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向阳突然蹿过来,一惊一乍的,嘴里喊着出事了,脸上却是挂着笑。
“我看到一姑娘,特漂亮,冰刀玩得贼溜,简直就是我的朱丽叶!”
陆万里扫他一眼,“你家老爷子不是不准你看那些书吗?”
郭家从郭老爷子那辈开始,到郭向阳的父亲还有他几个叔伯堂兄,都是到年龄就送去部队。而郭向阳的父亲早年壮烈牺牲,郭向阳成了烈士遗孤,从小跟在老爷子跟前长大,却没有耳濡目染到老爷子身上的血性和刚硬,反倒是更喜欢埋在书堆里钻研自由与爱情。
“我就打个比方,你别扯东扯西,我跟你说,那姑娘真的特别不一样,长相没得说,关键是气质,绝对独一份儿!你是没看见她刚才从我跟前滑过去时候,连头发丝儿都在跳舞,太好看了!”
郭向阳春心萌动,把人吹的天上有地上无的,见好兄弟兴趣缺缺,他干脆拽着人就往冰场中间去。
而旁边已经溜了好几圈的石磊,笑着突然提速从后边朝俩人撞过去,哪想陆万里就跟后脑勺也长了眼睛一样,不仅提前走位,还把郭向阳朝他推了过去。
“小心!”
刘美月滑冰喜欢追求速度,不爱遛弯儿,这个冰场人少,她玩起来更肆无忌惮,哪想脚下才刚猛的提完速,眼跟前却突然蹿出来两道人影,来不及骤停,她干脆再用力一蹬,身体微弯,就着两人中间那很小的一块地方急速擦了过去,才堪堪躲过。
“注意安全!”
她倒滑着减速,朝几人提醒,语气多多少少透着几分生气。
“对不起啊,同志!”
石磊忙给人道歉,却见女孩儿已经踩着冰刀离开了。
“啧啧啧,这么好的机会,早知道是她,我就干脆撞上去了。”
后知后觉一脸懊悔的郭向阳,勾住好兄弟的脖子问:“怎么样?就刚才那女孩儿,长得好看吧,冰刀玩得也不赖,跟你有得一拼。”
“还行。”
陆万里回过神,将眼底的惊艳隐了下去。
女孩儿像是踩着一阵风,身体轻盈流畅,精致灵动的五官在夕阳红光的映照下更显明媚,连生气好似都带着一种特别的魅力。
在冰场溜了几圈,太冷清大家都觉得没啥意思,便又约着过两天组局上磊子家喝酒。
“万里,沈青山是不是回来了,到时候把他也叫上。”
“帮石婧喊的人吧?”郭向阳瞥了石磊一眼,“可别坑你妹了,听说青山这次是带了对象一起回来的,打算结婚。”
石婧是磊子的妹妹,比他小两岁,打小也是跟在他们几个屁股后头一块儿长大的,那丫头每次见了沈青山,笑得牙花子都能露出来。
“不能吧?”石磊有点儿不大相信,“我怎么听说他这次回来是要去燕大上大学的?名额还是人校长那边亲自给的呢。”
沈青山虽然跟他们不在一个军区院长大,但他是陆万里的表哥,年纪相仿,所以打小也没少一块玩,不过那小子跟他们不一样,很少打架,性格温柔脾气也好,念书的时候成绩还年年拔尖,要不是现在不能高考,人说不定早就是大学生了。
至于沈青山要上大学的消息,也是燕大那边亲戚透露的,他妹妹这几天高兴的在家都变勤快了。
郭向阳和石磊都默契的同时看向陆万里求证。
“我也不清楚,等回头把他叫出来喝酒,你们自己问。”
陆万里耸了耸肩,他是真不知道。
回来这几天,他都没闲着,家里吃饭的时候也没人聊这些。而且这个大表哥吧,自从他去当兵以后,通讯不方便,也没怎么联系过了,上次听到他消息还是两年前在电话里,他妈哭着说他的好侄儿要去乡下当知青了,家里有多舍不得之类的。
当时他还抱怨呢,怎么他十六岁就离家去部队,也没人说舍不得,他大表哥下乡种个地,他妈就哭成泪人了。
不过,陆万里很快就知道,郭向阳和磊子的消息,都是真的。
--------
陆万里是掐着饭点回去的。
自从他哥结婚以后,他们家的团年饭就吃得比较晚,因为他哥嫂一天要吃两顿团年饭,上午去他老丈人家里吃,傍晚再回来吃第二顿。
回到军区大院门口,撞见他妈正骑自行车匆忙往外走,他把人叫住,“妈,您上哪儿去啊?不吃饭啦?”
钱淑仪看见儿子顺手一把拉过,急匆匆就道:“晚点吃,你先跟我去你姨妈家一趟。”
顾不上解释多余,她蹬起自行车就走。
陆万里只好在后面跟上,边走边打听。
钱淑仪也不瞒着,把刚才姐姐在电话里哭诉的事情,简短给儿子讲了。
“青山也真是的,怎么下个乡才两年功夫就带了个对象回来,还说要结婚,这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突然这么不着调,当初下乡的时候,你姨父都说了两三年肯定把他弄回来,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总不能真一辈子呆在农村种地吧。谁晓得突然整这么一出,还大过年的,怎么劝都不听,把你姨父气得直接上手了都。那孩子可不像你,打小就聪明听话,可是从来没挨过一顿打的,唉......”
陆万里听完来龙去脉,也挺惊讶,他以前咋没看出来,沈青山这么勇呢?
记得小时候一块儿玩儿,自己打架爬树掏鸟蛋的时候,只比他大两个月的沈青山总是一副小大人模样在旁边看着,时不时还“教育”自己两句,那会儿他还贼烦这个总爱找自己玩的表哥,是后面有一回他打架占了弱势,这人二话不说挡在他前面替他扛了好几下,这才关系好点。
“你说你姨父也真是的,平时闷不吭声,咋一发起脾气,就这么横呢,有啥事不能好好跟孩子说啊,大过年的,居然动手。你是没听见电话里你姨妈吓得,说孩子脑门上破了好大一血口子,人还晕过去几分钟,你说谁家也没有这么打孩子的呀,那脑袋能随便碰吗?”
钱淑仪跟儿子吐槽了一路。
陆万里心想,他爹除了不给他脑袋开瓢,拿笤帚抽人的时候,也挺随便的。
母子俩到了沈家,大过年的,沈家的气氛着实算不上好。
钱淑娴坐在沙发上哭得眼睛红肿,沈父在旁边低着头不说话,沈红霜两头安慰,口水都说干了。
“青山没事吧?”
钱淑仪看到茶几上放着的药箱还有带血的纱布,表情跟着凝重起来,甚至还不忘数落两句:“姐夫你也是,大过年跟孩子置什么气。”
沈父垂着头不想说话,满脸愁容,整个人看上去老不少。
他也是气得脑子充血了,费心尽力给儿子弄来燕大的推荐入学名额,这是多少人一辈子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他却看都不看一眼,宁愿放弃这多年学习的知识,也要回农村和人结婚生孩子!
他搞了一辈子教育工作,没曾想,却教不好自己亲儿子!
失手打伤儿子,他也懊恼后悔,可作为父亲,他是真的不想看了原本优秀的儿子,就这么自毁前途啊!
沈母之前已经数落过自己丈夫了,这会儿冷静下来想起儿子的固执,只能不停叹着气,眼泪又止不住的往外流。
“小姨,我弟刚才晕过去一下,现在好多了,血也止住了,在房间躺着呢。”
沈红霜见自己父母都忙着伤心难过,于是跟钱淑仪简单说了情况。
钱淑仪听后忙转身朝房间走,“我去看看青山,要是人没事,让万里帮着开导看看,我们大人的话不爱听,他们兄弟俩兴许还能聊到一块去
钱淑娴一边流泪,一边点头,反正,他们实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劝也劝了,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可人就是油盐不进,好赖话都不听。
“姨妈,您别哭了,来,吃个橘子。”
陆万里在旁边,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剥了个橘子递到人手跟前。
钱淑娴现在哪儿还吃得下,只是看着眼前的万里,想起自己那执拗的儿子,心里更难过了。
青山下乡前,多优秀懂事的一个孩子啊,周围邻居亲戚哪个见了不夸,连隔壁那个跟她一直不对付的,都还想要跟她家结亲呢。
他们从小教育培养,在儿子身上没少花心思,哪怕是为了政策不得不让儿子下乡,她跟丈夫也没少在燕京替他周旋,这个节骨眼为了不落人口实的搞一个燕大名额,他们夫妻俩这两年不论是在工作还是人情往来上面,都是格外的谨小慎微。
这眼看着了事情落成,等青山回城上大学,他们一家人就又能团聚了,两个儿子女儿的前途也都有着落,钱淑娴本来应该松一口气的,可眼下却是吊着一口气快上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