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姬收敛住全身气息,也不敢放出神识乱晃,但药房之外已经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及环佩叮当作响的声音,听起来还有其他人跟随在玄武身边。
她不由皱了皱眉头,贴着墙壁躲好,但玄武似乎只是路过药房,没打算进来。
“玄武师父,那些人还没解决掉吗?”
这是一道带着丝冰冷气息的嗓音,桑姬极为熟悉,她一听就听出来是颛顼。
不过他们提到的是什么事?颛顼想要做什么?
桑姬竖起耳朵,以颛顼的性格,不管什么事,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是绝不会罢休的。
“只一两个还好,但是万万千千的人……实在是禁之不绝。”提到烦心事,玄武的声音有些郁闷。
“哼!”颛顼冷哼一声,同时伴随着药房的门扉被震动的声响:“先是将与孤沟通真灵的巫女处死,接着是拔天柱,再然后是去割维系天柱的血蚕丝,这群人真是够了!完全没有将孤放在眼里!他们就不怕天帝动怒吗?”
虽然是震怒的语气,但桑姬还是捕捉到了他话语中带着一丝颤抖。
她略加思索,便想起近年来北天界所辖人界发生的大事,颛顼所说的那些人指的便是九黎族之人。
九黎族原先是跟随炎帝,后来跟着蚩尤叛逃,损失惨重,但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又重新变回人口繁多、经济繁荣的大族,便定居北方。
他们原以为找到了一个物华天宝的福地,但是紧接着就历经颛顼共工大战,接着被滔滔洪水淹没,如今长久地与黑夜为伴。
桑姬手掌运起太阳离火,巡视天地之时,经常看到九黎族举行的祭祀之礼。
九黎族的巫女脸上用青色的草汁画着灵蛇的图腾,手执金铃,瘦小的身躯包裹在宽大的祭司袍里,踩着五行罡步法,裙裾飞扬,目光如炬,声音洪亮。
“彼迎上苍,惟德惟行。明兮朝阳,灿兮星辉。风随清露,雨雪霏霏。卜凶问吉,岁月无踪……”
巫女名唤阿若,从阿若年幼之时,到如今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桑姬已经不知道看她跳过多少祭祀之舞,听她吟诵过多少明亮的歌。
当桑姬手持太阳离火从空中游过之时,阿若的目光也随她而去,引颈遥望,樱唇翕动。
九黎族的兵革变动已经在所难免,如果不能彻底解决北天界的问题,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思及此,桑姬的气息竟不知不觉泄露一分出去。
“谁在这里?”她的气息立刻就被敏锐的玄武捕捉到。
桑姬愣了一下,知道再瞒不过,便解除了屏蔽,慢里斯条地从药房里推门而出,一抬头,发现外面的人都在紧皱眉头盯着她,表情如出一辙。
“帝君……”桑姬也不觉尴尬,朝着颛顼温和一笑,继而大大方方地将目光移向他身边的玄武,以及紫微星和勾陈星,但是令她没想到的是,颛顼身旁还有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见过白帝。”桑姬拘谨地朝着白帝行了一个礼。
白帝少昊,轩辕氏长子,颛顼的大伯父。只是没想到本该在西天界的少昊竟然会悄悄地出现在这里。
桑姬心念一转,或许这天地间又要发生大事了,少昊与颛顼颇为亲近,甚至颛顼也是由少昊教养长大,如此一来,少昊与颛顼结盟并不令人意外。
“桑妹妹不必多礼。”少昊捋着他鬓边垂下的墨发,眯着眼睛笑道。
“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的药房里?”玄武紧盯着桑姬,狐疑道,对于这偷偷摸摸的行为,他有一万个担忧。
桑姬拿出玄武令牌,在他眼前晃了几下:“喏,小紫拿给我的,还以为你要好久才回来,我只能前去药房疗伤了。”
紫微星适时地出来解释道:“确实是的,还望玄武莫要怪她,她的耳朵因为饲养血蚕,布满了血蚕丝,若是耽误下去,恐怕会伤及神魂。”
“那你是否找到草药?现在伤好点了吗?”听他这么一说,玄武脸上的冰寒消解,眼中带着关切。
桑姬一抬头正好遇上他眼中的暖意,微微一愣,想到自己还顺便帮苍龙前辈的事情,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不动声色地掩饰住自己的一分愧疚。
反正这归根结底是玄武前辈和苍龙前辈之间的矛盾,以后留着给他们解决好了,只好不被玄武前辈发现是自己……
她很快调整好状态,笑道:“多亏了玄武前辈的灵药,现在我的耳朵十分舒爽,没有先前刺痛的感觉了。”
话毕,她将手中的玄武令牌还给了紫微星。
不过,紫微星收回玄武令牌之后,玄武又从怀里掏出一块,递给她:“小桑你拿着,都怪我常年不在这,忘了该给你留一块。”
桑姬惊喜地接过玄武令牌,眨了眨眼睛。
“还愣着干什么?”颛顼见她呆呆的样子,不由好气道:“给你你就收下,下次要还是偷偷摸摸的,可就令玄武师父伤心了呢。”
“我这不是开心嘛?”桑姬挠挠额头的碎发,瞪他一眼:“怎么,玄武前辈对我那么好,你嫉妒了?”
说也奇怪,桑姬对北天界的所有人和和气气的,唯独对颛顼,见了面总是要相互斗几句嘴。
“哼!我嫉妒你?”颛顼嗤笑一声:“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和玄武师父并肩作战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呢!不,不对,也不知道那时候你出生没有,呵呵。”
桑姬:“……”好吧,这回她真的吵不赢他。
于是她转过头,不去跟他计较,冲着玄武盈盈笑道:“那就多谢玄武前辈的信任喽!”
这相当于以后玄武不在北天界时,可以随意进入玄武的洞府,这是莫大的信任,她的心头不由涌上一股暖流。
来到北天界,她已经做好了面对万般刁难和奚落的准备,然而一路走来,除了要完成颛顼指定的高难任务,北天界的其他人倒是面冷心热。
“玄武前辈若是不嫌弃,小桑以后有空就帮你打理药园如何?我熟知药性,玄武前辈完全可以放心!”桑姬凑到玄武身前,胸有成竹道,种植灵药,这可是她花了不知多少心力才积累下一点心得。
但就凭这一点心得,足以将灵药照料得枝叶茁壮,花开似锦。
玄武大喜道:“能得到神农后人亲自照料药园,十分幸运。”
“行了!”颛顼听着这话题越来越歪,不得不将话题拉回正轨:“就先别管什么药园了,眼下北天界面临最大的难题,便是九黎族之事。”
少昊点点头,无奈道:“不仅仅是北天界,九黎族从斩杀巫女开始,就已经是在与天宣战,势要与天玉石俱焚!原本天地相通,就有五根建木,也就是五条连通天地的通道。他们挑起天下人的情绪,天界到处都是凡人在游荡,乱成一团,天界的众多宝物失落,人神混在一起酿成无数悲剧。北天界的天柱乃是支撑建木生机的源泉所在,凡人频繁登天,天柱几近崩溃,更何况他们还在想方设法切割血蚕丝,妄图摧毁天柱……”
少昊原本只是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众人探讨对策,轮到他说话的时候,便滔滔不绝起来,而且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直到最后,情绪显得颇为激动。
“西天界与北天界紧紧相连,北天界要是出事,西天界也不好过。尤其是凤凰一族,他们的不安,让我也辗转反侧,不得安宁。”少昊在众人身前徘徊,神色焦躁。
天下祥和,则有凤凰飞舞与峰峦之间。凤凰不安,则必有大灾。
凤凰是少昊的下属,凤凰的离奇表现自然逃不掉少昊的眼睛,是以他赶紧找到颛顼商量对策。
“我去把那些人全部抓起来!天柱不能再任由他们破坏了!”勾陈星拍了拍胸口,愤然说道。
他性格沉默,向来听紫微星的话,此时得知北天界岌岌可危,他再也忍不住,别的他不行,但是打架他最在行。
“先别激动。”紫微星见他拿出了神器就要往外跑,连忙拦住他:“帝君还没发话呢,你跑什么?”
勾陈星胸口起伏,显然怒火未消,但是紫微星的话到底让他恢复了理智:“帝君,我们该怎么办?他们是凡人,我们又不可能对他们打打杀杀,真是憋屈!”
“诸位放心,我们北天界一定可以渡过此次难关。”颛顼收起傲然的姿态,冷静地开口道,只是话毕,众人陷入一阵沉默。
良久,桑姬也站累了,倚在门前,忽然开口道:“说到底,由九黎族引发的动乱,在于北天界天柱无法支撑,寒冷和黑暗,让他们绝望,他们依靠的神,一直没能给他们带来真正的光明和温暖。”
“那也没办法。”紫微星叹了口气道:“当年日月星辰全部悬挂在北天界都无法解决,十大金乌都化解不了北方的冰寒,反而一时不慎,他们脱离原定的轨道,给其他的地方造成灾难。”
“说来说去,这都得怪共工,争夺北天帝不成,反而留下那么大的烂摊子!”勾陈星双手抱在胸口,睨了桑姬一眼。
说到共工,桑姬也不好受:“共工现在和朱雀师父一样,被封锁在从阿修罗界回来的路上。我倒希望能将共工找回来……”
“他回来只会让情况更糟。”颛顼冷笑一声:“他心眼特别小,回来之后说不动还会搅弄多少风雨。”
桑姬听到他这么说,难得没跟他吵起来,那件事,准确来说,双方都有过错,且这过错无法纠正。
她沉默片刻,心中像是下了一个决定,说道:“帝君,眼下的局势容不得我们采用强势的手段与他们对抗……但所谓不破不立,不如就任其发展,建木一旦支撑不住他们来回往返天界的能量,自会崩溃,而我们只需要维系住天柱不倒。”
“你在胡说些什么?”颛顼满眼震惊地望着她:“你的意思是要毁掉建木,保住天柱?建木那可是人神两界相通的渠道!”
桑姬微微一笑:“敢问帝君,是建木重要,还是天柱重要?”
“自然是天柱重要,天柱一塌,万灵涂炭。”颛顼漆黑的眼眸深处,倒映着她冰寒的笑意:“可是建木被毁,人神之间的沟通彻底断绝,凡人再也不能上天,而我们这群天神也会陨落,能逃过这诸神黄昏的寥寥无几。”
颛顼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众人心底都禁不住颤抖。
桑姬却继续反问道:“敢问帝君,是人神沟通重要,还是法则与秩序重要?”
“法则重要。”颛顼比闭了闭眼睛:“道是万物终始。”
“只不过,我们会失去一切。”他眼神出现一丝空洞,怅然若失道。
紫微星和勾陈星感受到他语气中的苍凉,不由对视一眼:“帝君……”
颛顼成为北帝后,几乎对北天界投入了所有的感情,不仅是他,他们所有人都不会放弃拥有的一切。
桑姬却仍然火上浇油道:“敢问帝君,我们神真的重要吗?面对着摇摇欲坠的天柱,我们无能为力。以我们的神力,移山换海,偷天换日,无所不能,却为了这天柱蹉跎许多年华。”
天柱受到的损坏是不可逆的,不然女娲娘娘没有理由当年修不好天柱。
“帝君,这天柱是修不好的,而是需要填补。”桑姬轻声说道。
炎帝曾经与她说过,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包括天神、包括天界、包括某些规则,只不过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
新的天神、新的天庭、新的道法吗?还有那迟迟没有动静的轮回界……或许这契机已经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