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冷风刮过,维执侧了侧身子,从台阶上下来,打风口处挪了位置,背对着风来的方向。
有点呛风,他压抑不住地咳了几声,胸口迸裂出几道闷闷的痛。
冬天北风,真硬。
北方的城,冬日大多类似,没什么色彩,但斑斓与否对他丁维执来说并不重要了。
人生来处已逝,只剩归途的他,在哪生活都一样。
想着,把脸往围巾中又埋了些许。
这段日子城市一直静默,他也没去理发,头发有点长了,他便把刘海背过去,照着网上的教程抓了个并不油腻的造型,露出光洁细腻的额头,肤白,看不出年纪,像偶像剧里的帅气男二。
嗯,男一确实还是费点劲儿。
他咳了几声,有点惹眼,公交站那边又追加了几道视线过来。
走到背风处,维执离烤地瓜的摊位更近了,迎面袭来烤地瓜的香气,让维执不禁多看了几眼冒着热气色泽金黄泛着蜜汁般的暖黄色的果子。
这也太香了!
可他一转视线,正看到一个半大孩子掰了块拿到手的烤地瓜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他又没了食欲——早上起床刚吃了一捧药下去,胃里现在泛着一股子药气,任他闻了烤地瓜的味道有些馋意,但真看到别人吃,又不怎么有胃口了。
这些时日,他的肠胃依然十分不给面子,生冷油腻不易消化的食物吃进胃里不多时就会抗议着翻腾出来,只能吃些熬到软糯的汤汤水水。
静默的这段日子,同住一个小区的同事给他拉进了小区的订购群,大家热火朝天在里面讨论着时蔬价格和山南海北的美食,维执却很少在里面跟着凑热闹抢购,只是按日子订些蔬菜包和肉蛋奶。
每日做饭他也随心发挥,收拾干净的食材囫囵着大杂烩般都放锅里,随便加些调料,炖成“大补汤”,一整天就靠这些汤泡饭或者配面,一天三顿。
维执捧着碗吃得时候也想过,这一大捧看不出原材料的黑暗料理要让广垣看到,一定皱着眉头嫌弃地要死。
不过许是规律生活,维执这般糊弄,一段日子下来竟也给自己添了点水膘儿,碳水才是永远的神,刚出院时脸颊凹陷的地方总算是线条流畅了起来,褪了令人心疼的凛冽。
“烤地瓜可真香。”维执掏出兜里的手机转移注意力时暗自腹诽。
点开屏幕消息通知,发现部门小弟@了他:
“丁哥,今天早上食堂有豆浆和南瓜粥,馄饨,你来哪个?她们几个的我都打包带完了。”
配图是一张照片,里面几份打包盒的粥菜。
单位食堂现在还不让堂食,部门很和谐,谁先到单位就帮别人带口饭。
维执思考了下,回复道:
“谢谢,不用帮我带,在家吃了。”
新部门,同事们还算好相处,只不过女孩居多,叽叽喳喳起来也会让他有点招架不住。
年轻干部下基层锻炼,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所以分公司新部门的人,很快就接受了维执这个看着脾气很好的谦和新领导。
排开他这个挂名的领导,部门性别男的生物只余刚刚在群里义务带饭的李浩这一根“独苗”。自然而然,很多照顾人的体力活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尤其是维执刚刚来的时候,大领导知道他身体不好,出去吃饭也没有强求他喝酒应酬,但点名说可以带上李浩挡挡酒。
没想到维执这初来乍到的人,直接拒绝了。
他们这部门不做业务,用不到跟甲方打交道,李浩也没毕业多久,维执根本不想让一个弟弟般岁数的孩子出去替他虚与委蛇。
身体重要,如果为了工作,打工而已,大可不必。
后来这话估计也传到了李浩的耳朵里,对这新领导更多了些恭敬。
维执回完消息,看了眼日期,又一个周五。
算一算,他来这边竟也很久了。
刚来的时候,办公室中还充斥着女孩子们争奇斗艳的花色裙子,可现在维执出门已经需要在衬衫里面再套上一件打底衫,俗称秋衣,裤子更是已经换上了羊毛混纺的休闲长裤。
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还是会经常梦到离开前那几日的场景。
有时是那晚他与广垣在餐桌前对坐无言;
有时是他躺在广垣家卧室的床上,听餐厅方向传来广垣窸窸窣窣收拾碗筷的声音;
有时是离开前的忙碌,他安排好部门各个事项的交接;
有时是与原部门大家最后一顿离别饭,顾及他的身体,同事挑了离单位比较近的一家餐厅,维执以茶代酒听着每个人说着祝福的话,或真情实感的眼泪,或恭维客套…
天冷后,有时梦境中身上的疼痛和现实中的疼痛交叠,竟让他开始慢慢适应这种状态。
每一段梦境都在提醒他,他还没忘记从前。但也仅仅只是在梦中。
他本以为现实中离开后一定要经历段撕心裂肺地自愈过程,天天数着日子过。
并没有。
不过梦醒之后,维执也会感叹,明明是梦中,自己却也没能放肆地说出…留下。
…
回了李浩的消息,维执又切换到了小程序,看了看网约车的定位。
他出来的时间很早,其实坐公交去单位的话时间也绰绰有余,但是最近气温骤降,维执想到如今自己身体不比往年,还是尽量不要冒险为好。
看到车距离他还有两分钟,维执习惯性地捏了下口罩的金属条,确定鼻梁位置紧紧的,然后走向公交站前面的出租车停车点。
刚刚站定,手机又接连震动几下,维执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还真是每天都很准时。
微微叹气,维执拿出衣兜里的手机,点上消息通知。
面容自动解锁。
——“早,策策。我起床了。”
——【某人没洗脸的自拍】
——“你上班了吗,吃饭了吗?”
——“广垣”拍了拍我的敞篷三轮车
维执在心里暗骂:“擦,微信属实让他用明白了。”
屏幕对话框聊天界面上,密密麻麻都是广垣这小子的单机碎碎念。如果往上翻,每天拍一拍维执的三轮车不知道多少次…
维执真觉得现在这个离不开手机的时代,明明自己已经跑了千八百里,说自己裹了铺盖卷儿、家都扔那落灰,就差连夜走了都不为过。可广垣这个人在他“耳边”的唠唠叨叨一天都没断过。
——“我买了稻香村的点心,给你邮!”
——“陪老太太去逛街当苦力。”
——“跟第二波,今晚第二顿,有点喝多了……”
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一天接一天。
有时候维执甚至想,广垣会不会把自己当成网上常说的那种树洞,他一条都没回过,可对方天天在这突突突地自言自语,就好像给已故爱人的微信发消息…
真他娘的感动中国的浪漫。
广垣这小子给自己整得苦情吧啦,不知道的看见广垣那边的对话框,不得以为他丁维执坟头都长草了。
但其实当初走的时候,自己腰不行,行李箱是广垣整理打包的,出发去车站是广垣开车送去的…
又不是生离死别,无非就是不处对象了而已。
也不是没手机号,从没说打个电话,却天天在微信上阴魂不散。
呵,现实中不一定相了多少个亲了。
维执在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
一把将电话揣回兜里,锁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