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招财是被妖怪给吓回来了,俞小澄已经做好了三人一起逃离现场的心理准备,然而迎接她的是招财的白眼,只听招财郑重地道出两个字:“是人!”
“什么人?”俞小澄终于直起了身子,往厨房的方向望去,心想着,难道还有小偷不成?
招财打着呵欠,兴味索然地回答:“白日里那个小厮。”
俞小澄好奇:“他在这儿干嘛?”
招财指了指厨房边那条阴森无光的小路,说:“厨房后有间柴房,他就住在里面。”
俞小澄恍然大悟,几乎都快忘了还有这号人物,其他杂工在仙门弟子到来前便离开了书院各回各家,所以她默认书院里只余下商先生、嫣儿以及八名学生,没想到那小厮也住在书院中。
思索一番,俞小澄鼓起勇气走进了没有照明的小路,摸黑往里走了十来步,一间亮着微弱烛光的柴房出现在眼前。
俞小澄缓缓靠近,耳朵贴近房门,仔细聆听着,屋里传来细微的纸笔摩擦声,就像是房中之人还在挑灯夜战一般。
思前想后半晌,俞小澄终是敲响了房门,如今也就小厮一人还未确认过,虽然希望渺茫,可该做的工作到底要完成,不能凭想象定论。
屋内细微的声响中断,小厮略显惊恐的声音传出:“谁、谁啊?”
“仙门弟子俞……张鱼……”俞小澄恨不得抽自己嘴巴,这谎好像又得一撒到底了。
“喔,大人稍待片刻!”小厮似乎松了一口气,随即慌手慌脚在屋子里折腾了一番,不知是在收拾什么东西,过了好一会儿才前来应门。
房门开启,门后露出小厮瘦小的脸,堆着笑,十分殷勤。
小厮本想让到一旁,将客人请入房内,可环视屋内寒酸的模样,又有些难为情,于是自己一步跨出门槛,点头哈腰地询问客人找他何事。
说到底,小厮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如果不是因为身份,他应当和厢房里那些孩子一般,坐在主屋听课学习,休息时与好友一起斗蛐蛐,而不是现在这样,过早明白人情世故。
俞小澄不太习惯他近乎卑微的客气,只想赶紧完成任务离开此地,于是没有任何寒暄,直截了当问道:“你夜里都住在这里?”
“是的,大人。”
小厮如同受审的犯人,双手紧握放在身前,浑身绷紧,时刻关注着俞小澄的情绪,熟练地应对着她的问题。
俞小澄本想告诉他不必如此,可一想到这是NPC自带的属性,便也懒得费口舌,匆忙继续提问:“那你可听到过琴声?”
“大人也听过?”小厮瞪大了眼睛,忽又疑惑地挠了挠头,说,“不对,大人是初次到访书院……啊,大人真是神通广大!”
“哦,没听过就算了,我……嗯?”
俞小澄已经预设了大概率无功而返,早就想好了台词,计划例行公事一般问完话就回去找吴樊祐,可设计好的台词刚说了一半,她就意识到不对。
“你是说,你听到过琴声?”俞小澄整个人惊得合不拢嘴,一会儿看看招财,一会儿看看进宝,想从他们的表情中确认自己是否听错了。
“是的,大人。”
再次传来小厮无比肯定的答复,俞小澄有些懵了,紧接着,惊喜涌上心头,驱逐了意外带来的茫然,紧随而来的是更多的疑问。
为什么?
为什么嫣儿与小厮都听见过琴声?
那琴声到底是哪里来的?
是否与学弟失踪、仙门弟子自杀有关呢?
无数的问题交织在脑海中,俞小澄用力拍了拍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点,经过仔细思考,她严肃地问小厮:“你每晚都会听到么?”
令她意外的是小厮摇了摇头。
“那你什么时候听到的?”俞小澄满是不解。
小厮被她问得一愣,不安地扫视一圈后,心虚地靠近俞小澄两步,压低声音说:“我如果告诉大人,大人能保证不向先生告发我吗?”
见小厮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俞小澄哪里敢说不,于是指天发誓绝不泄露二人谈话内容。
小厮一脸信任地点了点头,遂将俞小澄请进了屋,俯身从床下拿出一个小碗,红着脸说道:“三日前,我从厨房偷拿了点东西,当晚便听到一阵琴声……”
俞小澄往碗中看了一眼,只见碗里一团暗红色的粘稠物,部分地方已经干涸发黑,隐隐散发着一股腥臭味,令人作呕。
“血?”俞小澄捂着鼻子问道。
小厮没有隐瞒,直言:“鸡血。”
俞小澄愈发迷惑了,嫌弃地指着碗里腥臭的血液问:“你拿它干嘛?”
小厮支支吾吾半晌,始终不愿开口,左右晃动着身子,咬着唇,眼珠在眼眶里打转,找不到可以停留的地方,那内心挣扎的模样似有难言之隐。
俞小澄意会一般,轻轻拍了拍小厮的肩,斟酌措辞后开口安慰:“我懂,特殊癖好嘛,谁都有一点,我也一样!嗯……我、我就喜欢家里蹲不见人,呵呵,嗜血也不怎么奇怪,这……这不还能做血旺嘛……”
“啊?”
小厮难以置信地凝视着俞小澄,反应了许久才明白俞小澄话中含义,连忙摇头摆手,急出一头汗:“不、不是,我没有那种怪癖!这鸡血是用来画符的!”
这回轮到俞小澄吃惊了,她倒没想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厮也爱好玄学。
看到俞小澄将信将疑的眼神,小厮将盛着鸡血的碗放到一旁,又在房中翻箱倒柜一通翻找,最后犹犹豫豫捧着几张毛边纸回到俞小澄面前。
“还请大人替我保守秘密,像我这样的人还痴心妄想修习仙门法术,被人知晓只会惹人发笑……”
十来岁的少年自卑地低下了头,那一瞬间,俞小澄终于明白小厮在隐藏的是什么,是一颗心,一颗不甘于平凡的心,或许他与厢房中的学生一样,期盼着成为仙门弟子。
“拥有努力的方向,哪里可笑了,我从来没有,所以很羡慕你。”俞小澄声音微弱地说道。
“姐姐,这不是禁锢之力的符箓么?和上锁房间门上画的一模一样!”招财盯着小厮手里的毛边纸,惊呼道。
俞小澄从小厮手里抽出一张毛边纸,仔细看了看,纸上的确画着符箓,那符箓的样式十分眼熟,她虽然记不住每种符箓的画法,可她相信招财不会记错。
不过,毛边纸上并无血腥味,符箓是用朱砂墨绘成,而非鸡血。
一个念头飞快进入脑中,她指着符箓问小厮:“你用鸡血画此符箓后听到了琴声?”
“好像是这样的。”小厮咽了咽口水,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低头小声回答,“我以为可以偷学点法术,没想到弄巧成拙,我听到的琴声会不会是法术反噬……”
“为何这么说?”俞小澄问。
小厮边回想边说道:“最开始,我只是依葫芦画瓢,临摹了阜掌门留在书院中的符箓,可没什么效用。后来我想起门上的符箓用的是血,所以就偷拿了鸡血画符,谁知当晚怪事就发生了……”
据小厮回忆,三日前的夜里,他第一次尝试用鸡血画符,练了许多遍,等到困倦睡下时,画着符箓的毛边纸已经贴得满屋子都是。
上半夜,他睡得不如平时安稳,噩梦不止,还多次被细小的响声惊醒,睡到下半夜,忽然听到一阵惊心的琴音,吓得他一屁股坐了起来。
书院之中并无乐器,这琴声自然来得蹊跷,当时小厮第一反应是他偷学法术不到家,招来了邪祟,而这琴声是为迷惑人心。
小厮抱着脑袋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心里祈祷着仙门的法阵能保佑自己,就这么战战兢兢直到一曲终了,书院内再度恢复寂静。
他吓得连夜烧毁了所有鸡血画符,自那以后,再未听到古怪的琴声。
听了小厮所言,俞小澄眼里透出一丝困惑的神色,手指了指那碗鸡血,苦笑着问:“那你又偷拿鸡血干嘛?”
小厮憨笑两声,难为情地摸着脑袋,吞吞吐吐道:“这……这个……人呐,不应该消沉于一次失败吧……”
正如他所言,人呐,好了伤疤忘了痛,一旦淡忘了当时的恐惧,就会产生我又行了的错觉,从而执迷不悟,疯狂作死。
显然,一次琴声并没有理由令小厮放弃对法术的专研,他今夜是打算再用鸡血试试,就是不知道试试会不会逝世。
“呵呵,兴许我上次画符的姿势不对,才撞了邪,我听闻此符箓乃禁锢之法,有防止邪物侵扰之效。”小厮煞有介事地辩解道。
俞小澄无奈地扬了扬嘴角,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夸道:“小兄弟懂得挺多啊……”
小厮听到夸奖,谦虚地回道:“我不过是偷偷问了下榻书院的仙门弟子,懂了点皮毛,不足为道。”
对于小厮听到琴声一事,俞小澄并不认为是符箓画法有问题招来邪祟,如果真是招来邪祟,没道理书院里其他人全无察觉。
再者,嫣儿也同样听到了琴声,而她房间门上的符箓乃是仙门掌门亲手所画,不至于连掌门都画错了。
整间书院,唯有这二人听到了琴声,而他俩相似之处只在于禁锢之法的符箓。
俞小澄不由得猜测,或许此事关键正是这符箓,于是她向小厮求了一张鸡血画符。
小厮虽不知她心中所想,但也配合,无比认真地提笔沾血描画符箓,这个不知背地里被他练习了多少遍的符箓必定已经深入脑海,每一次落笔都没有丝毫犹豫,一气呵成,不一会儿就完成一张。
俞小澄接过毛边纸,向小厮道了声谢,而后告辞离开了柴房。
“姐姐想要禁锢之力的符箓可以直接告诉我嘛,我也会画!”
一出门,招财的小嘴撅得老高,抖动着背后符纸,冲俞小澄发起了牢骚。
俞小澄将毛边纸折好放进兜里,苦笑道:“让你画也不是不行,如果你能不用我的血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