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昭每月初七会照例巡视一番自家的产业。
他们搬到京城后,霸气地收了成片的铺子。
虽然眼下他们已经不愁吃喝,富甲天下,但她就是喜欢赚钱。
厚厚的银票才能给她厚厚的安全感!
她刚踏进西市的一家门上挂着“傅”字的店铺,掌柜便热情地迎了上来。
“小姐先去里面坐着,我去给您拿这个月的账本。”
傅玉昭颔首,朝里间走去。
宝珠偷偷地在她耳边报告:“小姐,那边是六皇子府上的管家。”
傅玉昭微微抬头,便看到一个圆润的中年男子正拿着一大袋东西和伙计在那争吵。
“我这个摆件可是御赐的!御赐的你懂不懂?你只给我一百两银子?你的意思是皇上赏赐的东西只值一百两是吗?”
伙计看着就不欲多言,“客官,您这个色泽样式,最多一百两。”
“嘿你这臭小子。”说着他又从那个大袋子里掏出一件物品,“你再看看这个木雕,这可是紫檀木,当时费了老大劲从西域带回来的!”
那伙计瞄了一眼,道:“这个算您三十两。”
胖管家气得想打人。
他咬咬牙,含怒不语,现在在外面,得忍着点。
他继续往大袋子里摸出新的物件给伙计评估。
傅玉昭懂了,缺钱了!来当东西了!
谢昀不受宠,没有额外的赏赐。他现在还在装着,也不能大张旗鼓地置办产业。按着每月的俸例,自己过活是没问题,但是还要养着背后一大批人,恐怕是不太行。
她转头对宝珠交代了几句便往里间走了。
宝珠看着小姐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气得在原地跺脚!
她家小姐就是滥好心!
她走到掌柜身边,不情不愿地掏出一千两银子,指了指,再把小姐的话交代了一遍。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胖管家怀里揣着一千两银票,美滋滋地回府交差。
这个伙计一看就不行,脑子不灵活,不会变通!
那个掌柜的眼神勉强还算可以,最后给他加了不少银两。
但是,还差着四千两银子,可怎么办啊!
胖管家欢快的步伐突然就沉重了,他迈着小短腿,终于在太阳落山前赶回府里。
“那些破烂玩意你居然换了一千两?”谢昀有点不敢相信。
胖管家继续邀功:“那是多亏了我三寸不烂之舌,先前那伙计有眼无珠,居然还想拿二百两银子打发我!”
谢昀脑海中突然闪过傅三小姐笑意盈盈的模样,心下一紧,不自觉地就提高了音量:“你去哪个当铺换的?”
胖管家挠头,主子怎么管起了这点小事,不过他还是老实地回答:“就在西街最大那个隆兴当铺啊。”
谢昀明白了,隆兴当铺,傅家的产业。
到了傍晚,傅玉昭巡视完大部分的店铺,顺便给几家店铺的掌柜提了几点建议便回府了。
冬日里寒冷,虽穿得厚重,可手脚也还是有些冰冷。
她走近屋子里时,发现翠玉早就将屋里的红萝炭生好了,
她舒服地伸了个腰,将厚重的氅子脱下,步入书房去查看各地的来信。
傅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其实都是她在管,但说出去谁信啊!
宝珠见小姐去书房了,便开始跟翠玉吐槽:“我们今天居然在当铺看到六皇子府里的管家了!他们穷的都要靠变卖过活了!”
她们两个,都是从小跟在小姐身边伺候。宝珠跟着小姐在外跑,翠玉负责把府内收拾妥帖。
翠玉也有些惊讶:“这么穷?他好歹也是个皇子呀。”
宝珠气道:“但他是个病秧子,成天要汤药吊着,估计得花不少钱!”
翠玉担忧:“六皇子身子这般差,小姐以后可怎么办。”
宝珠咬牙:“找到机会,我们得帮着劝劝小姐。”
傅玉昭没理会外面的喧闹,在里屋专心地回信。
一叠叠信封上,有一封尤为突出。
粉红色的信封,字迹龙飞凤舞,细看似是狗爬。
嗯,应当是她二哥的。
她展开信件扫了几眼,眉头便舒展开了。
还是二哥靠谱!
她吩咐下人备了上好的布匹和红萝炭,又对着宝珠吩咐道:“你去库房最里面把我之前放在冰盒里的东西拿出来,再找两个盒子好好包装一下。”
她想到办法向谢昀展示她那亿点点的钞能力了!
她要用金钱开路,让谢昀彻底地离不开她。
*
翌日,傅玉昭就带着十几个下人们,拎着不少东西,浩浩荡荡地谢昀的府上走去。
偌大的皇子府,也仅仅只有十几个下人。对比起来,显得......更加寒酸了。
宝珠上前请小厮通报,傅玉昭就站在门口,不急不躁。
谈生意嘛,她现在是乙方,得拿出十足的诚意。
胖管家听到消息马上就迈开他那两条小短腿去汇报了。
谢昀正在后院练完一套剑法,额头上都是汗水。
胖管家边跑边喊:“不好了,主子不好了!”
谢昀收了剑,在胖管家要靠近之前踹了一脚:“你主子还好着!”
“哎哟!”胖管家被踹倒在地,急忙爬起来拍拍身子,“主子你不知道,那个傅家三小姐,找上门来了!”
谢昀蹙眉,怎么突然找上门来了?这是有新条件?
胖管家小声地琢磨:“她是不是觉得那天银子给太多了,要找咱们收回去?”
谢昀瞥了他一眼,下人太过愚笨,身为主子实在有点累。
“把人带到正厅,上壶茶。”他把剑扔给胖管家,转身去房间换衣服。
傅玉昭很有耐心地坐在桌椅上等着。
这个茶不行。
茶叶破碎,大小不一,入口更是苦涩异常。
她对谢昀的穷,又有了一点新的认知。
她唤宝珠拿出自带的茶叶,重新泡了喝。
再苦不能苦自己。
谢昀本想随意换一身衣衫,但是脑海里鬼使神差地想起傅三姑娘夸他好看的语气神色,又换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袍,让他本就俊美的脸庞更多了几分翩翩君子的味道。
他到了客堂,就看到傅玉昭和他自己那个胖胖的管家正坐在品茶。
屋子里温度舒适,不似以往的寒冷,有一丝暖意。
而胖管家渴得像刚从沙漠里回来似得,一口一杯地喝着。
那一脸谄媚的笑容实在是没眼看。
他挑了挑眉。
他家茶是什么味道他当然最清楚不过。
看来是三小姐自备的了。
胖管家看到谢昀过来了,还没有起身的自觉性。直到谢昀盯着他看了许久,他才依依不舍的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谢昀坐到了桌子对面,看了一眼茶盏里的色泽,翠绿明亮。
拿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茶香滑过唇齿,一杯见底。
他不动声色地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明前龙井?”
明前茶,贵如金。
傅玉昭点头,“殿下好品味。”
谢昀放下茶杯:“三小姐今天来有何贵干?”
“殿下不要担心。”傅玉昭笑道,“我只是给殿下送点东西。”
她把一直放在身旁的盒子往前一推。
锦盒不大,但光是外面包裹用的绸缎,就让人知道里面的东西肯定价值不菲。
谢昀打开盒子,一只色泽金黄、根须饱满的人参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傅玉昭饶有兴致地解释:“这是一只已经一千年的人参,我想整个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只了。”
谢昀默默盖上盖子,他现下确实正好需要这么一只千年人参,找了许久,只找到几株百年的品质。
眼前这个女人,未免知道的也太多了。
傅玉昭看着他的表情,有戏!
她眼眸含笑,又推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示意:“殿下再打开看看。”
谢昀看了一眼,比起刚刚那个华丽的盒子,眼下这个要低调得多,但是却散发着奇异的幽香。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他们的人马在悬崖峭壁寻遍踪迹都没有找到的天山雪莲。
他身上的暗疾,正缺着这一味药引。
谢昀面上不显,夸赞道:“傅家果然财力雄厚。只是——”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忌惮,“姑娘怎知我需要这些?”
“恰巧我二哥在谍影宗呆过一段时间。”傅玉昭诚实地回答,毕竟他们要做的这桩买卖事关重大,一开始就要坦诚相待,互相信任才行。
她见谢昀没有接话,继续道:“谢总管曾在各大药店求购一株千年人参,说是他乡下的侄子危在旦夕需要人参续命。还有——”
她抿了一小口茶,接着提醒道:“曾有人看到谢总管和西域来的外商买东西,恰巧商队里有我们傅家的人。”
谢昀脸上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眉眼跳动,在心里盘算着,还是多召几个人过来吧。就胖管家这个身手,去哪里都能被人发现。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傅玉昭见他没有气恼,便笑着说:“殿下不用急着拒绝。”她又往前推了一样东西,这次是厚厚的一叠银票,估摸着起码有一万两银子。
“我还是之前那个条件,如果殿下同意,这些都是你的了。而且——”傅玉昭靠近了一点,她的声音就像是一个魔鬼,在他的耳边诱哄:“以后不管殿下想要什么,我都能买到,一万两不行我就出两万两,两万两不行,我就花五万两。传言道人为财死,我总能买到殿下需要的东西,不是吗?”
她微挑眉梢,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殿下可知,我为了赎兰公子,花了多少钱吗?”
谢昀抬眼望她,看她神色,想必不是一笔小数目。
“五万两。”傅玉昭见他没接话,自言自语道:“殿下还没看到我的诚意吗?”
五万两!兰时那小子真是烧钱!
他在心里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人为五斗米折腰啊。
微风拂过,鼻尖骤然浓郁的沙枣花香勾起了谢昀的记忆。
“听闻坊间传言,三小姐爱慕于我?”
傅玉昭不答反问:“借着这个传闻,我们之间有所来往难道不是更加方便吗?”
“其实这样还是不太方便。”谢昀眼中闪着不明意味的光芒,语气一转,说道,“不如让传闻成真,如何?”
这下轮到傅玉昭惊讶了。
她只是想寻求两方合作而已,并不是真的想搭上自己。
“我们这样不是挺好的。”
“想必姑娘知道,做生意喜欢讲究未雨绸缪。”谢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开口道:“而我做事,喜欢滴水不漏。”
谢昀看出了她的迟疑,他微眯双眸,大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捻搓着。
他看出来了,她并不想嫁给他。
但,坊间那些消息又是她自己放出的,这位傅家三小姐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有将彼此完全绑在一起,怎么知道她是否真心相助。
谢昀不会去赌。
他心中起了疑,但面上却分毫不露,淡淡地问道:“三小姐不愿意?”
傅玉昭当然不愿意了!
无论是找人放出传闻亦或是对他示好,那都是为了和他能够达成合作,并不是真的喜欢谢昀。
她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白月光。
她七岁的那年,还生活在江南水乡。她一直好奇画舫里的模样,但是她的父母兄长,都不肯松口带她去玩。她只能从家中偷偷跑出来,想去一探究竟。
忽的黑暗中一个身影窜出,捂住了她的口鼻,她被一伙输红了眼的赌徒劫持了,他们要求她的家人支付高额的赎金来换她回去。
尽管她经历了两辈子的人生,但像这样的事情,她还是第一次遇到。恐惧和不安扑涌而来。
她怕匪徒会对她欲行不轨,更怕匪徒拿了钱不肯放过她。
她被绑在江边的一艘破旧的小船上,堵住了嘴巴,无论怎样挣扎也发不出声音。
她在黑暗中一点点绝望。
就在这时,一个白衣少侠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如同从天而降的英雄一般,救了她。
她一直哭,身体也跟着抽搐,眼前被泪水遮挡地模糊不清,只能紧紧地抓着少年的衣襟不肯放手。
少年轻轻地靠近她,伸出手,将一个白玉坠子放入了她的手中。
冰冷的玉坠在手掌里,却热的发烫。
黑暗中,只有少年熠熠生辉的眼眸,深邃而明亮。
傅玉昭握紧了手中的玉坠,贴着少年的后背,耳边只剩下他微微喘气的声音,还有扑通扑通,她自己稍快的心跳。
平安归家后,少年便消失于人海中。
但时至今日,她在梦里依然能够清晰地记起少年当时挥剑的身影。
年少时的惊鸿一瞥,却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轻轻拉动着她的心跳,冲破胸膛。
也许有朝一日,她可以跟二哥一般洒脱地闯荡江湖,还有机会与她年少时的梦再见一面。
思绪拉长,她怔在原地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对上了谢昀晦暗莫测的眼眸。
她有些紧张,咽了一口口水,斟酌着语气回答:“我一个商贾之女,殿下要与我成亲,怕是得费一番功夫吧。”
谢昀“嗯”了一声,“确实不易。”,又抿了口茶,“所以,得加钱。”
傅玉昭:“......”
“若姑娘同意,今日你我之约就此达成。”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间的小玉坠,问道:“还有其他法子吗?”
谢昀仍然笑着,但是眸中闪过一道尖锐的冷光,伴随着分外危险而薄凉的嗓音:“你说呢?”
知道了他这么多秘密,若不是同伴......
他绝不会让她走出这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