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执哥,昨天下午发你那个自查的报告你看了吗,可以的话我就报啦。”
“报吧,我看可以。除了咱领导再抄送给吴总一份,有几个数据涉及到他们部门。”
“好的,收到!”
……
“丁哥!运营又来问昨天会上说得那个油卡归属的问题…”
“那个事儿先放一放,下午我给他们李部长打电话细说一下,新制度已经下发了,他们怎么还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什么,该交接给他们的小浩你先写个交接单,一会我跟你捋一下。”
“好嘞丁哥!要我说他们就是不想接!装傻充愣呢!”
“嘘…慎言,干活去。”
“嘿嘿,好嘞!”
……
“喂,领导。”
“哎!丁儿啊!能听见吧,好好,安排下,订个地方,最晚下周三或者周四晚上,你等我信儿啊!咱一起跟王董他们吃个饭,咱那租赁的合同不能再拖了。”
“好的领导,我安排下。”
……
刚结束几十天的静默,上班以后,每天一个会连着一个会,一件事儿压着一件事儿。很多之前不急的事儿,现在都急了起来。
维执觉得,如果说没出京之前自己是一头拉磨的骡子,那最近的自己则像一个陀螺,各种琐碎的小事儿就是抽动他的鞭子。
如果非要在骡子和陀螺中选择一个,其实他觉得做骡子的日子也不错,毕竟那时的周五,每到中午就开始期盼着下班。想着下班之后去哪儿吃饭,周末去哪儿溜达…
唉。
维执鼠标点向邮箱的发送键,听着“嗖”一声,邮件发送成功。
松了口气,卸了力,靠向身后的椅背。
办公桌上电脑边放着他每天不离身的手写日程记录本,早上来时今天这页还是空空如也,这一天下来,日程表上面勾勾画画,标得红红绿绿、满满当当。
靠到椅背上,维执抬了手,把眼镜掀起来,用左手的拇指和中指横跨额头按揉着太阳穴…肩背酸痛,太阳穴跟着心跳一跳一跳地痛着,大概是下午破戒冲了杯咖啡提神的缘故罢。
缓了缓精神头儿,又捏了捏眉心,维执放下手,瞥眼看了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五点一刻。
真是破马张飞的一天。
刚刚快五点时,李浩来找他签字,签完字之后李浩没说什么,出了门,过了几秒又探头探脑地开了门钻了回来,神秘秘地关好门在门边挤眉弄眼:
“丁哥,今天晚上有时间没,娜娜刚刚在咱群里张罗去上次那家烤串,你是不是没看到,去不去~”
“…没看到,在改报告。你们去吧,今晚不行,有约了。对了,去的话别喝酒,喝的话,少喝点,结束以后别去第二悠了,单位要求‘两点一线’别当耳旁风,到时候你把妹子们安顿好,到家报个平安…还有…”
维执抬眼,放了手里收尾的活儿,想像唐僧一样用谆谆教诲地语气嘱咐一番。
结果还没等他说完,李浩那边便“不耐”地打断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哎呀,放心吧丁哥,不对,丁部长!你放心!交给我,肯定妥妥的!”
李浩现在跟维执独处时候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其实也不怪孩子叛逆,丁维执确实是长了个跟他们同龄的脸,虽然工作上是他们领导,开会时严肃起来也稍微有那么点吓人,但是大家早就不拿他跟别的那些每天坐在办公室“吞云吐雾”喝着茶水的领导划等号了。
大家第一次见丁维执那天,他穿着简简单单,衬衫帆布鞋风衣,衬衫外面扎了个护腰,风衣里面加搭了一件大家人手一件的统一样式的工装,清瘦,配上略显宽松的休闲筒裤,一看就是之前在业务部门或者技术部门搞专业的,尤其跟高大结实嘴皮子贼溜人也圆滑的李浩站一块,维执倒是看着更像是刚毕业的样子。
不过那会大家还不敢“小瞧”这个领导,有眼尖的八卦妹子发现新来的领导那身普普通通的衣服,衬衫和裤子虽然没明显的logo,却都是大牌这一季的新款,怕是个不可貌相的人物。
当然,这些茶余饭后的消遣维执也都是过了好久之后才从同事嘴里听到的。
那些衣服真不是维执自己买的。
维执自己平日都是平价品牌,但广垣不一样,在家虽然邋遢了些,但出去人靠衣装,见甲方乙方时候总要人模狗样一些,所以每个季度都会收一些穿习惯的牌子的新款。不过广垣知道维执的性格,一身logo的他也不能穿,所以就会买些基础款或者低调的款式给他,买了熨贴好直接挂在柜子里,维执有需要也就穿了。
等到这次…维执出发前的箱子都是广垣收拾的,自然是到了这边只能是广垣给他装了什么,他就穿什么罢了。
这种与部门同事间的边界感,直到聚了两次餐后,大家发现,这个领导…确实挺神的——烟酒不沾,有点书生气但又不幼稚;说自己最近身体不太好,可是干起活来也没什么矫情的地方;大家想稍微照顾点领导的身子,却发现工会发女职工福利的时候,他还能勒一勒护腰帮女生把米面油扛车上去…
真,挺神的。
再加上后来静默居家办公,他们这白白净净好脾气的领导在摄像头那边简单的居家装扮,看着跟个邻家大哥哥没什么区别,一来二去,平日部门里的大家跟他就有那么一点没大没小。
用刚解封后部门出去聚餐时李浩喝多了以为维执去卫生间,背着维执在饭桌上“大放厥词”时说得话就是:“你们几个丫头片子,别总欺负咱丁部脾气好,就算他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但,嗝…但还是有爷们儿气在身上的!上次…上次我们一起…我可是看见他那腹肌了……”
退散退散退散。
又想起李浩嬉皮笑脸地表情,维执长呼出一口气,坐直身子,拿起了放在磁吸充电器上的手机,解锁点开通知界面划动几下……没有什么新消息。
电脑其实也登陆着微信,但是他改文件写材料时除了置顶的工作群和设为强提醒的几位领导,私聊的微信一般都不回复。
当然,“一般”也并没有人私聊他。
兴致缺缺,维执放下手机,关电脑,关电源。
今晚他确实有约,是许久未见的姑姑。
调回来工作后,离他老家城市只有不到一小时的车程,姑姑张罗要来看他,可惜还没成行,就封城了。这解了封,却是又来了电话,紧赶慢赶还是要来。
维执已经很久没回老家了,他本能地抗拒同过去再有联系,可惜因为那场病,又把他跟过去的亲情强行联结了起来。
一想到晚上的久别重逢、亲人相见的那个场面,维执莫名开始紧张起来。他真的很久没这么“社恐”过了。
想了想,看了看时间,还来得及,为了避免多余的解释,维执打算把晚上饭后的药先喝了。
他起身脱了深色的工装夹克,挂在了衣架上,然后换好自己的毛呢外套,回到座位,回身在抽屉里掏出来个药盒,拎了几颗颜色各异的药片或者胶囊,抽了张纸巾放在上面,攥在手里。
正要起身去倒水,想了想,又把药盒抽了出来,发现其中一个小盒子已经空了,便从另一个抽屉里翻了翻,找到了一整盒还没拆封的…止痛药。打开,抠了一粒,一起放在纸巾里,起身去恒温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
仰头,喝下。
一天下来,他头疼的厉害,估计也是今天吃的少了…今天他早饭没吃,中午去食堂取得打包好的份饭,拿回来一打开,飘出来一股子炖青鱼的腥气,维执闻了一点便食欲全无,最后只吃了一点点染了鱼腥的米饭,和单独打包的一小碗冬瓜肉丸汤。
喝完药,维执又揉了揉眉心,从衣架上拿下邮差包,挎好,打开包确认了一下给姑姑家新出生的小表侄买得一块长命锁完完好好地放在包里…抬头看看办公室门口半身镜中的自己,形象,还算过得去;礼物,也装好了;头发有点长了,但也不怎么潦草。
冲着镜子中的人,弯了弯嘴角。
哎,真是强颜欢笑。
关门,锁门,出发。
维执的办公室是独立的,平时都开着门,除非有时候另外几个屋里的“老大哥”下班前来上一根,走廊烟雾缭绕时,他才会关上。
下班有一会了,对面几个屋灯都灭了,各位老大哥都已经走了,走廊里还若有似无的飘着一点烟草的味道,还混着外卖特有的香味儿,估计是另一边的开放办公室有人准备加班。
出了维执他们单间这边的走廊,是个大些的开放职场,他们部门的隔间和另外一个业务部门相连,业务部门晚上偶尔加班,领导走后,大家多少都放松些,吃腻了食堂的,晚上加班便敢悄悄点些外卖,无惧饭香飘在职场。
维执很久没吃过外卖了。外卖的香气无非是重油重盐重调料,他有点消受不起。
以前他跟领导和同事们说,挑食。不爱吃外卖,喜欢家常菜。
可到了这边,他封了几十天,苦练做饭技艺,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做得家常菜真是难吃的要命。
跟自己拿手艺比起来,恐怕外卖倒显得家常了。
“丁维执,辛苦了!”路过打卡机,维执摘下口罩微笑了一下,打卡机屏幕锁定他的脸,毫无感情地读出他的名字,客套地说了句模板句式,为他今天的工作划上了一个句号。
维执转身向电梯间走去,边走边戴好口罩,在心里暗自窃喜:借着今晚这机会,老子总算要开一顿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