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风声寂寂。
扎克利静静地坐在房间里。
他沉默的盯着柜子上摆放的照片看,玻璃相框在寂静的灯光下反射着光,那光照进他眼里,让画面模糊地映入他的视网膜。
葬礼结束后,他终于有了休息的时间,公会给他放了假——这假着实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毕竟艾维斯早在几年前就不是他的引导者了,就连关系维系期间,他们也并没有组建三人小队,是一支**型、甚至有些不合规定的猎魔人小队。
……但可能是因为西塞莉吧。
毕竟他现在是她的临时监护人。
十年前,他的引导者和两名队友死在了恶魔手上,是艾维斯和卡蜜拉刚巧路过捡了他一条命,在队友和引导者死去、且实力未达B级的情况下,他需要被分进其他队伍,填补该队的空缺。
队伍有空缺,说明他们也失去了同伴,而他是在代替对方的位置,这怎么看都叫人难以接受吧?
让一个说不定根本没见过的人取代同伴的位置什么的,真是恶毒的规定。
然后艾维斯成了他的引导者。
——以有皇室血统的贵族、高级猎魔人的身份要了个特权。
虽说他并没有做到一个合格的引导者应该做的事(指监督学生在任务中不受伤害和实力训练),一直将他处于放养状态,但至少让他免于和陌生人一起出任务的境地,他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忍受陌生人取代自己的队友,反正他是接受不了让别人代替麦克老师和伊迪斯他们的位置。
而且,虽然是邻居,但扎克利和霍华德夫妇其实并不亲近,他们常年外出,一边四处旅行一边做任务,在家的时间并不长,直到卡蜜拉怀孕后才增加了在家的时间,但他们的关系依旧不亲近。
宅在家里的卡蜜拉迷上了烹饪,在厨房里进进出出,从烤箱端出一盘盘糊掉的曲奇,艾维斯对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大惊小怪,生怕哪里出了问题,于是成天黏着她,出个门都要腻歪半天,谁在乎隔壁是不是住着一个刚上猎魔人学院的小孩?
即使这个小孩的父亲在半年前因任务去世了,即使这个小孩做饭时经常弄伤自己,即使这个小孩因为厨艺太差把自己吃进了医院、食物中毒还洗了胃……但没人知道,因为除了已经死掉的父亲,没人在意这个小孩。
直到另一个小孩的出现。
她那时很小,特别小,还没人腿高,路都走不大好,说话也不大利索,含含糊糊的很是可爱,但她心大的父母却往她身上套了几件防御类附魔法器就任她到处跑。
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总是累的很快,没一会儿,小女孩就原地蹲下不动了。
然后就被出门丢垃圾了扎克利捡到了。
“你在这儿做什么?”他问,不是他想问的,而是这小鬼就蹲在他家门口。
“我要吃这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女孩用命令的语气说,手指指向半透明垃圾袋外侧透出了的包装,银发少年低头一看,是最近很流行的巧克力棒,采购的时候瞧着眼熟就顺手拿了两袋。
眼睛还挺尖的。
但是……
“没有了。”他实话实说,因为的确很好吃,所以已经被吃光了。
“那你再去买不就好了。”女孩理所当然的说。
“不行。”他认真回道。
还要写作业呢。
女孩总算将视线从包装袋上移开,然后落到他身上。
“你这家伙,是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她看上去有些生气,故作凶狠的恐吓道。
居然还会用成语?
他有些讶异的看向她,女孩努力下压眉毛,眯起圆钝的眼,绷抿着唇,模仿漫画书里的反派角色。
效果很差。
她圆润白皙婴儿肥严重的颊看上去很没有威慑力,像只乱发脾气的小猫,叫嚣着自己是邪恶蒲公英。
怪可爱的。
于是他出人意料的没有直接走开,反而掏了掏口袋,摸出了一块包装很花哨的玻璃纸糖:“这个给你。”
女孩看了看被送到她眼前的糖果在光下折射着绚丽彩光的包装纸,又抬头看了看他:“你看上去真不像随身带糖的人。”
“果然人不可貌相。”她又飙出一个成语。
“……你要不要?不要我走了。”他有些不耐烦了。
“要!”
后来,扎克利才知道,她根本不喜欢吃这种香精味很大的廉价糖果,她只是很喜欢它们闪闪发光的包装而已。
好像是以十三岁遇到西塞莉这个事件为节点,扎克利的人生开始充盈。
那个黑发的小女孩经常来找他,久而久之,他与艾维斯他们也熟悉起来,在学校里,他交到了新朋友,毕业后组建一起了猎魔人小队。
——天知道他以为自己会是那种凑不齐三人填申请表、等学院官方随机的那种人。随机到的引导者麦克是个很靠谱好人,教给了他们不少东西,那声“老师”他喊的心甘情愿。
伊迪斯很喜欢西塞莉,因为他很喜欢漫画——天知道西塞莉这么小的年纪怎么认识这么多字,又为什么对热血少年漫情有独钟,她这个年纪不应该看儿童绘本吗?
但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是这么想的,麦克老师和另一个同伴沃克很轻易地就接受了‘还没上初级学院的三岁小女孩认识很多字而且还喜欢看少年漫和轻小说’这种有些离谱的设定,乐呵呵的听着小姑娘的描述去研究什么‘会加速的滑板’,把各种乱七八糟的零件拆得满客厅都是……
满客厅都是……
都是……
是……
“……这是我家啊!!”他低吼道。
没人理他,他的同伴和老师假装听不见的继续各忙各的,倒是西塞莉抬头瞥了他一眼,有些不高兴的说:“扎克利,你不能这么说话,ooc了。”
扎克利:“……”
扎克利失语:“什么……??”
西塞莉用看乡下土包子般的,鄙夷又同情目光看他,解释道:“你崩掉了自己的高冷酷哥人设。这种时候,你应该冷冷的“哼”一声,然后摔门而去,留给我们一个冷酷的背影,让我们自己猜。”
扎克利:“……”
扎克利气极反笑:“我……”
他什么时候有这种人设了?
“哈哈哈哈哈——”
伊迪斯猖狂的笑声打断了他的话:“高冷酷哥哈哈哈哈——我早就想说了,扎克利刚开学那会儿也太装了,一整个大写的生人勿近,吓得人家女孩子连情书都不敢自己送哈哈哈……”
扎克利:“……”
扎克利:“啊……”什么时候的事?
沃克适时开口:“肯定被他当挑战书丢了吧。”
伊迪斯笑得更大声了:“哈哈哈哈哈——”
扎克利:“……”
扎克利:“你在笑什么?你有收到过谁的情书吗?”
笑声戛然而止。
伊迪斯幽怨的看着他,语气很酸:“不过是长了长好脸……那些女孩只是没有机会了解到我有趣的灵魂罢了……”
银发少年发出极富嘲讽意味的一声“呵”,在对方“你什么意思?!”的破防怒吼和同伴“你不是知道吗,他这人就这样”的劝导声中回了房间。
那可以说是扎克利的一生中,最幸福的时间段。
但那时他并不懂得这个道理,他只知道邻居的小孩嘴很挑的任性小混球,朋友和老师是总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的不靠谱的热血笨蛋。
后来,艾维斯成了他的引导者,他似乎被接纳到了一个新的家庭,拥有一对不太靠谱的父母和一个任性娇气的妹妹。
似乎一切都在坏到极致后逐渐变好,但那场让他失去同伴与老师的战斗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疤。
高等级恶魔的伤害蕴含着其本身流泻出的魔气,造成伤痕难以愈合,如果自身魔力与其属性相克,还有完全消弭的可能性,但很可惜,扎克利从来不是那么幸运的人。
于是,那道疤就被留在了他的身体上——左侧的脸颊上,和他自身白皙的皮肤很有反差,也和端丽的样貌有些相违和。
偶尔,他会觉得那道疤隐隐作痛,但那似乎只是错觉,因为它看上去已经痊愈了,他前几次还曾去医院看过医生,医生说它的确痊愈了,上面已经没有魔气残留了,那只是一道被留下来的、很普通的疤。
也许很多人都有类似的疤,他想。
毕竟恶魔留下的伤总是难以愈合,而治愈系魔法师总是罕见而昂贵。
扎克利平时不怎么照镜子,也不怎么在意自己那张被同伴羡慕的漂亮脸蛋上是不是留了疤。
久而久之,他似乎能够完全忘掉那道疤的存在。
直到某次,他代替有事的艾维斯出席西塞莉的家长会,他并没有进行过这样的任务,难免有些紧张,怕自己打扮的不得体会叫她嫌弃,于是久违的主动去照了镜子。
——疤。
它的存在是难以被抛之脑后的。
在他以为他能够忽略它的存在的时候,只要一个能反光的物件,他就能清晰的记起,原来这道疤一直都在这样显眼的地方。
只要他打量自己,就同样要审视那道疤。
只要他看见自己,就必要要看见那道疤。
他似乎永远也避不开那道疤。
“疤?不是还挺好看的吗?”
她轻轻抬起他的下巴,细细端详:“有种粗犷又精致的别样美感——说实话,你原来的样子虽然也很好看,但其实稍微有点女气了……”
疤……
从来没有人评价过他的疤,因为“疤”这种东西代表着受伤,而评价他人的伤口是无礼而逾越的。
他想,疤也可以是好看的吗?
然后他又想,即使疤可以是好看的,也不太可能是他的疤,因为他从来不是什么幸运的人。
但西塞莉的话却总是时不时出现在他脑海。
于是他再次去照镜子,去打量自己。
西塞莉的话似乎带着魔力,他居然真的觉得那道疤没有那么刺眼了。
说不定西塞莉有什么言灵术天赋呢,他玩笑般的想。
毕竟她总是给人奇迹般的不真实感。
所以,偶尔他也会看一眼自己,看一眼那道疤,大概是习惯了,他觉得那道疤就算在那儿盘踞一辈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它似乎的确是好看的,西塞莉的眼光一向不错。
但那道疤又开始疼了。
似乎有什么想要将它重新撕裂,剧烈的痛苦让他想要伏地哀嚎。
……但不行,他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是靠谱的大人,如果连他都在痛苦地哭泣,西塞莉又要怎么办呢?
她还那么小……还没有从学校毕业……还没有成年……
她要怎么办呀。
但西塞莉似乎总是这样,她的情绪来得快而猛烈,像一阵突起的风,起来时将世界刮得天崩地裂,像是即将降临的末世,但退得也快,除了刚开始几天显得过于消沉,现在已经开始慢慢回到原先的频率了。
想来,在这个学期结束前应该可以回到原样吧?
但他的想法还是有些太天真了。
他的疤经年未愈,在他一次又一次以为它已经痊愈的时候却又开始作痛。
他怎么能理所当然的认为别人会比他幸运那么多呢?
*
10月31日的清晨,阳光很好,雨后的空气凉而清,几乎叫人误以为还在夏天,但低温和安静的没有鸟鸣声的窗外还是告诉他,夏天早已过去,现在是来得过于早了的冬。
扎克利就在这个清晨发现了自.杀的西塞莉。
因为最近没灵感所以改成隔日更了……
放心,在存稿用完前会写出来的,就算没人看也不会坑的。
顺便,为了调剂心情开了本同人,因为主日常涉及主线的内容较少,所以没看过原作也可以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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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