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写完了。”敲完最后一个句号,我按下发送键,丢下手机翻身钻进被窝里,脑海中不可自控般想象着程望舒看到私信的表情……不一定呢,或许她从来不看私信。
那么“启明星”给“西南”的这条私信,就将会永远沉没在数据海里。
不管了,反正已经发送成功了。
翌日清晨,我起的比闹钟还早。昨晚的长袖上衣在混战中被扯烂了,换上的短袖盖不住新伤旧疤,一抹红一块青的走在大马路上,想不引起注意都难。
加之今天周三,检查仪容仪表的大日子,我看了看下身的黑裤……起码得披个校服外套以示尊重吧?不过它好像落在教室里了。
我翻了翻衣柜,临仙的校服外套跟十三中一个色系的。初中校服也算校服嘛。出门后在楼梯间听到邻居小朋友的那句“妈妈他的脸怎么……”,我只能边骂昨晚那俩傻缺边转身回屋里扯了只蓝色口罩挂在两耳后。好不容易这几天不用再戴了。
“你一早上看八百遍手机啊?搞网恋呢?”
我放在书包里的手一顿,转头问周一扬:“很明显吗?”
“嗯呐,”周一扬趴在课桌上,面朝我奸诈地笑,“想当初我也网恋的时候就跟你一样,恨不得手机二十四小时黏在眼皮上。”
“没网恋,问你我玩手机明不明显。”其实扪心自问,还是蛮明显的。
我最后瞄了一眼未读的私信,关上手机。
“当然啦,你看谁没事脑袋往书包里钻啊?”周一扬说完后眨着大眼睛巴望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的苦瓜相。
“有事就说,盯得我都发毛了。”我作势要弹他脑门,他用手掌护着脸直起身子。
不过我还是在他手掌上很轻地弹了一下,他放下手,露出脸,先是尴尬地轻咳一声,然后说:“也不是啥事。唉我直说吧,白榆同学,你是不是不打算考大学了啊?看你最近越来越没状态了。”
没想到是这么正经的问题。我思考着,目光飘到门上的“入室即静,入座即学”,就这样硬生生望着那八个字愣了好几秒。
“你不说也行,我就好奇,问问。”
“……考考考,大学地瓜都考。”我敷衍地回答,周一扬边捶我边笑骂:去你的。
“认真的,”周一扬冷静下来,看着我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也不是我爱说教,就是,还是希望你真的有个大学梦,然后沉下心该学学。”
好熟悉的句式。“哪个老师派你来劝学的?莉晴?”
周一扬也知道这种任务很容易被看穿,索性大方承认:“耶斯。”
他把我的包拉上拉链往课桌肚里塞,“但也算我真心话吧。待在那样的家不好受吧?考个大学走得远远的,不很好吗?”
……我撇头看窗外,假装没听到。
很多人在学校里经常会被问:“你想考哪个大学?”而问题到了我这里就往往会变成:“哪个考大学的像你?”
久而久之,答得倦了,我就学会揣着固定答案装迷茫。然后看着对方叹气蹙眉摇头,脚下抹油,溜之大吉。
之前怀抱去美国的念想,想着总得考上个本科吧,这样到母亲面前至少有个交代。后来现实抽长出荆棘,戳破美好念想泡泡,我觉得所有事情也就那样吧,还是早点读完书出去找个工作养活自己比较要紧。
他们又会跟我说:哎呀你怎么能这么意气用事啊,学历是个敲门砖,你高中毕业的谁要你啊……
可是,我不指望敲开任何一扇门。我对世俗的成功没有一点追求的**和动力,只想任性去四处流浪,到处碰撞,吃吃苦头,大不了横死荒野。
不知道从哪里看到这样一句话:向下的自由是堕落,它不是真正的自由。
可当流星划破天际时,不也是向下自由地坠落的吗?那为什么还会被这么多人翘首以盼着呢?为什么会在短短几秒内被赋予如此多的愿望呢?
我不理解。所以别人称之为堕落也好,什么都好。名头说的响亮可怕,也不过是一个代指名称。就像“白榆”,可以指榆科、榆属落叶乔木,也可以指夜空闪烁发光的星体,还可以是一个人的名字。
每个人都在振翅努力飞啊飞,往高处飞,往远处飞,朝象牙塔飞,朝黄金屋飞,朝阳光无限延伸尽头处的希望飞。以前呢,好歹还有跟绳子拽着我让我勉强不掉队。现在啊,啪嗒,绳子断了,我不会飞,我懒得飞,所以下坠,所以就活该摔个稀巴烂,渣都不剩。这样我理解。
人生这本书,我跳读,挑着能理解的接受,就够了。
莫名的厌学情绪怎么都摆脱不了,自习课玩了一节课的笔和纸,中午啃着面包在校园里瞎转,最后还是决定找张莉晴要了张假条出校门。
不像之前总要撒点小慌,这次她利索签完大名后扔给我一套数学基础题试卷,跟我说以后要来请假就先写完一张卷,她会立马批假。
出门后看了看手机那被六位数保护着的两位数余额,毅然决定坐大巴去云新,下车后径直去英才汽修店,上班。
赵希财见到我很意外,拿着扳手逼问我是不是逃课了,要不是给他看了假条感觉他都要一扳手把我拍上火箭发射回十三中去。那天下午我就蹲在赵希财旁边,他一边给我灌输理论知识,一边实操给我看,中途我试着上手发现效果还不错。
“我以后不读书就干这个好了。”我接过赵希财递来的冰水对他说,仔细想学个像样的手艺将来养活自己也不差。
“又脏又累,干嘛这么想不开啊?”赵希财哈哈笑起来,仿佛笃定我就是在开玩笑。
“在哪里读书?”
“十三中。”
“十三中……离这挺远的,来回折腾不嫌累啊?”
“还行,主要是这儿的房租便宜。”
“你自己租房?父母呢?不跟父母一块住?”
我沉默了一阵。还是不擅长跟别人开口讲自己的家庭情况,编织措辞的时候,他突然凑过来打量我校服上的校徽,“临仙中学,没记错的话是一所初中吧。”
“我弟的,借来穿。”
我坦荡地回答,好像是一件习以为常普通至极的事,等捕捉到赵希财略微微妙的眼神后,我觉得他好像某个方面会错意了。
“我……”
“哥懂!”赵希财拍拍我的肩,脸上散发出慈祥的光芒,“没事的,男人嘛坚强点。”
这种被误会的感觉并不好受,我急得站起来刚想跟他说明白,他也跟着站起来并且掏出手机,大拇指在屏幕上戳戳戳:“我给你预支点薪水吧,你跟你弟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肯定急巴巴的,连件自己的衣服都没有。”
我把解释的嘴巴闭上,张开感恩的嘴巴:“谢谢你了,财哥。”
未见铁球,先闻喵叫。赵希财指着二楼说:“在阳台晒太阳呢。”他吹了两下口哨,铁球喵一声,懒洋洋的,已经能想象到那家伙惬意的姿态了。
我也学着朝二楼吹口哨,可铁球没有任何反应。“铁球是我姐养大的,只跟我姐亲,我也是遭受过无数冷漠之后才勉强能跟它沟通上。”赵希财脸上神采飞扬,勾着得意的笑,“你常来,迟早有一天会跟它混熟的。”
“嗯。对了,瑛姐呢?怎么没看到她?”
“阿姐去医院做康复治疗,不过你别担心,都是陈年旧伤了。”
赵希财说出来很轻松,但我还是觉察到了流露出来的一丝哀伤。应该不是很严重的伤病,但愿。
整个下午我都在汽修店度过,直至日落西山。操作时手机带在身边不方便,于是暂放在楼梯间的杂物柜上。我去拿手机的间隙,赵希财蹲在门口点了支烟,边吞云吐雾边抛来几家饭店的名字。
“小榆,我刚才说的那几家有没有你想吃的?还是说你想吃点别的?”
“就你选的那几家挑吧,我都可以,”我按了几下开机键,手机仍旧黑屏,看来是没电了,破手机就是耗电快,“财哥,能借下数据线充会儿电吗?充到开机就好。”
赵希财掐灭烟冲上二楼,又冲下来,递了个紫色的充电宝给我:“喏,充电宝,边充边走吧,我要饿死了,就去最近的那家烤肉店吃。”
我看着他紫色的丸子头,笑说:“哥,看来你真的很喜欢紫色。”
“哪里,我最讨厌紫色了。”我看到赵希财的眼神暗下来,但就这一瞬间,很快他越过我,走在我前面。我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意识到这好像不是一句玩笑。
“我刚才上去看到铁球那货吃得可香了,哎呦馋死我了,快走啦,真想让我饿死啊?”
我立马提起书包追上去,赵希财一个转身,让我扑了个空,再要回头的时候,他忽然张开一只手臂环住我的脖子。秋高气爽的夜晚,我们搭着肩膀怀着填饱肚子的共同目的在街边快步走,步履匆匆,四只脚都要打成中国结了。
等在烤肉店坐下,我按了半天开机键,手机大爷才不紧不慢地弹出图标,显示开机成功。
老大爷反应半天,终于清醒了,猛的一下窜出好几条消息。首先最显眼的就是周一扬压缩打包过来的网课大礼包,劝学之王啊。我先给他发了谢谢的表情包,太客气了,再发了个哭泣的表情包,太夸张了,又发了一个奋斗的表情包。
退出来,紧接着就看见周文瑾的消息。上次见过面之后就加了他付了卖书钱。清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是兄弟的兄弟。
【周文瑾:报!榆哥,你对家杀到我校门口啦!】
【周文瑾:是不是查到是我扎她胎,来这报复我呢?!】
【周文瑾:我打了会儿球,再看校门口人就不见了,应该不是找我的事吧?】
我脑子里轰隆一声,手指紧紧扣住手机,颤抖不已。
“咋了?”赵希财问我,顺便往我碗里夹好几块肉。
我推过去给他:“哥,我突然有急事,先走了,下次让我来请你吃。”说完站起来抄起书包就跑出去。
她以为我在临仙上学,可这是我骗她的。那她现在会在哪里?还会在找我吗?我奔去菱溪园,可她不在那。
七点五十二分,这个点她应该在上课了。可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上课。我只好往半春江走,她下课的时候会骑车会经过那条桥,横跨半春江之上的桥。
走过第四个人行道,在等第五个红绿灯,离半春江越来越近了。手机骤然振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一般不认识的号码我会直接挂掉,但这次,鬼使神差下我毫不犹豫地划向绿色接通键。
“喂,白榆,我是程望舒。”
此时红绿灯短暂闪过黄灯,开始长久地亮起绿色,周围的人接收到指令纷纷踏步而去。我僵在原地,感觉脚下的地好像在旋转,翻转后,世界变成红色,前方拉上警戒线,一切动作都被禁止,因此我连呼吸都很小心。
“喂,‘启明星’,我是‘西南’。”电话里的人轻声笑着,我的心被她牵扯着,嘴角也是。
“我看到你在笑,开心吗?”
“嗯。”
“给你五分钟跑到桥上站在我面前,就算你反悔有效。”
“好。”
“还愣着干嘛?绿灯啦——”
对哦,绿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