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吉雅丽来说,眼前这满场的上百头军象不是战士与倚仗,而是商品与黄金。
而她那位四妹萨莉亚居然想拿着黄金丢进战场有去无回的泥沼里,试图砸死她的商业伙伴?
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传令给巡检司,让他们以至南杀手前来援救李青琅为由,请求军区援助,顺便给我把刑场里萨莉亚的人引走。”
她和至南那位清泉大人接触过,至南是把商业置于战争之前的,不是人人都和她那个残暴的四妹还有齐北那群疯子一样,动不动就想着开战打仗。
倒不如放那李青琅回去,反正李青琅跑了,也是她萨莉亚的过错。
至于放虎归山,更是不存在,那李青琅也不是什么虎,据清泉所说,至南的军事重心早就在二十年前从狼军身上转移,只可惜,清泉那样好的合作者,被萨莉亚给除掉了……
另一边,既已想通关窍,几人便等待狼军前来,杨虔健谈,加上许久未见他这位挚友,含笑揶揄的眼神在碧铃和李青琅之间逡巡着。
旁边有个黄泉部探子,另一边甚至有上百头健硕军象,他们甚至还未从别国的军区深处逃出去,杨虔竟还是不着调地冲着李青琅调侃道:
“你长本事了啊李青琅,我可都听说了,这一趟回郢都,又是见齐北又是送臧西,都比不得你得这花魁青睐啊,郢都可不得盛传你俩的佳话啊,刚一重逢就在这勾肩搭背?怎么不见你抱我啊李青琅。”
李青琅嗤笑一声,慢慢收回重心,刚刚脱险,他身上还带着刑场里的泥味、连日来的汗味,力气慢慢回到了双腿,他便收回上身和胳膊,碧铃看向他,有些怅然若失。
“那你过来,我抱你?”
“那倒不必了,我怕你家花魁吃醋,他这一路可真要担心死你了。”
李青琅脸色僵了僵,见碧铃定然地瞧着自己,却回避了眼神:“你别这么说……”
杨虔浑然不觉,调侃打趣兄弟叫他没有在意到那两人间有些僵硬的氛围:“哟?害羞了?也是,没遇到花魁前你小子都没开窍呢,明天才十八,都没行及冠礼,哎那位哥们,你也从郢都来的?有什么他俩的八卦说与我听不?”
猝不及防被搭话的黄泉部探子愣了愣:“……啊?这,我其实是从晟城来的,不过我也知他二位情深意笃,碧铃大人竟那般前来拜托我们救小将军,我们都有些动容……”
李青琅这才转回脑袋,微蹙着眉看向碧铃,脸色带着严肃如质问般的疑惑。
碧铃在李青琅那样的视线中低下头,扯着嘴角笑了笑:“是,还得多谢诸位,如果日后陛下要问责降罪于诸位,请尽管推于我身,我一人担下所有罪责、所有刑罚。”
“你这是何意!”
碧铃这话刺耳,李青琅一横眉,语气凌厉。
眼下危机还未过,碧铃这些时日里本就担忧、后怕至极的心情还未借李青琅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而得到半分放松,便被他的回避和疏冷刺痛,叫碧铃在委屈之余也带了几分赌气:“那李将军不告而别、以身犯险,又是何意?”
“你!我当时一是为了救你,二是遂陛下之意,可你又跟来做什么呢,我死了也不影响你的任务!”
不是的,其实只是想他安好,觉得他为了自己涉险不值当,他就是个软脚花魁,不能自保,还受了伤。
从刑场里逃出来还在发昏的脑袋被烈日烘烤着,李青琅依然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但他也后知后觉感到一阵窒息,若这一路,但凡碧铃出了什么差错……李青琅同样也委屈,委屈于一开始的蓄意接近,现在又成了那人宣称的真心爱意,什么都是他说的,有缘是假,是他骗自己的,伤却是真,一路奔袭而来的搭救也是真。
他盯着碧铃脖子上仍旧缠着的裹伤布帛,似乎想透过那布帛打量着里面的伤口,并未注意碧铃闻言登时就煞白的脸色。
“……我的任务?好,你觉得我是来完成任务的,那碧铃无从辩驳……至于陛下之意,不是你我能揣测的,我只是愿一力承担救你的罪责,不想连累旁人罢了。”
“我不是想说你为完成任务而来,只是你又何必呢,你若再出了什么事,那我之前费心救你,岂不是白救了!”
原本,李青琅只以为陛下的探子会借他深入而尾随收集情报,最多只是期待杨家来救,只是没有想到不会拳脚不闻一武的碧铃也贸然跟来。
汹涌的担心和后怕在炫目的烈日下变成斥责,混着那个雨夜就在心底发酵的委屈、空站半夜回来看到高烧碧铃的惊慌,当然还有思念和想要掩盖的欣喜……最后泥水干在脸上、身上,一堆情绪叫李青琅心烦。
碧铃抬手擦了擦汗,额角的汗顺着面庞滑落到眼角,竟像泪水一般,碧铃的胸廓猛地起伏了下:
“我何必?你说我何必,你为何救我,我便为何救你,与那些个任务都不相干!青琅……你别太霸道了。”
说到最后几字时,碧铃的声音都在抖。
像是哽咽声被硬生生梗在喉中,碧铃眼尾一瞬就通红,李青琅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看着二人好端端就突然争辩起来,傻了眼的杨虔赶紧拽住李青琅:
“毛毛和长尾带了两支狼军过来,圆圆和碧铃的清平也来了,都想你想得紧,我们往边界靠一靠吧,场内的军象好像都没搭理咱。”
那黄泉部的探子也立刻接上话茬:“是,咱们往鞍集山上走吧,其他黄泉部的人应该已经撤退了。”
碧铃率先转身迈开步子,原先刑场中的四头军象已经深入军区、归于象群,眼前的军象甚至没有低头看向这几人,但粗壮的象足象腿还是让人望而生畏,李青琅瞥了眼碧铃的后脑勺,迈了几个大步,走到了最前面。
这不还是挺关心人家的吗,杨虔对着李青琅的背影撇了撇嘴。
紧贴着围场的边缘,几人顺利地快步走到鞍集山下,有不少军象都开始了躁动般地威胁行为,这是外来者接近时的表现。
被鞍集山密林笼罩住的那一刻,李青琅像是终于放下心来一般,不再有如芒在背的不安定感,高耸的树支起的树冠像故国的怀抱一般。接着,狼的喘息声近了,几乎是横着扑来几头大狼,李青琅被那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扑倒在地。
“圆圆!”
这么冒失,必然是圆圆,激动的口水和急促的鼻息落在李青琅脸上,清平倒是斯文许多,蹭了蹭李青琅的手就走到了碧铃的身边。
毛毛和长尾也摇动着尾巴,喜形于色,长尾年纪大,常驻边境,很少跟着将士往外跑,它与毛毛是同族而生的狼,这一族群都长着长长的狼毛,胸毛像一圈厚重的围脖,长尾这样的年岁,配上灰黑色的胸毛,如长辈般可靠、淡定。
底下有的军象已经锁定了这群狼的方向。
“不宜久留,咱快撤。”
杨虔催促着,翻身就骑上了长尾的背,李青琅和碧铃也翻身而上,至南黄泉部的探子进了山林,便如同回了自家般,他冲这三人摆了摆手,而后便悄无声息地踏着碎步远去。
于是熟悉地形的长尾便几个闪身带着他们,从鞍集山的林间穿梭离去,直到翻过山脊,回到至南的领地。
“呼!总算是回来了,这一趟又是蹲大牢又是下刑场,顺利倒也顺利,但要不是臧西内部搞政斗,黄泉碧落全员出动都不行吧。”
其实还在鞍集山内,但杨虔总觉得像回了自家似的放松安心,只是他这话没人应,碧铃低着头不语。
而李青琅则在熟悉的圆圆背上,趴着睡着了。
“青琅?”
碧铃也抬头看去,见李青琅破皮流血的手腕安然地搭在圆圆宽厚的狼背上,半张脸埋在狼毛里,神情放松淡然,那镣铐还在左腕上扣着,右手不自然地被左手护在掌中。
碧铃望向李青琅的眼神十分复杂,想到他确确实实是离开臧西、离开臧西使臣,终于逃了出来,他鼻子一酸:
“让他睡吧。”
……
李青琅再次醒来时,睁眼便见圆圆的大舌头悬在眼前。
李青琅一惊,立刻一骨碌起身,但这段时日以来穿过烈日暴雨,他早就习惯了席地而卧,浑然不知此刻他正睡在卧榻上,于是一翻身便摔下床去。
幸好圆圆就在床边,接住了李青琅,才不至于摔到他不知何时被包扎好的右手。
“哈哈哈,它非要守着你,圆圆从出生就跟着你了,你俩的感情就是亲啊。”
爽朗的笑意传来,李青琅抬眼看着阔步走入帐中的杨城,眼睛一热。
这里就是李青琅的营帐,是他在边境住的地方,从营帐走出去是一片空地,再往前走就是杨家军驻扎的军营木栅,围出了李青琅从十岁起就在这生活、成长的记忆。
“杨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