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掌柜空下三楼整层,带她到最大的包间前,便躬身退下。
乔月芙解下帷帽交给惜夏,褪了披风让画春拿着,她整了整衣襟,往大敞的雅间轻轻移步,美目流转。
下一瞬,她就呆掉了。
玉相无已经到了,公子身着素袍,行云流水地沏茶,一举一动极尽优雅。
画像没有夸大,连氏亦没有诓她,玉家二郎果真俊得惊人,美得妖冶,一眼瞟去很有仙风道骨的姿态。
乔月芙倒吸一口凉气,趁对方还没发现自己,莲足呲溜一挪,躲回原位,拍着砰砰快跳的心脏安抚。
惜夏和画春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正要问,被她伸手阻止。
乔月芙缓过神来,见里头只玉相无一人,应该是让侍从留在楼下了,猜测他许是不喜太多人靠近。
她想了想,给两个丫头指指旁边的包间,示意她们进去等候,那里边也备有茶水和点心。
惜夏和画春依言照办。
乔月芙理理青丝和发饰,几乎无声地清清嗓子,才款步进门。
玉相无斟好两杯茶,闻声掀起眼帘。
乔月芙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眼睛,澄澈纯净,宛若世间最好看的宝石,美得勾魂摄魄。
那双眼睛静静地凝视她,耐心的等她走近,她刚平复的小心脏不争气的又快跳了一拍。
首先声明,她不是花痴,可他太好看了。
再次强调,她不是颜控,但他太好看了。
乔月芙在他平静无波的视线下,差点乱了步调,她自恃定力不错,万想不到此生居然会为一个男人惊艳至此,但面上还装得滴水不漏。
“月芙来晚,请公子担待。”她略微福身以示歉意。
玉相无翩然离座,还以拱手礼:“不晚,请坐。”
他的声音好似山泉激石之音,清冽动听。
乔月芙在他对面落座,发现他提前给自己准备好了茶水,大概是听楼下动静知道她来了,他这份细致令她好感更甚。
之后,雅间一片安静。
她尚处在惊艳中,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而玉相无不动如山,仿佛一座玉雕的美男像。
干坐着大眼瞪小眼也不像话。
乔月芙再度清嗓子,随口扯了个话题:“这岩茶名为墨里香,出自偏远山区,唯广安路一县独有,每年只产出三十余斤,算作小众黑茶。我舅母知我爱吃,昨儿遣人送来观语楼,若是此茶不合公子口味,我先给公子赔个不是,可唤掌柜的上别的茶来。”
玉相无注目红褐色茶汤,端杯浅品,蝶翼般的长睫随之下敛,薄唇轻启:“论色,茶汤纯净;论气,陈香四溢;论味,醇厚回甘;三样齐全,确为茶中珍品,玉某感谢姑娘割爱。”
他目光真挚,看起来所言非虚。
乔月芙舒了口气,当朝绿茶风靡,黑茶的受众偏少,他也爱喝就好。
她笑道:“看来公子是茶中行家。”
“姑娘谬赞,玉某仅略知一二。”玉相无淡道,优雅地抬杯品茗。
乔月芙无言,跟着啜茶。
再之后,就是安静。
乔月芙寻思着,玉公子好像话挺少的啊。
对了,她今晨梳妆时,惜夏背诵一遍玉家的资料给她听,似乎提过玉二郎性情沉稳,且寡言少语。
她起得太早,当时昏昏欲睡,没怎么听进去。
……问题不大。
玉二郎真的高冷也没关系,反正她平时话还算密。
乔月芙接着闲聊:“公子素日钟爱什么茶,常用什么水烹制?是林间碧涧、幽潭清泉还是旧年雨雪之水?”
“玉某不挑,无特别偏爱,”玉相无顿了顿,好奇问她,“不知此茶用的什么水?”
既然茶是她们送来的,水必是她们定好的了。
乔月芙说:“蕊露,晨间采集花蕊上的清露,保留了花的清香,和墨里香的茶香十分相配,品起来还有股花蜜的微甘。”
她止住话头,小心翼翼地问:“还是说,不烹茶,清煮春露比较好?”
这样神仙般的人物,看着更像是喝露水长大的。
玉相无微怔,神情微妙地看她:“不用,烹茶就很好。”
乔月芙尴尬笑笑,说的也是,他肉眼凡胎,想都不可能只喝露水。
到此,对话结束,雅间又陷入落针可闻的沉寂氛围中。
二人沉默着沉默着,同时战术性喝茶。
乔月芙偷偷瞄他一眼,犯愁了。
有句话不知当想不当想,这位神仙哥哥,看着有种房事冷淡的气质啊。
她看过的众多话本中,沾点仙风道骨的公子哥皆看淡男女情爱,结局大多出家去了,不是当了山居道士就是做了剃头和尚,剩下的也看破红尘终身不娶。
虽然没经历过,可前世听人说过夫妻之间夜生活可是很重要的!
她可以对着他的帅脸每天多吃半碗饭,却不想守活寡呀,为了后半辈子的幸福着想,她打算委婉试探两句。
乔月芙:“玉公子,你我既以婚盟为前提坐在此处,有些话,小女子就直言了,容我冒昧问一句,公子可有思虑过,成婚以后想要几个孩子?”
话一出口,她就郁闷了。
啊啊啊啊啊。
嘴巴你为何把心里话一溜烟全吐出来啊!这一点都不委婉嘛,她原先打的腹稿不是这版啊!
乔月芙心中的小人儿泪流满面。
一定是因为前阵子在春留别庄聚会时,听多了李清芫的浓词艳句,连带她都变得彪悍了许多!
玉相无被她问得愣住,呆了一呆。
他很快斟词酌句,答复:“祖上挣有勋爵,我虽为家中次子,兄长却被诊为子女缘浅薄,故此,我需要至少一个子嗣继承荫封……”
乔月芙尴尬回道:“原是这样……”
一个子嗣是世家大族传宗接代的最低标准,他这个回答,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正常人水平的欲求啊。
唉,白问一场,再深问下去也是不能够。
乔月芙默默吃点心,打定主意不再语出惊人,免得吓到绝世美男,而后感叹今天自己真不够稳重啊,明明她在其他人面前没那么脱线。
或许是色令智昏,肯定是这样的。
玉相无这边,虽对她的问题感到不解,可是按他的性格,做不到追问对方是何意。
于是两人各怀心事,再次战术性喝茶。
喝茶。
再喝茶……
乔月芙算是发现了,玉二郎不止高冷那么简单,他就是个锯嘴闷葫芦,问一下吭一声,若她不搭话,他就沉默不语,一副闲云野鹤的世外高人作派。
不过他实在秀色可餐,她能看一辈子都不腻,这点不足就原谅他了。
乔月芙收拾好心情,重振旗鼓,另找了个话头。
要是她以问句结尾,玉相无会好好作答——用最少的字。
若是她话尾不是问句,玉相无要么静静地给她添茶,要么微笑回应,不然就是一副认真聆听她言语要她继续说的样子,总之轻易撬不开他的嘴。
还好乔月芙算半个话唠,话题都能顺利聊下去。
过了会儿,玉相无终于主动开了尊口,却是邀请她对弈。
下棋需安静思考棋路,这样一来就不必言语了。
乔月芙已口干舌燥,欣然应允。
对弈本在计划之内,常有人以棋交心,玉二郎不擅口舌表达,说不定擅长以棋明志,不排除他想通过棋盘好好跟她交流的可能性。
事实上,她心中所想**不离十。
玉相无平常状态下,颇有淡泊名利的君子之风,令人难以想象得到,这样的谦谦君子,竟是负责审核案件和判决的大理寺少卿。
他合该与血腥之事无缘的。
对弈中的玉相无却恍如换了个人,他下手不留情面,逼得对方束手无策,喜欢压迫对方到死角,待对方溃不成军时,他尽情“围剿厮杀”。
玉相无很享受博弈的乐趣,对棋盘上的角逐是如此,对案件抽丝剥茧的审理亦是如此。
一个人的棋风能表述太多东西,乔月芙粗略了解了他的行事风格,暗道果然人不可貌相,有的人看着默默呆呆,里子却是杀伐果决,闷骚得很。
玉相无捡回白子,淡笑看她:“承让了。”
乔月芙被激起好胜心,斗志昂扬:“再来!”
玉相无自当乐意奉陪。
然后她越挫越勇,越勇越输,最后六局五输,惨不忍睹……还是在对方让子的情况下。
乔月芙输得心服口服。
两人通过摸底对方的棋风,觉得彼此亲近了些。
玉相无破天荒主动安慰她说:“姑娘似乎不擅棋,我自幼棋子不离手,你能赢我一局,已是身怀天赋。”
乔月芙讪笑,不好意思告诉他,她其实也是打小熟读棋谱,宫中的嬷嬷还对她进行过斯巴达训练,可惜她更爱作画,棋盘荒废许久。
二人收拾棋子,眼看就要整理完毕。
忽然,窗口“啪嗒”一声,他们循声望去,一条粗壮的蝎子扭动肥硕身躯。
它转圈几下,顺着窗台往里爬。
这地方怎会有蝎子?!
乔月芙猛然站起,她正要喊人进来,只听“咻”的一下,眼前一花,对面哪还有谦谦君子玉二郎人影。
玉相无可谓天之骄子,他平生仅有两个缺点,不足之一,沉默寡言,不足之二,害怕虫子。
第二条鲜为人知,没有登记在连氏准备的资料册上,惜夏也就无从提起,乔月芙也是觑着光速躲到她身后的堂堂大理寺少卿,才发现他怕虫。
她实在没忍住,偏头回看,二人视线交汇,相顾无言。
玉相无是真的害怕,脸色惨白,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下意识躲到一个姑娘身后去。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因为一只毒蝎而束手束脚。
思及此,他暂且克服恐惧,站出来想挡到姑娘家身前,誓要保护好她。
他刚挪脚,就见乔月芙大步向前,用团扇的手柄淡定地敲死蝎子,她捏着团扇一角挑起蝎子尸身,一起丢进装废物的竹筐。
整套动作无比丝滑,用时不过几息。
玉相无:“……”
乔月芙淡然道:“我棋艺不高,处理蛇鼠虫蚁的手段倒还过得去。”
玉相无:“………”
乔月芙有种扳回一局的快意,比出一个请的手势,莞尔:“玉公子,请喝茶。”
“多谢。”玉相无故作镇定,面色已恢复如初。
世事无常,两人正要落座,忽然感到手脚酸软,无力倒地。
竹筐就在玉相无旁边,他们离得很近,双双倒下时,竟是以半身交叠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