从谵妄世界拉出来,必须让她的记忆恢复,特别是……我死的那天,这段记忆也许是她最大的心病。
一开始我是打算就这个事唤醒她的,但后来我翻了翻她的回忆录,发现好像不是。
从高中我们同屋而居到大学的同床共枕,还有那段我们互相不承认关系的磨合时期,都是她的心病。
这些“病”的重合点,毫无疑问,是我这个人。
我花了整整一天用来编造梦境,其中事件选择、情节顺序和身份转换都考虑甚多,在此就不赘述。
从第二天,梦境开始在谵妄世界播放,她的陈年旧伤第一次派上用场——这是现实和谵妄链接的第一条实实在在的线。
这位柳然同学从小就有自残倾向,好在她意志力坚强,没把自己弄死。
这伤是柳然高二的时候添的,伤得有些重,导致手筋彻底断掉。
可见她自己对自己下手有多狠。
她一开始拿画笔都难,后来经过集训,勉强能参加联考和校考,大学选了个艺术理论类专业,彻底挥别以前光辉的艺术学习生涯。
我们俩一起住的时候,我常常失眠,夜里没事干,就拿手磨柳然手腕上增生的疤痕,因此对这条伤口的形状十分熟悉,即使伤口弯弯绕绕,过了很多年我也能全须全尾地画出来——毕竟都是美术生,功底还是在的。
我在每次梦境结束的那几秒在柳然的手腕上划线,每次只划一厘米,和她本身的伤痕基本上所差无几。
这伤其实影响然然很大的,也伴随她很多年很多年了,因为后遗症,她不再作画,后来只是勉强学了些策展的东西,也不算偏离艺术轨道。
可能是她太不想回忆这个事了,所以谵妄世界里的她并没有这道伤疤,取而代之的是那可恶的失忆症。
没关系,只要她想起来手筋的事,把谵妄世界里的记忆推翻,从前的记忆大概会滚瓜涌溅,过程虽痛苦,但不得不经历。
除此之外,在柳然昏睡的这段时间里,我还要抽空把自己的灵魂彻底由一分为二的状态变成整个灵魂体都进入谵妄世界,如果成功了,我就可以和柳然一起出来,再也不用被封在水里了。
耶耶耶——
我真的感觉轻松多了诶,没有被水压禁锢的难受了,灵魂体还可以十分轻松自如地上下左右旋转跳跃……
感觉有点像游完俩小时泳之后,一下子回到空气中的时候,如果能踩在陆地上那才叫身轻如燕,恨不能撒泼打滚释放能量。
如果我现在有人身,可能已经肌肉块满满了吧。
说到这个我就有些伤心,因为我死的时候不太好看,用了好久才修成正常形态。
所以在梦里,我也不乐意让柳然见到我死的惨状,因此只能遮遮掩掩地帮她恢复记忆了,过程有些荒诞,编的时候我自己都想乐。
之前我被水封着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过好几次柳然在喷泉池旁自言自语地写过日记,后来进入谵妄世界又发现她还在坚持记东西,我不清楚这个日记和现实世界是不是有什么联系,但为了让柳然知道事件始末,我别无选择,只能寄希望于此本可以在现实中留存。
最后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告别了,柳然。
我们在太年轻太脆弱的时候认识,我没能给你留下什么,反倒害得你陷入一阵阵的谵妄,我挺愧疚的。
这是我死后头两年的想法。
但后来你彻底疯了,我顺着你进入了你构建的世界,发现那里既单纯又安心,虽然没有什么大富大贵,也没什么大灾大难,甚至没有春夏秋冬。
我在那里还要上班,但每天回家能和你住一起,我们两个每周末可以一起去外面吃饭看电影,我就很满足了。
这种安稳的状态十年如一日,渐渐地,我也忘了时间的流逝。
偶尔出去看一眼,被水封着也看不真切,只能借着爷爷的转述了解一下外面的变化,知道之后也不敢跟你说,怕谵妄世界塌陷,我们两个都得死。
我们的朋友们都很好,除了我爷爷走得早,挺遗憾的,其他人该结婚结婚,该养老养老,没有一个人能像你这么神通广大,自己造了个世界躲着时间和现实。
我爷爷说你没听他的话,自己还是把自己耽误掉了。
我觉得他说的不对,你当时还那么小,承受不住孤独和荣誉其实是件很正常的事,你有那么好的素描功底,又是杨教授亲自打的设计学基础,随便干点什么不是前途无量呢。
所有人之前都是这么以为的,包括我。
我高三的时候偷偷在网上查过你受伤之前的作品,发自内心来讲,很天才,真的,如果不是我认识你这个人,我可能会变成私生饭在网上到处挖你。
所以我后来得知你想当策展人,为艺术家朋友们做些贡献的时候还挺惊讶的,总觉得你这些天赋和才华都被浪费了。
但转念一想,谁又能定义别人的选择呢?
你也夸过我很多次,就算我当年落榜,你还是没有放弃彩虹屁,其实有的时候……挺感谢你的,要不是你一直鼓励我,我可能都不会报这所学校,更别提侥幸录上了。
上了大学后,我感到你想和我亲近,说实话,我又欣喜又恐惧。
可能没有人和你讲过,我爷爷本来是因为家庭压力娶了我奶奶,但其实他结婚前是有个老相好的,这个老相好性别为男。
这个事被捂得严实,家族里和他同辈的都不知道,谁也看不出来,直到我奶奶去世。
因为爷爷是家里老小,长辈们走的走,老的老,到了我爸出生,长辈几乎全部仙去,我奶奶病死后,他也没有再续弦,只是和一位男性朋友走动得颇为密切。
风言风语涌起,村里人没少对我爷爷和我爸指指点点,但时间长了就没外人在乎了,难受的只有我们一家。
以上这些事都是我爷爷死后亲口告诉我的,想来一辈子已经盖棺定论了,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一股脑全给我说了。
我小时候对这些隐隐约约有些猜测,但又不好直说,所以对同性之恋有些恐惧,之前对你的伤害,我很抱歉。
现在道歉也没什么意义了,只希望你看到后内心能宽慰些吧。
这把豪赌,我把命都交你手上了,你能不能清醒过来,我其实也没有把握,但就是不想回到那一方小小的池塘里了。
时间差不多快到了,我该走了。
咱们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也该有些“七年之痒”的摩擦、腻烦,尤其是你什么都记不起来的时候,我把我们的过去重复给你讲了一遍又一遍,每讲一遍,就会心疼你一次,你就会拉着我的手安慰我。
以后应该再也没办法在谵妄世界里和你相遇了吧,然然。
我一介孤魂野鬼,没什么好给的,连祝福别人都怕人家嫌弃。
怕你从谵妄世界里出来不适应,我就造了个山清水秀的好去处,让你缓一缓。
我本事不大,只能造这么点地方,你不要乱跑。
要等阴差来接你,跟着人家去往生吧。
我也不知道我会被送到什么地方,如果我非常幸运地没有被天道清算,可能也会和你一起等往生之路吧。
祝柳然,多喜乐,长安宁。
2024年9月16日瑶蕊
本来和主线放一块的,但字数太多了塞不下,遂单开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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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瑶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