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戒线刹那间崩断,再抬头,世界重新染上旧颜色。我不顾一切向前跑,手机仍紧贴在耳上,里面柔和的声音报着时。
“1、2、3、4、5、……”那是一枚只跳三百下的秒钟。
冲过人行道,折进林荫大道,掠过斑驳的树影。第五十六秒,心心念念的人映入眼中,随着距离的拉进逐渐放大,变得清晰无比时,钟停了。
心脏还是剧烈跳动着。
我在一步之外站定,控制不住地喘着粗气。程望舒的目光融进晚风里,扫过暴露出来的每一寸皮肤。
“你的脸怎么受伤了?”
我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干巴巴地说:“不小心摔的。放心,擦了药,不会破相的。”
程望舒扯住我的衣角,拉着我掉了个头:“跟我走吧。”
我一头雾水,但还是顺从地跟过去:“去哪里?”
“画室,就是以后你工作的地方。”她走在前面,说话的时候侧头看向我。
是噢,我反悔成功了。相当于回到过去的第十七天那晚,篡改了在电话中的回答。
我们走了一段路,她放开我的衣角,然后彼此安静地继续走路。
看着旁边车流川流不息,我才发现少了点什么。
“你的自行车呢?”
“在学校,我打车过来的,”程望舒指着前面,“走到花店往左拐就到了,你记路了吗?”
一路上我都有在注意旁边的建筑物,此刻自然自信地点头。
“哦,我还想着你要是不记得路,以后我就在半春江上接你。我还算过时间,等你放学走到桥上,我应该刚好骑车经过那。”
……
人有时候真的不能太自信。
“呃,其实,我记性不好,”我越过程望舒,转身面对她,“要不还是麻烦以后你来接我吧。”
“好啊,顺路的事。”程望舒朝我绽放笑容。
我的脸莫名发烫,刚好经过转角,便转回身拐进一条路。
“都说是左——转啦。”
“……”我尬笑着转了个一百八十度。
“确实记性不好,榆的记忆。”程望舒比了一个数字7的手势。
到了画室,程望舒上前打开门侧身让我进去。
“晚上没什么人来,我们去二楼,那里有小房间。”她说。
“晚上好,请问是有预约吗?”一位女孩抱着吉他从一个房间里探出头来,戒备地看着我。
“路桉,这是我朋友白榆,来当我的模特。”程望舒在后面解释,很快走到我旁边跟我介绍:“她是路桉,画室老板的女儿,经常到隔音室里练吉他唱歌,未来势必要成为乐队的大主唱啊。”
“望舒姐别提了,还早着呢,人都没找齐。”她笑着推门而出,身上的校服好熟悉……
靠,不是跟我现在穿的一模一样吗?
“你也是临仙的?”路桉打量我的外套,貌似很惊讶。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再骗多一个人了。
“嗯,初二二班。”
“我比你低一个年级,六班,”路桉彻底放下戒备,“太巧了吧,那你算是我的,学长。”她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皱了下眉,语气上扬,像是在确认什么很难理解的事一样。
“等会儿再聊吧,路桉,我先带他上去参观熟悉一下。”程望舒领我上楼。
我看着程望舒的背影,心里想着该不该找个机会跟程望舒解释清楚其实我跟她同样是高二学生?可是,在她提交作品完成比赛之后,我就要慢慢淡出她的生活不是吗?现在我们只是限定朋友不是吗?
所以这件事无关痛痒吧。那就不讲了。
二楼A07室,墙面素净,挂有三幅画,从门口走到深处依次是《揽星》、《吞日》、《刺晓》——都是西南微博发布过的作品。
我坐在长沙发上,面前的小圆桌放有一个粉色沙漏,程望舒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旁边是画架和一柜子画具。
“我每周一三四晚上都要上课,所以工作时间就定在二、五还有周末两天的晚上,从七点到九点两个小时,最多三个星期能够搞定。”
“可以。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请讲。”
“不要薪酬,”我把桌子上的沙漏倒过来,看着一座巨山亲吻另一座迷你山,再重复了一遍,“我不要任何金钱方面的报酬,我在私信上提到过,那不是漂亮的客气话。”
“可是这对你不公平,你本来可以不必浪费你的宝贵时间在这里无聊地待着。”
“那……”我瞥到玻璃展示柜里放有物理习题集,当下灵机一动,“你帮我讲题吧。”
“我有不会的题,你教教我。太难或费时的题我根本不去碰,所以对你来说不会造成负担,同时我也得到了好处,怎么样?”
“好,一言为定。”
一楼的隔音室门上挂着“勿扰!^ !”的牌子。“好努力。”我深吸一口气小声赞叹。
“因为不努力就要被迫继承家产了。”程望舒指着墙上的一张相纸,一对母女亲昵地依偎在一起,对着镜头开怀大笑,特别有感染力。
“这位是路桉的母亲,许易女士——画室的老板,同时也是一名出色的画家。她尝试过让路桉也拿起画笔,将来延续画室的生命。可路桉却抱着吉他默默抗议,但是光靠坚持热爱还不够,有些大人就是那么现实,没有看到成绩成就,就不会轻易认可你的付出,也不会认识到你所热爱的价值。”
所以精心准备参加比赛,是为了拿取优异成绩、获得卓越成就吗?
我问:“你的父母也属于‘有些大人’吗?”
“他们不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幸运。”程望舒顿了一下,接着说:“画画一直是我的爱好,他们可能是从小哄我哄惯了,当我情绪低落、不受控制时,他们会让我‘画个画冷静一下’,这种感觉对我来说就像是‘看个动画片就不许再闹了’。潜移默化中,我觉得我的水平一直止步于从前,画画好像也就只是随便玩一玩的幼稚游戏。”
我貌似听懂了:“所以你才是‘有些大人’,但跟他们不一样的一点是,你靠名利成就认可自己的付出。”
画笔是立起灵肉的脊柱,它不能够被取笑成电视遥控器。
程望舒长久地与我对视,眼神澄澈,那样子就像,我是披着“白榆”人皮的她的另一半灵魂。
出了画室后,程望舒打车回去。她问我要不要一起回去,我盯着她湿润的下眼睑,谎称有人来接我。
途经半春江,我从一枝低垂的树枝上掐取一片绿叶。带回家用纸巾包住压在词典中,等时间酝酿成一叶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