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结束后,西塞莉并没有回学校,学校里教的东西对于她来说都很简单,似乎也没什么必须要去的理由,于是就拜托扎克利帮她请了假。
丹尼尔他们曾经来找过她,但都被打发走了,她的心情实在说不上不好,而且还很容易迁怒别人,现在还是比较适合一个人待着,免得破坏了他们之间的友情。
家里的佣人都被放了假,霍华德家的别墅里只有她一个人,很安静。
西塞莉躺在床上,柔软的被褥包裹着她,像是陷进面团的手指,她小时候经常这样跑到厨房捣乱,这时卡蜜拉就会喊在客厅打游戏的艾维斯进来将她带出去。
比起猎杀恶魔,卡蜜拉似乎更喜欢甜品烹饪,啊,她也很喜欢写作。她说,比起猎杀,她更喜欢去创造。无论是一盘巧克力曲奇还是一本未出版的小说,亦或者……
“西塞莉是妈妈最喜欢的造物呢。”
亦或者是她。
似乎是某个睡前故事结束后所说的话,她似乎依旧能够记得清她被浸在浅橘色小夜灯中,神色柔和的模样。
雨不断击打着窗玻璃。
她沉默的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发呆,华丽精致的枝形吊灯,坠着的剔透水晶折射着光,像是对着日光的玻璃珠。
艾维斯经常帮她去取波子汽水里的玻璃珠,那些玻璃珠被她装到瓶子里,瓶子被堆放在壁橱里,新一瓶的玻璃珠才被装了不到一半,被放在床头柜上,只要她一扭头就可以看到。
但西塞莉并没有动作,因为‘扭头看床头柜上装玻璃珠的瓶子’对现在的她来说,并不是一个必要的举动。
或许以后她不需要艾维斯的取玻璃珠服务了,毕竟她研究出了专门取玻璃珠的魔法,也已经完全掌握了无杖魔法,艾维斯那种直接切断瓶口的粗暴方式还是不够优雅。
嗯,艾维斯以后也不会再帮她取玻璃珠了。
卡蜜拉也不会再做曲奇给她吃了。
毕竟,都已经不在了。
……
深夜,西塞莉从雪白的被褥间爬了出来。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很沉重,像是那被褥真的是一块湿软的面团,在她爬起来的时候拉着黏稠的丝挽留。
但很很可惜,面团脆弱而柔软的,只要稍一施力就会断裂挣脱。
西塞莉意识到自己在发烧。
她在迷蒙中睁开眼,感到世界似乎变了颜色。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她清晰的知道世界不是这样的,她知道墙纸的颜色,地毯上的花纹,挂毯上的刺绣,书架上漫画摆放的位置,室内熏香的气味,雨水击打窗户的声音,挂钟指针行走时发出的“滴答”声响,她知道这栋别墅里的、属于她的世界的一切。
但这个本应被她熟知的世界,此刻却在扭曲变形。
西塞莉慢吞吞的眨了眨眼,发现那一切全都是自己的错觉:
墙纸依旧是甜蜜的奶油色,让她想起来了月初她和丹尼尔他们去的那家甜品店,他们家的栗子蛋糕很好吃;
挂毯上的刺绣依旧是那只蓝色的机械蝴蝶——那是她最喜欢的游戏角色翠丝特的代表物;
书架上的漫画最显眼的依旧是那几排连着的《第一魔法纪实录》,还能看到朝向这边的封面上红发男主和银发女主贴在一起的模样,西塞莉还记得两人脸上洋溢着的欢欣神情;
室内熏香依旧是浅浅弥漫着的莲花的香气——大概还掺杂着橙花或**?亦或者是一些其他什么,但她对香料领域并无涉猎,只能辨认出这么几种,要是艾维斯在就好了,虽然他平时看着大大咧咧,但对家里的一切都相当熟悉,而且他是系统学习过贵族知识的,辨认香料什么的他大概也是会的……
雨水依旧击打窗玻璃的声音小了很多,估计很快就要停了,钟表指针行走时发出“滴答”的声响……
但那些东西似乎与她隔了一层壁,听不真切,也看不分明。
她静静在床边坐了片刻,那种隔膜感依旧没有消失,而且还有在这过于孤寂的空气中愈演愈烈的趋势,同时愈演愈烈的还有她头部的晕眩与疼痛,站起来时甚至趔趄了一下,头部的钝痛更厉害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叫扎克利。
但手才刚触碰到座机电话,在感受到金属握柄表面冰凉的磨砂质感时又被猛得收回。
……这种一出事就叫大人的习惯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不大记得了,因为好像从记事起就这样了。
但明年初夏,她就十四岁了,还差两年就到加兰的法定成年标准和结婚年龄了,然后就可以工作结婚了,五大陆上大半的人都是这样,在初级学院(5年)和中级学院(4年)毕业后工作结婚、组建家庭,成长为一名合格成年人。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抽回的手——纤瘦、柔软、白皙,指腹与掌心几乎看不到茧子,指尖泛着健康的淡粉,单薄的皮肉下是青蓝的血管——这无疑是一双很漂亮的手,看上去就是一位用丝绸金玉堆砌的、贵族小姐的手。
但唯独不像一名猎魔人的手。
猎魔人的手,是怎样的?
她想起了艾维斯从她手中接过汽水瓶的那只手;想起卡蜜拉把她的手从面团里扯出来的那只手;想起扎克利为她拭去颊边眼泪的那只手;甚至想起了克里斯,他指导她招式时,手掌贴着她腕骨的微妙触感。
猎魔人的手,指腹与掌心有使用武器留下的茧,指节因击打训练的磨损变得宽大,有暗器投掷失误而留下的伤痕……
猎魔人的手,是宽厚的,粗糙的,温暖的,干燥的。
唯独不是她这样的。
所以她这是被养废了吗?!
……说不定,艾维斯他们根本没有让她当猎魔人的想法,只是当这是她的一场新游戏,而“Game Over”出现在她失去兴趣的那一刻。
而等那时,她就回来继续当她的贵族小姐,她的手、她的皮肤,与那些被保护在温室里的玫瑰花似的贵族小姐们没有任何区别,可以完美融入其中,还学了一身足够自保的本身……怎么看,都很不错啊。
到时候,和喜欢的人结婚,再生个漂亮的小孩,怎么看,都是相当完美的一生。
说不定他们就是这么想的,他们想这样保护她一辈子。
那样的人生其实也不能说是错的、是要次一等的,因为西塞莉确实一直都是三分钟热度,在此之前,她还学过不下十种乐器和一些其他的,诸如绘画、舞蹈质量的东西,但都没能坚持多久——因为她是一个天才。
天才就是学什么都没意思,因为对于西塞莉这个等级的天才来说,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一眼看透,没有困难没有挫折,便也失去了动力。
而在这场名为‘猎魔人模拟器’的游戏中,如果她没有遇到克里斯这个旗鼓相当的对手的话,如果她的‘保护者’还在人世的话,说不定真的会以那样的方式达成“Game Over”,然后开启新副本。
玫瑰的刺只是看着耀武扬威,但甚至用不上魔法,只用一点小技巧就能将其拔除,根本保护不了自己,只不过是一种脆弱的叛逆罢了。
弱不禁风的花儿,似乎是要被关在玻璃罩里保护的。
但保护它的玻璃也是很脆弱的呀,一颗坚硬些的石子就能将它击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