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昭心里一颤,掌心冒出了冷汗。也许是最近的相处方式给了她错觉,让她觉得谢昀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但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还是那个心思深沉杀伐果断的六皇子。
没有再思考,她认真而又慎重地说道:“我答应了。但是——”
“我希望事成之后,殿下能放我自由。”
“哦?”这回轮到谢昀惊讶了。
她提的要求过于简单了,甚至都不能算作要求。
这是在以退为进?
“我从来都不喜庙堂,此次找上殿下也实在是无奈之举。”傅玉昭郑重地说道,“我希望殿下会遵守诺言,能护我傅家平安无虞。”
“好,我应下了。”
“那么,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傅玉昭望着谢昀坦荡的眼睛,她有一瞬间的恍惚,谢昀就是当时的那个白衣少年。
她摇摇头在心里嘲笑自己,人家再不受宠,也是在京城里的天潢贵胄,怎么可能出现在江南的小船上。
两人达成协议后,傅玉昭也不多留,又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回去了。
胖管家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自家主子半倚在美人榻上,端着小巧的茶杯慢慢摇晃,时不时轻啜一口。
那叫一个高贵优雅。
胖管家低垂着头,肉脸上堆满了笑容,讨好地说道:“主子,傅三小姐已经走了。您看——”
谢昀在心里叹息,讨债的烦人精又来了。
胖管家见谢昀不语,连忙继续哭诉着:“主子啊,西边那里缺口实在是大啊,再不把银子送过去,兄弟们恐怕连热粥都喝不上了!”
谢昀看着胖管家熟稔地一哭三抹泪,声嘶力竭。
每回都是这个把戏,当初就不该让这个戏精来管家!省的天天被催债!
谢昀实在是被他嚷嚷得脑袋都疼了,从衣襟里把还没捂热的银票掏出来递了过去。
胖管家刚刚还带着哭腔的脸,立马就换上了笑容,“我替兄弟们谢谢主子。”
“赶紧滚。”
“得嘞,老奴这就告退。”胖管家收起银票就麻利地滚了。
他主子就是这般抠门!
刚刚瞅他那眼神就知道,要不是他小胖去要,甭想主子他主动拿出来!
他这么些年当着这个管家,操持着这么一大摊子容易吗!
傅玉昭回府后,心口的大石落了一半,不免有些放松下来。
宝珠这丫头,一回府就跟翠玉绘声绘色地描述谢昀府中的穷酸,“堂堂一个皇子的府里,连个像样的茶叶都没有,日后小姐要是真嫁过去了,必定要受委屈。”
傅玉昭却有点庆幸谢昀“穷”。
若是他没有任何弱点,那她还真的无从下手。
她摇了摇头,“宝珠,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宝珠不明白,“那不然看什么?”她小声嘀咕:“而且,小姐平日里你不是最看中别人的相貌了吗。”
傅玉昭觉得自己有必要给劝一下这个小丫鬟,不要跟自己未来的大腿作对:“其实六皇子挺好的,重情重义。”
宝珠还是不满:“小姐你才跟他相处多久!”
“反正我有钱,也不会有人比我更有钱了。”她一语道出真谛。
“这倒也是,可是......”宝珠嘟着个嘴,喃喃自语:“可我就是觉得他配不上小姐。”
傅玉昭想起谢昀刚刚说的话,要与他成婚的话......
她拿了一袋金叶子出来,“你去找几个小乞丐,让他们去街头巷尾散播,说我和六皇子有情人终成眷属。”
宝珠瞪大了眼睛:“啊?”
她刚刚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自家小姐就真的要跟那个病秧子在一起了?
*
傅玉昭和谢昀,在演戏配合上还确实算得上是有默契。
自从她上回往他府里送了那么一大堆礼物之后,茶馆戏班里各种桥段就没停过。什么有志者事竟成,女追男隔层纱,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为爱一掷千金诸如此类等等。
傅玉昭更是隔三差五地备些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往他府里送去。
胖管家每每看到傅家的人来敲门,那叫一个笑容可掬,喜上眉梢。
这可是财神爷啊!
幸好主子生了一副好皮相。
过了这么些年的穷日子,终于可以靠着主子出卖色相......啊不,靠着主子自身的魅力,过上了每天肉鱼虾蟹、山珍海味好日子了。
正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胖管家老泪纵横。
谢昀府里天天一副热闹气派的景象,而三皇子谢曜的心情可就没这么好了。
他听闻消息后,气得直接把手上的杯子摔碎在地。
“傅家真是不识好歹,本王给他们机会不要。”他怒不可遏,额上青筋暴跳,怒火无法压制,“还有傅家这个三小姐眼瞎不成,居然看上了老六那个废物。”
谢曜简在帝心,早早便被封了亲王,满朝皇子中,也只有年龄居长的太子和他可以算作势均力敌了。
谢曜身旁的谋士上前道:“傅家三小姐一向随心所欲,酷爱收集美男,她必定是看中了六皇子的外貌。”
谢曜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本王长得不如谢昀那个废物吗?”
谋士一惊,急忙躬身赔罪:“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是说,等三小姐玩腻了,六皇子必定会成为天下人的耻笑。”
谢曜双手一甩,这才气消了一点。他长得确实不如谢昀俊美,但也算得上器宇轩昂。
老六那个废物,怎可跟他相提并论。
等他怒气稍微平稳后,他靠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躬身在旁的人,吩咐道:“你盯紧太子那边,看看他最近有什么动向。另外——”
刚刚消散的怒意又涌了上来,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傅家既然这么不识抬举,那便让他们知道得罪本王的下场。”
谋士急忙躬身再揖,口中称“是”。
*
皇宫。
永安殿里,熏香冉冉升起。厚重的纱帘遮挡着外面的光线晦暗不明。
景文帝慵懒地倚靠在床榻上,旁边的宫娥柔柔地替他按摩着眼角。还有一个面容姣好的宫女跪在地上,一只柔夷正从精致的青花瓷盘中将樱桃挑拣出来喂入他的口中。
他微倾头颅,对着一直站在一旁的玉公公低声问道:“朕近日听闻老六和一个商户的女子闹得沸沸扬扬?”
玉公公微微低首,神情谦恭地回道:“陛下,奴才不敢妄言。”
景文帝皱眉,沉声道:“你且把你知道的说来听听。”
玉公公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禀陛下,奴才听说是江南傅家的三小姐爱慕六皇子,时常大着胆子往他府里跑。”
他沉默片刻,随后微微叹息一声,道:“到底是朕的儿子。你派人去查一查这女子的底细,若是两人来往甚密,立刻回禀。”
玉公公心中一凛,连忙低头应诺。
夜幕深深,辉煌的灯火映照在沉闷的宫殿之上,宫女和太监们都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各个宫殿之中,生怕弄出一点声音。只有风轻轻吹过,带起了宫墙边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一连几天,傅玉昭都有点忙。
傅家的店铺里经常会有泼皮无赖前来捣乱。
她也猜到了是谁干的。
三皇子确实如书中这般小肚鸡肠!
好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浸润商场两辈子,也不是这么好打败的。
况且——
傅家还有各处不在明面上的生意。
三皇子这几招无疑就是隔靴搔痒,根本戳不到她的痛处。
就是长此以往,也比较恼人。
谢昀的府里她也没少去,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坊间的流言也愈演愈烈。
宝珠坐在谢府的客堂,甚是不满,“小姐,这六殿下也太过分了!每次来都让你一个人干坐着喝茶看书。”
傅玉昭怡然自得地翻着账本,劝慰道:“好啦,你也坐下来吃些点心。”
宝珠无奈:“小姐!”
小姐莫不是被下蛊了!
这样被下脸了还时常要过来。
那个胖管家也是,收东西的时候笑眯眯,怎么不见得喊六皇子出来!
宝珠依言坐了下来,默默叹了一口气。
傅玉昭倒觉得谢昀还是不要过来的好,两个人坐在一起相顾无言,怪尴尬的。
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嘛。
算了,还是看账本罢。
而谢昀正在太和殿的玉阶上,等待传唤。
他今天一早就收到了旨意,让他进宫面圣。
玉公公走出殿外,行了个礼:“六殿下,皇上唤您进去。”
谢昀点头,缓缓推动轮椅,擦肩之际听到耳旁小声的提醒:“傅家三小姐。”
他面无波澜,进了大殿,颤巍巍地起身,垂首跪在殿上,声音发颤:“参见父皇,父皇金安!”
景文帝看了一眼,淡淡道:“起来吧。”
身旁的太监马上过去搀扶,谢昀借力坐在了椅子上,大口地喘气。
景文帝见状询问:“最近身子怎么样?”
“回父皇,还是老样子......咳咳。”
景文帝点头,也不多话,直接道:“我听说你与一商贾女子,情投意合?”
谢昀急忙站起想要跪下,还未站稳便双腿一软,直接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一旁伺候的太监连忙蹲下将他扶起。
谢昀重新跪好,深吸一口气,“父皇明鉴,傅家三小姐确实有意亲近,儿臣深知女子素来看重颜面,只是若长期将她拒之门外,恐对她声誉有损,所以这才有了几次接触。”说完俯地叩头。
“是么......”
谢昀不知陛下意思,不敢抬头,双肩不由自主地耸动。
过来一会儿,景文帝才略带笑意,“朕只是随便问问,何必吓成这样。起来吧。”
谢昀叩谢,手指却紧紧攥着衣角,指尖泛白,仿佛在竭力压抑着内心的不安。
景文帝又道:“然而你几次三番允她入府,坊间皆是传闻你二人有意,你当如何?”
谢昀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辩解,“儿臣......儿臣......”
景文帝挥手,“你先下去吧,朕再想想......”
谢昀再拜,“儿臣告退。”
谢昀缓缓地退出殿外,一旁立着的玉公公忙给景文帝换了一杯热茶。
“陛下,看来六殿下对这个傅家小姐无意呢。”
景文帝冷哼一声,“别人的闺誉都已经被他败坏了。”
玉公公垂头,不敢再言。
陛下已经知道傅家非寻常商贾,每年光是给朝廷捐的银子就不计其数。
况且,傅家三小姐前段时间去春风馆花重金替人赎身的事情,根本就瞒不了人。
景文帝冷眼瞧着谢昀刚刚跪着的地方。
没想到傅家如此富裕,配他倒是可惜了。
不过,再怎么有钱,也只是商贾之流,以后也掀不起什么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