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山高 第2章 良宵

“你再坐一会儿，我出去让人做饭。”嘉措起身把身旁的毯子盖在了程决身上，随后才推门出去。

嘉措出去以后穿过长廊走进了不对外开放的后院，迎接他的是一条土黄色的大狗，它摇着尾巴跑过来围着嘉措转了一圈。

“小黄。”嘉措伸手摸了摸它的头，随即便朝院中坐在躺椅上织围巾的，扎着长辫的女人走去。他扯了一张凳子坐到了边上喊了一声:“姐。”

格桑轻声的应了一下，她问:“人带回来了？”“嗯，”嘉措卷着毛线，又道，“他好像一点也不开心，没以前爱笑了，也不爱说话了。”嘉措顿住了手，他抬头看着格桑的侧脸问：“该怎么办呢，姐。”格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回望着嘉措，那双酷似弟弟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忧伤。“你还喜欢他吗？想和他在一起吗？”格桑轻声问，她看着弟弟点了点头。

格桑缓缓的眨了下眼。

“愿雪山保佑你……”格桑把目光移到了一旁的窗外。

雪山耸立。

格桑叹了一口气。

该怎么办呢？

神山笼罩纯洁的雪，雪的圣洁亦如那多桀的爱情。

爱情呐，总是让人陷入困局。

嘉措顺着格桑的目光看去。

“我的围巾还有一周才能做好。”格桑突然说道，她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了嘉措身上，露出了一个浅笑，“雪山最俊的嘉措，能追到他惦念的达瓦吗？”

嘉措愣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耳朵已经红了一片。

程决又睡着了，暖暖的壁炉让他久违的做梦了。

荒芜的草原上一片朦胧，远处只有一个高大模糊的影子。于是他走啊走，看似极近的距离走起来却异常难。

过了多久，他不知道。

只知道鞋袜都被潮湿的水汽打湿了，或许不是水汽，也许是水坑。但他不在意，他只想知道那个影子是什么。

近了，近了。

眼前是山。

珠峰。

是神山。

他站在山脚下直愣愣的看，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他心里燃起。

是信仰吗？对什么的信仰？

“在看什么。”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他转头看向来源。

琥珀色。

嘉措冲他笑，他只是笑就让人觉得他说了话。

“琥珀。”

程决猛然惊醒，他坐在椅子上喘了一口气。窗外的天已经暗下来了，路灯照着给了那座山更神秘的氛围。程决撑着扶手坐了起来，他回想起了刚刚做的梦，很奇怪，但又很安心。

安心在哪里。

程决想不到，但他梦到了第一次见面的嘉措。

“奇怪……”程决叹了口气，他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打开了微信，通讯录那个图标上冒出了一个气泡“1”。

一个叫“嘉”的好友申请。

头像是雪山。

嘉措的申请是：你好，我是嘉措，方便通过吗？

程决无声的笑了一下，他点了同意之后对方很快发过来一条信息，就好像一直等他同意一样。

嘉：煮了面条，出来吃吗？

程决回了一个好的。

门被敲响了。

程决朝门口看了一下，随即很快的穿好衣服跑过去开了门。

“你怎么在门口啊。”程决有些紧张，握着门把手的手掌心冒出了汗。

嘉措摇了下头，他说:“刚好过来。”程决哦了一声，又问:“吃什么呢？”“面条呀。”嘉措开始笑，也不知道是在笑他笨还是笑他为了掩饰尴尬。

程决摸了下鼻子，他尴尬的不敢去看嘉措。“走吧。”嘉措拍拍程决的胳膊，示意他跟着走。

院子里是程决坐在矮几上吃着嘉措给他下的面，格桑坐在他对面笑眯眯的看着，嘉措则是坐在小黄边上看手机。

程决低头吃着面，时不时偷瞄两眼格桑。

她穿着藏服，打着长辫，和嘉措长得有三分像，琥珀色眼睛里浸着一样的笑意和温柔。

这应该是嘉措的姐姐。程决心想。

“姐，你别这么看人家。”嘉措说。

格桑哼了一声，她柔声问道：“吃饱了吗？”程决咽下最后一口面点了点头，他称赞道：“做的真的很好吃，姐姐你手艺真好。”格桑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她说：“这面呐，可不是我做的哦。”格桑抬手指了指坐在一边的马扎上低着头喂小黄的嘉措，“是阿措特地为你做的。”程决听到这话后看向了嘉措，对方明明听到了，但是却装着听不见，看似很平淡的嘉措，此时的耳尖裹上了红。

嘉措不敢抬头。

不敢用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看向程决。

嘉措现在的眼里只有像十六七岁时的少年羞□□意。

他不敢抬头。

怕这灼热的目光吓到他圣洁的月亮，怕自此乌云闭月，怕再隔远山。

格桑看嘉措这样便眯着眼睛笑了一下，她站起来对程决说：“我去前院看看，无聊的话让嘉措带你去八廓街逛逛。”

“嗯。”程决冲格桑挥了挥手。

嘉措听到程决的回答后转过了头，他缓缓眨了下眼随后脑中已经有了许多想带程决去的地方。

格桑一走，小黄就跟着跑了过去，嘉措的手顿在半空，手中软绵绵的绒毛突然变成了温热的手掌。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这只手的主人。

程决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了一旁，笑着伸手托住了嘉措的手，他说：“所以我们去八廓街吗？”

嘉措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程决，他抬手轻抚了一下程决的眼尾。

“当然可以。”嘉措有些慌乱的收回手站了起来，把马扎移到了程决旁边，拉着程决坐到了椅子上。

“怎么了吗。”程决眨了眨眼，他有些疑惑的看着紧张的嘉措。“程决，”这是见面几个小时以来嘉措第一次喊他的名字，“我刚刚不是故意摸你的，对不起。”程决没想到嘉措想说的居然是这个，他笑着看着紧张兮兮地嘉措说：“都是男人，这有什么关系”。

嘉措松了口气，他让程决坐在这等他一会儿，随后转身去了后面地房间。一会儿后嘉措拿着一叠纸币走了出来，他递给了程决说：“你拿着，有想要地就买。”程决看着嘉措手上地钱半晌才很疑惑地“啊”了一声。嘉措很无奈的笑了一下说：“那里有很多不会用手机支付的老人，所以要带点现金。”程决这才顿悟接过了嘉措手上的钱说：“那到时候我把钱转给你。”嘉措低声嗯了一下，随后说：“八廓街晚上很热闹，灯火辉煌，有很浓的烟火气……”

程决听着两眼逐渐放起了光，他听着嘉措在他耳边耐心的讲着八廓街的历史，朗润的声线在他的心头扬起了难以言说的情绪。

这是什么一种感觉？程决无法描述，只觉得那种感觉是夏日中吹来的一阵温润的风让他难以自拔。

“有你真好。”程决望向嘉措突然说。

嘉措愣住了，他笑着问：“怎么突然这么说。”

程决摇摇头，他朝上看，天已经暗了下来，浓墨的夜空挂在天上，无数的星星在闪着，一颗两颗，汇成了不能言说的心事。

“一闪一闪亮晶晶。”程决看着嘉措，他问，“下一句是什么？”

嘉措没想到程决会问这种问题，他想了想，笑着问：“是什么？”

“我在问你呀。”

“哦，好像是满天都是小星星。”嘉措伸手给程决理了一下衣领，冲程决挑了一下眉，意思他答的很对。

“不对。”程决转过身朝门口走去，他走了几步停下转过头说：“怎么会有这么简单。”嘉措把冲锋衣的拉链重新拉到了底，他和程决并肩走着调侃道：“你不会自己拼接了一句诗吧?”

程决笑嘻嘻的不回答嘉措，后者看他这样就明白自己猜对了。

“所以答案是什么？”

“不告诉你。”

一闪一闪亮晶晶，你的眼睛如明星。

八廓街。

程决和嘉措戴着口罩并肩在人流中穿梭，沿路上卖着各式各样的东西。程决瞥到了一个小摊，这个摊子卖的是手串珠子，前面还立了一块小牌子，和其他络绎不绝的摊位相比，这个摊位要清冷很多。

摊主是一个皮肤晒的有些黑的小姑娘。

“要过去看看吗？”嘉措问道。“好啊。”程决走到摊位面前看起牌子。“每颗珠子两元、穿绳十元，只收现金……”他轻念着牌上的字，殊不知嘉措已经偷偷挑了几颗珠子递给了摊主。“阿加，帮哥哥串起来好吗？”嘉措弯着眼睛看着名叫阿加的摊主，阿加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扫过嘉措和程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眼神。她接过珠子低着头开始串。

“嘉措，你要买吗？”程决凑到嘉措旁边问。“不了，你买吧。”嘉措朝抬起头的阿加眨了眨眼，阿加收到眼神后点了点头说：“阿措哥哥，你今天带朋友来啦。”“嗯，生意好吗？”嘉措配合的点了点头。“还不错，所以打算收摊啦。”阿加看向程决，她把刚串好的珠子伸手递了过去：“哥哥这个送给你哦。”“啊？送……送给我？”程决有些无措的看向嘉措，对方眯了下眼在笑。

“拿着吧，是阿加给你的祝福。”

程决接过了阿加手心的圆珠，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盒大白兔奶糖放到了阿加手心。

“谢谢你。”阿加捧着手上的糖开心的点了点头。她又说：“扎西德勒。”随后站起来开始收拾摊位。程决看看嘉措又看看阿加，小声的问：“要帮阿加吗？”嘉措摇了摇头说：“她自己可以，走吧。”程决跟着嘉措往外走，他握着珠串转头看了一眼阿加。

独自一人的小姑娘把程决给她的糖放进了腰上别的小布袋里，随后蹦蹦跳跳的收拾着东西。

程决转回头无声的笑了一下。

他以为是人间疾苦，实则却是别样的享受人生。

“快十点了，回去吗？”嘉措看了一眼表低声询问着。

“好。”程决点点头，他把珠串放进口袋跟着嘉措的步伐往八廊街外走。

“为什么说那是阿加给我的祝福啊？”

“圆珠的寓意是圆满，她祝你有个美好的未来。”

纯黑的夜空悬在头顶，弯月如钩。雪地、高山、人群，寂静和人群的交汇，发丝因风贴在嘉措额上，多么美的画面，可程决却有些难过。他分明是冬日里的暖阳，但却偏偏不属于他。

明明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但程决却有一种他们生活了很久的感觉。

也许这便是人们口中的一见钟情。

灵魂认出了对方。

疾驰在悬崖边的列车慢了下来。

程决轻叹了一口气。

无疾而终的、无法直面的感情，在风吹动他们发丝的时候，扰乱了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