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烈日高悬,无垠的麦田中,即将成熟的麦穗被扯着往下坠。
“哎,维塞,你觉得村长说的那事靠谱吗?”维宣刚结束地里的浇灌,又累又热,他干脆一屁股坐在田垄上,边用随身带的汗巾擦着脑门的汗,边问着对面地里的汉子。
“哈?”被问到话的维塞停下锄头,直起了腰。因着刺眼的太阳,他黝黑的脸庞皱了起来,“哦,你说的是官府要弄得那劳什子果干是吧?”
“那不然呢?整个县里最近不都在讨论这事吗?”维宣喝了一口壶里的水,润了润着火的嗓子,“但我总感觉不靠谱,这能卖得出去吗?之前新鲜的都烂在地里,被做成干之后就卖的出去了?没这个理吧。”
“我心里也有些打鼓。”维塞一手撑在锄头杆上,一手叉着腰,“反倒是听说县里这次收购了很多瓜果和羊,那些种果的和养羊的赚翻了。要不是时间来不及,我都想改种甜瓜了。”
“你可别冲动,万一你改种之后,明年官府不收了,你不得亏死。”维宣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我晓得,所以只是想想嘛。全家就指着这地里过活,哪敢乱造呀,反正我是拿不出钱去做押金,弄那什么果干肉干来做。”维塞高高挥起锄头,像是要把话砸进地里。
“但我听村长说,官府这次收购的价格不会低。要是真的,那确实有搞头。”维宣有些迟疑,他一方面不相信,但一方面又被诱惑。
“别想了,好事还能轮到我们头上?不得先被那群官老爷瓜分掉呀。”维塞想也不想,一把否决。
“倒也是。”维宣皱起眉头想了想,认同了维塞的说法,“那我们别上赶着去当傻子送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可不嘛。”
两人此时说得斩钉截铁,打死都不去。
结果,三日后,登记处。
他们在队伍里发现对方的存在后,面面相觑,气氛变得很是尴尬。
曾经说过的话像是巴掌一样扇在了脸上,火辣辣的疼。
“哟,维塞老哥,你来了嘛。”维宣装作若无其事的,搭上了维塞的肩膀。
“可不,知县大人为我们出谋划策,必须来支持支持。”维塞也心照不宣地当作无事发生,热情寒暄。
双方都试图用干巴的笑声来掩饰内心的窘迫。
“哎,那边那个的!别说了,到了你。”登记吏员的轻声喝斥一下解救了两人。
“哦!好好,大人,我来了。”被叫到的维塞肩膀一顶,毫不犹豫地甩开了维宣的手,屁颠屁颠地小跑上前。
“叫什么名字?哪儿的人?要拿什么?”吏员一边蘸墨,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道。
“大人,小人名叫维塞,是力田村人,这次想要五斤甜瓜,十斤蒲陶和三十斤羊肉。”维塞脸上下意识地挂着有些谄媚的笑容,微弓着腰,从兜里掏出铜钱,一枚一枚数好,放到了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押金,大人,您点点。”
吏员抬眼,淡淡地说道:“羊肉不能按斤来啊。衙里怕宰了肉会放坏,所以羊现在都是活的,要拿只能按头来拿。”
“不过押金不变,之前是什么标准,现在也是什么标准。而且衙里只要羊肉干,什么羊血、羊杂、羊毛的,你们宰了自己收,这也是知县大人给你们的恩惠。”
“啊!”维塞听到前半段时,还有些惊愣,但没等他摆出为难的表情,吏员接着的下一句话就给他带来了意外之喜,转而他又眉头挑高,眼睛睁圆,脸上抿不住笑容,“可真是太谢谢知县老爷了。”说罢,他合叩双手,对着县门的方位拜了三拜。
“那这羊肉你是要吗?”
“对对对。”维塞连忙点了点头,“不过,大人,我能不能再加一头羊?”他握住双手搓了搓,有些不好意思的局促。
“要加呀?”吏员一副司空见惯的神色,“那押金不够。”
“我省得,我省得。”维塞从怀里又数了十几枚铜板放到桌上,“您再点点。”
“行。”吏员拨过桌上的铜板,一枚枚数完,确认无误后,撕了一张条子给维塞,“拿着这个去后面库房吧。”
“哎哎,谢谢大人。”维塞粗糙的手指小心接过柔软的纸条,然后乐呵地拉过自己的板车绕到了后头。
仓管的人扫了一眼他递过来的条子,转身进去拉出了两头咩咩嚎叫的活羊,还有一车的甜瓜和蒲陶,“喏,你的东西,点点对不对?”
“对的对的,没问题,大人。”维塞抱起竹筐,将东西挪到了自己的板车上。他再用绳子将羊捆死后,便推着车离开,背影透出微弱的憧憬和希望。
在这世道,底层人民赚钱的法子实在不多,所以尽管有些事情听起来不靠谱,但还是有很多人愿意为之一试,万一成了呢,是吧?
因此,不过短短几天,收的成千上万斤东西就被一扫而空。
那几天,几乎家家户户都忙的热火朝天,宰羊的宰羊,晒果的晒果,县城的活力再次被唤醒。
“羊杂汤嘛,羊杂汤,香喷喷的羊杂汤。”
玉和村村口,卖羊杂的小摊贩掀开锅盖,白汽瞬间逃逸,裹挟着复合的香味,勾引往来的行人。
“阿耶,我想喝羊杂汤。”流着鼻涕的小孩拖住老人的脚,巴巴恳求。他可是机灵的知道最近家里卖果赚了点钱,才敢撒泼打滚,不然,搁以往,准得挨巴掌子。
“吃吃吃,就知道吃。”老人给了小孩一个脑瓜崩,轻斥道:“要吃自家买羊杂回来做不就得了,最近羊杂便宜的很。”
“可是,阿奶做的羊杂又腥又不好吃。”小孩不死心地撅起嘴,嘟囔几句,依旧缠着闹着。
摆摊的小贩也机灵,见状开口劝道,“大爷,您就给娃娃来一碗吧,也不贵,就八文钱。您看,一碗满满当当的,您再闻,这用的都是好油好料哩。”
老人心软,被贪嘴的孙子缠得没办法,再加上最近手上确实宽裕不少,便松了口,“那就来一份吧。”
“好嘞。”小摊贩手脚麻利地盛了一碗给爷孙俩,“有点烫,您小心。”
小摊摆在村口,人们进出间都能闻到那香味,总有些嘴馋又手松的抵不住诱惑买下一碗尝尝。因此,钱匣里,浅浅一层的铜板越堆越多,直至收摊后,堆了个小山堆。
“大郎,今日如何?”羊肉摊的小贩推着车回到家中,忐忑的妻子立马迎上前问。
“好,好得很,都卖光了。”小贩兴奋地将钱匣递给了妻子,“呐,你数数,好多钱呀。”
感受到入手的重量,妻子不敢置信地拉开了盒子。等真亲眼看到了满满当当的铜钱,才咽了口口水,将喜悦化成笑声:“太好了!那今年可以给家里买新冬衣了,之前的棉衣穿久了,硬挺不保暖。还可以给你扯布做身洗衣裳,你都好久没做过新衣服了……”
她满心欢喜,一笔一笔地规划着钱财的使用,眼里有星光,“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此刻,若是有人走在羊角县的街上,便会惊讶的发现,与来时相比,不过短短几周的时间,县里少了许多萧条,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沈确投下的那颗的石子,终于掀起了涟漪,慢慢越荡越深,越荡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