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光头,其实周濛更怕石斌和拓跋延平,怕他们没个眼色,跳出来说她撒谎。
还好,他们没有,石斌向拓跋延平使了个眼色,两人停手后默默退到了一边,把光头交给了她来应付。
她蹲坐在担架边,瞬间入戏,一脸心疼地看着里面的男人,还替他掖好弄乱了的狐裘,仿佛这真是天青阁丢了多日的小倌,是风月场子里的摇钱树。
光头打量她,这姑娘比那个瘸腿的好看多了,甚是养眼,既然是欢场里的姑娘,不看白不看,他毫不客气地用眼神把她的身段,从胸到屁股都刮了一遍,他一向觉得自己自制力不错,眼下又是在办差,可是他居然看得有些心猿意马了。
这种眼神周濛并不陌生,她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反而笑得更加讨好,“金大人。”
在门口偷窥的时候,她就想起来了,这光头似乎姓金。
“是这样的,前些日子,勇毅侯看上了咱们天青阁的一个小倌,说想带走……呃……”
她瞥了眼石斌和拓跋延平,祈祷两人听了不要炸毛。
“……带走玩两天。”
金昆挑眉,起初有些吃惊,贵人狎玩男/妓的传闻,他听过不少,这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这种小倌。
周濛有些委屈,“原本楼里是不做这种生意的,可那边是勇毅侯,洛阳城里贵人,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就把人交过去了。接着一连几日都没个音讯,也不敢报官,今早柳烟姑娘才吩咐我,人已经送到城外了,让我来接人。”
金昆边听边探头,他不禁好奇,之前没心思细看,只知道这是个胡人男子,这会却想看看这男人究竟长什么模样,是怎么个鼻子眼睛,让勇毅侯这么……欲/罢/不/能。
他细细打量,这才发现,这胡人小倌确实长得不错,他这么个笔直的男人都觉得不错。
旋即了然,笑容都有些轻佻起来。
石斌看不下去,索性闭了眼,眼不见为净,拓跋延平也觉得没眼看。但他们都没说话,形势已经这样了,方才交过手了,是他们轻敌,这五个人比他们以为的更能打,若是硬碰硬,他们根本没法脱身,何况他们是官府的人,就算暂时脱身,后面也是无穷无尽的追捕。
金昆又觉出不对来,“怎么看着快死了?”
周濛泫然欲泣,“可不是么金大人!”一副想要控诉的模样,可是又瑟缩着不敢。
原来是顾忌瑞儿,瑞儿是勇毅侯府的婢女,周濛看了看她,像是生怕说错了话,得罪了勇毅侯府。
她只好很克制地控诉道,“贵人们兴许是……玩的过于尽兴,一时就没太……控制得住,听说不小心就……弄伤了人了,”她叹气,“本来说带走玩个一两天就送回来,几天都没音讯,今天一早柳烟姑娘才收到信,说人快不行了,让我到这里来接,哎……”
她抬眸看了看金昆的脸色,他皱着眉,似乎也在试图捋顺其中的因果。
这个姑娘突然冒出来,说的话他原本也是怀疑的,只是,牵扯到柳烟姑娘,他就信了八分。
她嘴里说的是真是假,不出半天时间,他就能去天青阁问得门清,胡乱攀扯柳烟姑娘是什么后果?她的身后站着的可是郡守袁大人。
量这小姑娘也没有这么大的胆,所以由不得他不信。
周濛继续说,“金大人,您想必也是见过柳烟姑娘的,知道她最是通情达理,她还一直跟我说,人回来了就好。”
她意有所指地看看瑞儿,擦了擦眼角的眼泪——
是的,她为了做戏,连眼泪都逼出来了。
冲动控诉的戏做足了,该解释的也解释得差不多,她觉得该转换策略了,一味着急喊冤是没有说服力的。她像是终于从情绪中缓过神来,想起来自己是奉命来办事的,展现出天青阁婢女办事稳妥、八面玲珑的一面。
“其实,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对不对,勇毅侯不必自责,真要算起来,也是我们的人伺候不周,惊扰了贵人,承蒙侯爷不嫌弃,还悄悄将人送还回来,我们姑娘真的是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只怪我早上贪吃,来的迟了,若是早来说清楚,就不会有这场误会了,”她对瑞儿使了个眼色,“只是委屈了这位侯府的姐姐,只怕回去要不好交差。”
瑞儿如梦方醒,她刚刚也演过一场,周濛显然也在做戏,这下脑子转得飞快。
周濛的设定她已经听懂了,担架里的人是天青阁的小倌,被勇毅侯要去玩弄了几日,不小心伤了人,侯爷想息事宁人,就差使他们几个悄悄将人送回天青阁。因为奉命不能引人注意,所以他们就躲在这个破旧小院中不便进城,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天青阁的人来接,就被山户看见报官,引来了金昆他们。
她装作自己被打斗吓傻了,这才反应过来。
“大人恕罪,实在都怪这些不懂事的胡人家奴,都是刚来府里没多久的,汉话都还听不太懂,也不懂规矩,冲撞了大人,回去奴婢一定禀告侯爷对他们施以惩戒。”
她回头冲着石斌训道,“自己蠢笨还动手伤人,与那些没开化的畜生有什么区别?侯爷的脸面都要被你们给丢尽了!”
金昆哪还有不明白的,这又是助兴用的西域秘药,又是被玩得不省人事的胡人小倌,好巧不巧,还被他全给撞破了,可不就是丢尽了脸面?
他突然笑开了,手底下也有人在憋笑。
周濛不无自责,“金大人,您大人有大量,能不能原谅了小人这一回……我们姑娘一直都跟我们说,在咱们江夏府,除了袁大人,就数金大人您是咱们百姓的恩人救星,最近这么多胡人南下,荆州地界上唯有咱们安陆从来没有闹过事,全靠您整治得当……”
“行了,”金昆手一抬,喝停了周濛的马屁,“这些话就不必说了。”
“是真的,小的说的全都是实话,实实在在的心里话!咱们姑娘还说了,天青阁是开门接客的地方,您保一城安泰,就是咱们的衣食父母!”说着伏身拜了下去。
金昆收了刀,看样子是终于准备收队回城了。
这一早上,他打得尽兴,石斌和拓跋延平都被伤得不轻,又遇上这么件勇毅侯的秘辛,还被周濛一顿吹捧,他面上不显,实则夸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美滋滋的,“那就这样吧,那你把人抬回去养着吧,过几天我会亲自去天青阁拜访柳烟姑娘。”
周濛舒了口气,过了这一关就好,后面的事,后面再说吧。
末了,临出门前,金昆又想到了什么,回头问道,“对了,你们从洛阳来的?”
瑞儿一愣,知道这是在问自己,却被周濛抢先答了,“回大人的话,不是洛阳,是侯爷在荆州的一处别庄。”
金昆觉得周濛积极得有些古怪,怎么她比侯府的婢女还要清楚?
周濛忙解释,“当时咱们楼里有人一同送小倌人过去的。”
算了,这理由勉强可以接受,他问道,“别庄在荆州什么地方?”
周濛对答如流,“在武当山。”
瑞儿心下一凛,这个她都不知道,勇毅侯在荆州有个别庄?
金昆点头,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多留了个心眼,她不是说这些胡人是从勇毅侯府出来的吗?他们一路到安陆的行迹,官府都可以查得到,他们有没有说谎,去查是不是从洛阳来的就知道了。
这比去找柳烟对质还要靠谱。
周濛的笃定让他的疑惑消了大半,嘴上不忘恐吓,“行了,我自会去查,如果让我知道你们又在撒谎,就是勇毅侯来了也没用!”
***
周濛瘫坐在墙角,仰面靠着土墙,心跳快得像脱缰的野马,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活生生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几人俱是对她刮目相看。
可是,石斌和拓跋延平不太想理她,太羞辱人了,这要不是看在救命的份上……
他们默默给自己包扎伤口,罕唐汉话不好,方才都没听得太明白,现在在一边照顾受伤的小苦,瑞儿则挨着她坐,一肚子疑惑,正慢慢咀嚼。
她也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金昆最后那一问是什么用意,如果不是周濛,她当时就会答自己是从洛阳而来,那前面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
现在想来还是后怕,此人心思缜密,真是难以对付。
也不知道周濛如何能反应得这么快。
她眼睛一瞥,周濛的抓着裙摆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她想到两人方才演得那么逼真……
突然,周濛身体抖动,似乎和她想到了一处,发出一阵低笑,瑞儿回头看她,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瑞儿笑完了,却仍有问题不解,“你怎么知道勇毅侯在武当山有别庄?”
周濛看向她,答得牛头不马嘴,“你说过你们从太行山脉的南脉过来的,不就是在荆州西北附近入界?说武当山不对吗?”
“那里真有个别庄?”
周濛本来刻意避开这个问题,被瑞儿执着地追问,她突地一个激灵,心里刚按下紧张,又升腾起隐秘的恐惧来。
她并不是随口胡诌,勇毅侯应该是真的在武当山有个别庄——
这是她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不属于她自己的记忆。
当时,她在院子外面偷窥,悉心编织这个谎言的时候,就察觉到这样一个漏洞,她拼命地在脑中搜寻一切与勇毅侯这个人有关的线索,居然就冒出了这个念头:他好像在武当山有个别庄。
诡异的是,她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勇毅侯。
瑞儿没得到回答,也就作罢了,这姑娘的脑子机警得可以,加上她的真实身份,多知道些贵人间的秘密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此刻心里很乱,周濛撒下这样一个弥天大谎,后面该怎么办?
周濛又打了一个冷战。
这是第二次了,在她保持清醒的时候,那个梦境的记忆侵扰了她,但是也庆幸,这一次它帮了她的大忙。
她敛眉正色,对瑞儿说道,“事情还远远没完,你能弄到勇毅侯府的路引,想必与那边相熟,你得赶紧通知他,让他把这个谎给做实,别露了破绽。”
她又看向石斌几人,“这个谎如果做实了,对大家都好,你们以后就可以光明正大进城,这样方便救人,待在这么个破地方,”她抬头看看小院,经过一翻打斗,更破败了,“也太不方便了。”
石斌沉吟,点了点头,拓跋延平也没有异议,在大是大非面前,他还是挺配合的。
瑞儿也闷闷地“嗯”了一声,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周濛看看几人,问题解决了,她的心气顺了不少,觉得唯一有点委屈的……就是那个人了吧。
她看看担架里死寂一般的人,给他按了个出卖男色的小倌身份,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好不好说话,醒来了会不会生她的气,她想起他那双生着厚茧、修长有力的手,要是生气了这手会不会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