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好情绪后,一家四口终于迎来了这几个月以来的第一顿团圆饭,桌上洋溢着久违的欢声笑语。沈母难掩高兴,还特意开了一壶酒,小酌了几杯。
夜色渐浓,晚饭吃了许久,吃到最后,小铃铛都睡着了。
“真是越来越沉了。”孟钰玲轻手轻脚地将孩子抱起,笑着嗔了一句,可手下却依然稳稳地抱着她穿过连廊,回到房里,最后放在床上。
将熟睡的小猪崽放下,孟钰玲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蹲在一旁,用目光一寸一寸勾勒她稚嫩的脸庞,仿佛要将这模样镌刻在心里。
“好了,去休息吧?”沈确从背后搂住妻子的肩膀,捏了捏,轻声劝道。
“我好舍不得呀,沈郎。”孟钰玲的目光没有从小铃铛的身上移开,“她还这么小,就要和我们分开。等她长大后,不知道还会不会记得我们?”
方才,当着沈母和小铃铛的面,孟钰玲尽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维持表面的平静,但此刻回到房里,她就再也绷不住了。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不。”孟钰玲摇了摇头,向后倚靠进他的怀里,“这怎么能怪在你身上呢?”
门外,沈母手中端着洗净的野果,本想敲门的动作一滞,她想她应该是有些醉了,不然,怎么会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沈母想了想,没有打扰他们,而是转身离开,可心里却再也不复平静。
一夜辗转反侧,被种种思绪缠绕,沈母难以入眠,她反复咀嚼着孟钰玲与沈确的话,心中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次日,一大早,睡不着的沈母干脆翻身起床,为家人准备早餐。
厨房里,她忙碌的身影映衬着晨光。
“娘,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随着一声略带困意的询问,沈确顶着一头鸡窝似的头发,怀里抱着精神抖擞的小铃铛,推门而入。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走到母亲的身旁。
“人老了,觉就少。”沈母回过头,看见他的样子,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去洗漱,这像什么样子?”
“不用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你杵在这还碍地方呢。”沈母挥了挥手,毫不留情地将沈确赶了出去。
遭了嫌弃的沈确同怀里的小铃铛大眼瞪小眼,“好了,你现在只能陪我去洗漱了。”
厨房恢复清净后,沈母三两下就做好了热腾腾的面条和嫩滑的蛋羹。她端着食物出来时,孟钰玲也已起身,一家三口正在前厅嬉闹。
“哎,娘,你怎么也不喊我们,自己一个人拿这么多东西?”看见沈母出现,孟钰玲赶紧上前端过盘子。
“没事,我一个人也能拿动。”空了双手,沈母随意在衣摆擦了擦,招呼道:“来来来,别站着了,快趁热吃。”
醒来已有一会儿,沈确和孟钰玲也确实饿了,听到召唤,他们将小铃铛放进她的专属椅子里后,便坐下开吃。
一时间,前厅只剩下面条的吸溜声。
然而,沈母念着昨晚的疑问,无论如何都想得到个答案。她夹起一筷子面条,佯装不经意地问道:“确儿,这次科考结果如何?”
“呀!瞧我,这么大的事居然忘记说了。”沈确拍了拍脑袋,“娘,儿子殿试考了二甲第七名。”
“真的假的?”入口的面条又被吐出,沈母的双目不自觉地瞪大,她赶忙放下筷子,“我儿这般厉害?”
“吏部的通知都下来了,还能有假的不成。”沈确笑着看向她。
“哎哟,那可得摆几桌酒好好庆祝一番。”笑容迅速扩大,沈母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
“这……娘,可能时间来不及。”沈确一下就收敛了嘴角。对于接下来的话,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时间不够?”沈母皱眉思索了一会,拍了拍大腿,“是不是要赶着回京任职呀?但不管怎么说,小范围地跟亲近的人吃个饭还是要的。”
终究是到了这个环节,沈确同孟钰玲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艰难地开口:“——娘,其实,我被分到了凉城。”
“凉城?!”沈母一下就站了起来,声音因震惊而抬高,一旁正专心吃蛋羹的小铃铛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望向她,脸上还挂着细碎的残渣。
但沈母此刻已无暇他顾,她的世界仿佛只剩下“凉城”二字在回响。她颤抖着声音追问:“怎么会是凉城呢?那里荒凉不说,还老是打仗,怎么会把你派去那种地方?”
沈确见母亲反应如此激烈,心中更是不忍,但事已至此,他不得不继续道出更残酷的事实:“确切地说,我是被分到了羊角县。”
轰隆,犹如晴天霹雳,沈母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跌坐在凳子上,喃喃自语:“羊角县,羊角县,怎么会这样?”
突然,她想起了昨夜孟钰玲的话,一切谜团仿佛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你们……是不是要扔下我和孩子,独自去赴任?!”沈母紧紧抓住他们的手,眼里满是愤怒与绝望。
“娘,那里太危险了。”沈确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话语中的意思已不言而喻。
“危险又如何?你们是我的孩子啊!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们离开?这不是要剜我的心吗?”沈母捂住胸口,悲痛欲绝,泪水如决堤般涌出。
“娘,你别这样,这是最好的法子了,恕孩儿不孝。”沈确握紧拳头,无能为力。
“什么狗屁的最好的法子,我不同意!要去就一起去!你们休想甩下我,我爬也会爬过去的。”她甩开他们的手,撂下狠话。
说到底,沈母是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如果她执意如此做,孟钰玲和沈确还真的拿她没什么办法。所以他们只能尝试以柔情打动沈母,“娘,你想想小铃铛,她还这么小,我们怎么忍心。你就当是为了我跟玲娘,留下来帮我们照顾她吧,好不好?”
但沈母不听,她拽紧胸前的衣服,拉出深深的褶皱,“你们还有良心吗?指望我一个身子垮了的老婆子?我能庇护孩子多久?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哪一天我撒手人寰了,她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要怎么活下去?啊?”
“那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沈确痛苦地抓住头发拉扯,实在想不出两全的办法了。
一旁的小铃铛看着,憋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尽管她还小,不懂大人间的纷争,却依然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悲伤与不安。
她仰起头,闭上眼嚎啕大哭。
哭声穿透房间,也穿透了在场每个人的心,就像是催化剂一样,让原本紧绷的气氛瞬间崩溃。
沈确和孟钰玲再也无法压制内心的情绪,他们将小铃铛紧紧拥入怀里。沈母走上前,颤抖着手,抚摸着三个孩子的发顶,也靠了上去。
在这一刻,他们任凭泪水交织,诉说着彼此间无法割舍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