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到这样的位置并非元以昼的初心。
她有隐约的印象,自己在原本世界中扮演的角色是个沉默寡言的学生,对政治和世界只有课本上学来的浅薄理解,不可能有什么力量统领一个世界,或者管理一方人类。
但她此刻竟然鬼使神差地变成了这样的人:冷静、不容置疑,利用一切心理或物理上的手段达成目标,和原本的她完全不同,就像更改了人格。
在人们面前说话的感觉是僵硬的。
元以昼的脸一直维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心中一切思绪皆被平展的眉头和凝固的嘴角所掩饰,没人可以窥见她真实的想法和情绪。
经历多天的奔波和折磨,她的下颌更凸显出一种清晰的尖锐,像她在天宫的表现:与众人背道而驰,是一群温顺绵羊中的刺头。
但由于她所展现出来的诡谲力量,人们在那头短发和棱角分明的脸上解读出了更多的意味。
她们这才认为她是一个少年,一名凶悍得像狼崽一样的男孩式人物。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就是这样充满活力,喜欢露出还未锋利的獠牙挑逗、啃噬猎物。他们尚小,骨头里就已糅杂了对血液的渴望、对混乱的兴致勃勃。
他们是新生力量,新鲜的生命和希望。
如果元以昼是个男孩儿,她们会露出温和的、母亲阿姨婶婶一类的微笑,将鼓励和顺从的话语都塞入她的耳膜。
她们会自愿归顺于她,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目睹威胁解除而不知前路何在,内心一片迷茫。
一群女人、大部分女人应该怎么生活呢?
她们忧心忡忡地想,越想便越无力,越想就越不自信,内心无比孱弱,未知此刻元以昼心中其实是一片火热。
没有人不渴望凭空拥有力量,也没有人会傻到拒绝拥抱自己辛苦挣来的成果。
既然母本选中了她、她又假借自然规律与普勒俄涅的力量化解了钱德勒的杀机,元以昼接下来考虑的不会是“我是否有资格承接这份重任”,而是“既然我达到了这样的结果,那就思考应该怎么恢复生产,使人们安居乐业”,和“除了女人,我确信没有人会再重建出一个更好的世界,至少新世界的统治者要是女人”。
地道内恢复一点光照,有光聚集到元以昼的脸上,而少年她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下眼睫毛。
斑驳碎裂的光将一点眼珠晕染成琥珀色,眼皮开合如蚌壳,像阖了一只珍珠。
女学生都被保护得很好,她们看着眼前眼瞳漆黑少年,心中涌起些微的酥麻和震颤。
其中一个人的目光从元以昼的鼻尖勾勒到嘴唇,微微叹息地想这如果是个男孩该有多好。
她是传写那些小书的作者之一,她的家境优渥,写作单纯为了美好、强大的人物和他们之间的感情。
现在她有一篇新文章的主角就是元以昼这样的人物。
原本,她只拿钱德勒·祖萨作为参考,拼尽全力想象他十几岁时会是什么样的青年才俊,现在看着他爆裂在自己眼前,既恶心他死时的惨相、又对他的人品和作为略感不能接受。
但她现在看到了元以昼。
灵感对写手极为重要,甚至眼前的场景和内涵都不重要了。
她只是痴迷地盯着元以昼的一举一动。
几乎是几秒钟的功夫,她就做出了决定。
她想要以元以昼为原型,继续描补、塑造自己的小说男主角。
她已迫不及待,她现在的灵感极为旺盛。
元以昼真的向她看过来了。
这名少年的眼睛颜色不同于她们,她的血统来自东方。
她不属于天宫,却将天宫搅动得天翻地覆——字面意义上的。学生的舌尖不自觉地舔舐上虎牙,用其尖锐的触感抚平内心的兴奋和激动。
这名少年的额发落在眉上,轻飘飘而杂乱,但带着未经矫饰的自然感。她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线,身上和脸上还有血迹,这让学生想到一些雄兽,它们伺机捕猎时正是这样隐忍着的、有力量的。
学生的心随她投来的目光而疾速地砰砰跳起来。
在她眼中,元以昼的脸真的变成了一个英俊潇洒男孩的形象。
原本略有柔和的线条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坚硬的轮廓,宛若一株初露锋芒的翠竹,透露出一股英气逼人的少年风采。这种魔幻的蜕变也带了点父神的味道,毕竟谁没见过天宫广场上的俄里翁雕塑呢?
元以昼好像注意到了她。
看见不同于其他怨恨、无力和惧怕目光的眼神,那双眼睛先是诧异了一瞬。
随后,它们仔细分辨了学生目光中崇拜和喜爱,首先露出了温和的笑意。尽管其中沁了点疲惫和苦痛,但她是欣慰的。能看见如此多的同类,她怎能不感到快乐?她厌恶、厌烦了天宫这个城市中的各种怪异现象,对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很满意。
接着,它们困惑了。
学生脑中的遐思晕染了脸颊,使它显而易见地浮现出一种被春日柔情所包围的特殊神情。那双眼眸中闪烁着梦幻的光辉,仿佛承载着无数细腻而绚烂的幻想;她的嘴角轻轻上扬,勾起一抹微笑,透露出心底被爱意滋润的喜悦。
元以昼的眼睛转瞬冷淡下去,它们没有陷入那片引人沉沦的、温暖的情感漩涡中。
孙云起疑惑地看过来,看这二人僵持了近半分钟。
她知道元以昼一定发现了什么,她观察人心思的敏锐和自己对脏东西的厌恶有得一拼。
其余人以为元以昼正在调养生息或是暗疾复发,也都不敢出气。
她们意识到大局或许无法改变,闷闷地啃着奥菲莉娅催生的水果和蔬菜,并不想做那只被枪打的出头鸟。
在摸清新统治者的行事风格和脾气之前,还是不要有太大动作了吧。地上的男人们也是这样想的,新官上任三把火。
更何况,被人羡慕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她们在这样的末日中有一口吃的,男人们捆倒在脚边,没什么比这更令人舒适安全的瞬间。幸福如此简单,哪怕下一秒海水失控将自己淹死,那也值得。
学生没意识到元以昼眼神从温情到严酷的转变。只要她们想掩藏,东方人的悲喜都不会在五官上大开大合地显露出来。
她只知道元以昼接下来的话打破了她甜美的幻想:“她怎么了?我们应该找个时间看看产科。”
原来她的目光越过她是为了看利伯蒂。
那名少女科学家此时的表情和她一样,微微张着嘴,实则里面能塞下一个灯泡。
一些靠在前边的士兵和女人们也露出同样的神态。
没人可以想象空气中会出现这样的词语。
它就这样从人的声带中振动着发出,不带一丝羞耻和隐瞒,没有一点弯弯绕绕,语气平淡得就像说“现在什么时间”。
元以昼知道现在并没有妇科。
这里很像欧洲,但它和中世纪前后的欧洲一样,妇科医学并不被视为一个独立的医学分支,这点她已经在之前的日常探索中摸清了——胡芙并未提到这些东西,私下里对于有关的问题也扭扭捏捏的。
就算有,它对于女性健康问题的处理也与现代意义上的妇科医学大相径庭。
但现在也是没办法,应当死马当活马医。
元以昼看出了胡芙在**方面有些病症,而自己的确也出了一些问题。尽管没有妇科,但天宫一定有产科,就算其专注于生殖、孕产、新生儿和儿童健康,那也必然与妇科的治疗有些关系,算是有地方可去了。
“我已经到来月经的时候了,但身体没有任何反应,”元以昼继续补充道,暗自感叹还好“月经”这个称呼没变,“胡芙应该也需要看看吧?”
利伯蒂的眼神果然亮了一下,她一直盯着胡芙的腹部看,元以昼料到胡芙应该是出了什么状况。
“元晔阿姨可以帮我们。”利伯蒂说。
之前她问过孙云起副本内的女人会不会有正常的生理现象,答案是肯定的。不巧的是,孙云起和奥菲莉娅都不是这个时候。
听到回答的那一刻她不由有些懊恼。那些小说里没写女人们在副本里也会有这些时刻,将她们塑造成除了性别不同、外貌更弱小“美丽”、其余与男人没有任何区别的强大冷酷形象。
要不是她的生理期十分精准,她会忽视这一点。
尽管元以昼此刻问出这个问题只是想呛一呛那名学生,但她未曾想到一会儿去检查时真的会为自己的决定而感到庆幸,毕竟她所经历的副本确实与其他人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学生感到她的目光明明看的是利伯蒂,却又分了一点略带兴味的余光给她。
而她的确也露出了一些慌乱的表现。
她的内心涌过惊涛骇浪,然后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狠狠清醒了!
无论元以昼做了什么,有怎样强悍的战斗力,她都是个女性!她会来月经,她会结婚,拜倒在一个男人的身躯之下,她会因为生子而虚弱脆弱!
她不会不去结婚生子的吧……她刚刚可是宣告人们要将她奉为新神。如若不在未来诞育什么,她又有什么资格称“母”呢?她又能算得上什么母神呢?
思及此,学生这才真正醒悟过来,将那些对于男性旖旎的念想好好收拢。
想到女人天然具备的诸多限制,又看见元以昼微微起伏的胸脯,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误认和幻想有多么可笑,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见学生转变了态度,元以昼的脸上更是浮现出莫测的笑意,她也不管她了,朗声道:“别的暂且不管。觉得自己需要治疗的女人出列,我带你们去元晔那。无需解释,天宫的雨就是导致病痛的原因,你们应该知道它打在人的皮肤上有多酸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3章 咸腥的七仙女(六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