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这么多人,低调是不可能低调了,不过好处也有,起码不再怕青东寨的人来一个偷袭。
车队紧赶慢赶,颠得白若松屁股都裂成了两半,终于在第二天傍晚入了蓝田县境内。
易宁身上带着白若松整理的乡贡周笙被踩踏致死的案件的所有文书,要和大部队分开,自己单独前往蓝田县的府衙处理这件事,顺便牵制蓝田县的县令,既不能让她对陇州刺史通风报信,也不能让她带人驰援青东寨。
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白若松相同她一道去,却被她赶下了马车。
“我这不需要你,你去帮着云血军。”易宁从马车里探出头来,面色沉沉道,“不要拖人家后腿。”
白若松其实觉得有黄锐这个智囊在,云血军出不了什么大事,但易宁的眼锋扫过来,她也只有低着头应了一句:“喏。”
云琼将一路跟着过来扮作商队镖师的,那几个比较熟悉的亲卫派给了易宁。易宁本来想拒绝,但是云琼坚持,她也不好忤逆一个正三品的大将军,让亲卫们跟在马车后头,随她一道去往了蓝田县县衙。
队伍里头唯一的马车行驶在官道上,扬起一片尘土,白若松抓着自己的衣服下摆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
如今她已经不用拄着拐杖了,但跟步卒一样一路步行去青东寨还是有些为难她这个文弱文官。
云琼骑在枣红色的挽马上头,居高临下看了一眼白若松,问她:“会骑马么?”
他心里暗暗想着,要是白若松说不会,自己就带她一起骑,谁知看起来瘦瘦小小的白若松却点头道:“会,校尉教过我。”
云琼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嘴唇一瞬就抿了起来。
李逸这次骑了一匹黑油油的雄马,闻言立刻招呼道:“来,那骑我这个!”
她刚说完,云琼深邃的眸光就扫了过来,让她抬起的脚都僵在了空中,鹌鹑似得缩了缩脖子。
所幸,云琼并未说什么,他回过头去只对白若松淡淡道:“李逸这匹马性子温顺,适合你骑,你去吧。”
得了肯定的李逸松了口气,轻功一起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白若松觉得抢人家马有些不好意思,站在原地推辞了一番道:“我骑了,李逸怎么办?”
云琼面无表情道:“李逸轻功跑得比马还快,不用管她。”
白若松不理解这些练武的人身上的武功,但既然云琼这么说了,她便心安理得地走到了李逸那匹黑马旁边。还不等她自己扒拉缰绳,李逸两只长臂已经伸到了她的腋下,一托,口中道:“来,踩着马镫。”
白若松右脚踩进去,随即感觉到李逸的手掌拍着她的臀部,借力将她送上了马背。
白若松还没被人这么拍过屁股呢,下意识喊了一声,坐在马背上涨红了脸捂着自己的臀部,怒气冲冲地盯着李逸。
“你叫什么?”李逸一皱眉,看着白若松通红的脸色奇道,“都是女人,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白若松真的是有苦说不出。
毕竟这个世界摸女人不算什么,摸男人才算耍流氓。
想着人家虽然轻功了得,但把马匹让给自己一路过去估计也会累,白若松两手一伸,牵住马嚼子上延伸出来的缰绳,郁闷道:“没啥,谢谢你的马。”
钢铁直女李逸根本没发现这一刻白若松的郁闷,还笑嘻嘻道:“应该的。”
又一个时辰,官道上的人已经开始慢慢变多了,就快接近镇子了,云琼下令大部队由钦元冬带领,在一处临水的荒野驻扎,自己则带着几个人,包括白若松、李逸还有黄锐,轻装沿着官道入了城镇,在傍晚前到达了蓝田山附近的镇子。
这是一个有些萧条的镇子,白若松骑着马匹走到大街上,看见的人寥寥无几。这些人大多都是面黄肌瘦的女人,偶尔有几个带着半大孩子的,看见骑马的白若松等人,皆战战兢兢捂着头贴到了一边去,根本不敢看他们。
这种情况,白若松只在殿试那日,进皇宫的时候看见过。
女帝在宫道行进时,按例,所有宫人皆需背对着贴墙而站,不可直视圣颜。
云琼一路面色都十分凝重。
他是上过战场的人,一旦严肃起来浑身都环绕着肃杀之气,投宿的时候把客栈老板吓得两股战战,还以为是青东寨的山匪。
白若松发挥她变脸的本领,几句话安抚下了老板,这才住进了客栈。
待金乌坠下,夜幕升起,李逸一身夜行衣,偷偷摸上了蓝田山清风寨,到天边鱼肚白泛起一条线了,才从客栈的窗户一跃而入。
客栈里所有人都一夜未眠等待着她带回来的消息,她扯下遮面,勉强扯了扯嘴角,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告罪道:“属下无能。”
李逸轻身功夫还是过硬的,一晚上在青东寨内院饶了三四圈,甚至听到了青东寨二把手和夫郎之间的淫词艳语,硬是没有一个人发现她。
不过同样的,她也没有发现关那些男人的地方。
“不可能。”黄锐反驳,“我收到同僚密信,她亲眼看见青东寨的人把抓来的良家子送进了内院,不可能没有。”
李逸记忆力虽然不算超群,但多年来作为探路的侦察营,一手记路的本事炉火纯青,不过片刻就在一张空白布帛上手绘了内院地图。
她画完,和黄锐拿过来的那张地图一对,竟是刚好接上,不差一丝一毫。
地图没错,且图上每间屋子都有每间屋子的用处,找不到一间可以用来关押良家子的空挡。
黄锐冷着脸,咬牙道:“应当是机关暗道。”
李逸擅长探路,但是她在北疆探的路那都是朝天的大道,根本没想到过还能有机关暗道。
“请将军责罚!”她跪在那里,低垂着头颅,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悔恨不已,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半边脸顿时便红肿了起来。
旭日东升,朝阳的霞辉自窗棂斜入,一道道地照到屋子里所有人的脸上。
已经是第三日了,明天一早就是出货的日子,今晚是最后的机会。
云琼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月牙凳上,拇指摩挲着自己腰侧苗刀的刀柄,沉默半晌,对李逸道:“今晚再探,你有几成把握?”
李逸一听,知道是戴罪立功的机会,立刻以头抢地道:“属下必定竭尽所能,如若不成,提头来见!”
这算是一种口头的军令状了,代表了李逸十足地决心。
但黄锐叹了口气道:“不能把希望都放在一个人身上。”
云琼掀起眼皮子看黄锐,沉声道:“黄巡使有什么计策,还请直言。”
“计策说不上,但是有一个想法。”黄锐慢悠悠道,“除了青东寨的机要人员,还有什么人,是可以知晓暗道所在处的呢?”
众人沉默思索着,白若松环顾一周,弱弱举了举手。
“白主事说就是了,这是何意?”黄锐问。
当然是上课请求发言啊。
白若松腹诽了一下,口中却是道:“应当是关在暗道中的那些男人。”
黄锐赞许地点点头:“白主事聪慧。”
白若松不明白,她明明直说就好了,到底在故弄玄虚什么啊。
她正心里偷偷骂着呢,就听黄锐接着道:“我自有办法密信于我潜伏在青东寨之中的同僚,让她去同负责出货的青东寨二把手报告说,镇子近日外来了一个生得十分貌美的小公子。出货在即,她们肯定希望能多赚一笔是一笔,定会下山来掳走这个小公子,将小公子带进暗道......”
白若松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个女人想钓鱼执法!
可这里大家都是女人,唯一的男人就是云琼。虽然说在她的审美来看,云琼是一等一的帅哥,但也是那种刚毅硬朗的帅哥啊,显然和这个世界喜欢的那种柔柔弱弱的“貌美小公子”完全挨不上。
“我们这里哪有貌美的小公子啊?”她下意识问。
她这一问,却发现所有人都看向了她,甚至包括跪在地上肿了半边脸,显得有些可笑的李逸。
一个荒谬的想法在白若松的脑海中渐渐成型,她缩着脖子往后挪了挪屁股,眼珠子乱转道:“我,我觉得我可以先去个茅......”
“白主事!”黄锐那只老狐狸已经三两步就蹿到了白若松身侧,一手搭在了她的肩侧,将她牢牢摁在了凳子上,眯着眼睛笑道,“我想白主事肯定愿意为了大义,稍微——牺牲一下自己的吧?”
她拖长了腔调,狠狠地,咬牙切齿地,压着嗓子强调了一下“稍微”这两个字。
嘴里说着捧高她的话,分明就是在威胁!
但还没等白若松说话,云琼却先开了口。
“我不同意这件事。”他嗓音低沉而有力,目光扫过屋子里的所有人,拍板道,“换个法子。”
整个屋子里,云琼的品级其实是远远压制住其他人的。
可以说,本来无论做什么,所有人都应该唯他马首是瞻,听他的拍板决定。
但云琼是个男人,还是个沉默寡言,不喜欢出头的男人,所以一路走来,所有的决定几乎都是易宁拍板的。
当然,易宁也会和云琼商量,但是云琼从来没有反驳过易宁什么,大家一路相安无事到现在。
如今易宁去了蓝田县县衙,屋子里的人,除了忠诚于云琼的云血军,代表监察院的黄锐只是个没有品阶的暗使,代表刑部的白若松更是个处理杂物的芝麻小官,照理更加没人能开口阻止云琼下决定。
当然这只是照理。
白若松坐在原地,竟是怔愣道:“可,没有别的法子了啊,除非不管这些良家子了。”
云琼薄唇一抿,浑身肌肉瞬间紧绷起来,在薄薄的夏装下撑起清晰的弧度,爆发出一种蓬勃的力量感。
白若松看见他的胸膛狠狠地起伏了几下,是在深呼吸。他浅淡的眸色此刻变得极沈,幽幽望着自己,哑声道:“这很危险。”
一丝可耻的喜悦在此刻破土而出,攀援而上,像生机勃勃的的植物,绽放出灿烂的花朵。
白若松感觉自己的嘴角似乎翘了起来,她害怕别人看见,赶紧低下头,解释道:“虽然进了青东寨确实危险啦,不过既然他们是想要出货赚钱的,应当不会伤害货物的。”
云琼知道,白若松说得是正确的。
可青东寨不伤害货物,难道不会伤害一个女扮男装进来卧底的假货物吗?就算她们不会发现她是假货物,按照计划,白若松之后势必是要配合着云血军的进攻,带着男人们从后山逃跑的。
逃跑的路上有一万个意外,可能被青东寨发现,也可能掉落山崖,也可能遭遇野兽。
她一个半点武功都不会的文官,拿什么去应对?
云琼发现自己有一万个理由白若松不该去的理由,也有一万个阻止她去的办法。可他紧涩的喉咙动了动,最终却只是说了一句:“你想去吗?”
白若松抬头看着云琼,在周围一片诡异的寂静中,缓缓道:“我可以去的。”
云琼撇开头,觉得嘴里发苦。
“好。”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