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应雪站在船头,与她遥遥相望,通身气度不凡。
“也是我破解了‘十里睡得香’,”他目露欣赏,“照楹小姐虽然医术超群,为人却有些懒散。你行走四方,始终用同一种迷药,未免太不小心了。”
「梅应雪,好烂的名字,附庸风雅。」
他哈哈笑道:“小姐不也曾化名李二郎吗?比我的名字更加敷衍。”
「你威胁我?」
“不敢不敢,”梅应雪眉目含笑,却叹道,“我自诩医毒双绝,也不敢保证在服用了剧毒‘天心海棠’以后,还能活得好好的。如此看来,小姐的医术还在我之上,只是心计略逊一筹。话说回来,正是小姐的纯粹,才让你胜过我。”
「啰嗦,把你的筹码摆出来。」
梅应雪笑道:“万妙山庄的年轻一辈明明只有李令姿一个男孩儿,为什么会对外虚构一个二公子李二郎?天下第一帮的线人遍布江湖,却也查不出你的身份。
“你五年前在巴陵采药,彼时毒头陀奸杀了巴陵城中数十位妙龄女子。你初出茅庐,却敢出头与他约定比试。从此毒头陀不知所踪,你也失去了声音。
“惭愧,我研究了数个日夜,却猜不出是什么毒药让你失去声音。后来想想,能困住你的,应当只有世间奇毒之首‘天心海棠’。看你的神情,我应当是猜对了。”
「太聪明的人会变成哑巴,」李照楹淡淡说,「毒头陀没有死,只是失踪。」
“的确,”梅应雪抚掌,“他还写了一封信给他的师侄蝴蝶仙。信的内容是……”
「够了,」李照楹打断他,「你调查得很清楚,我没有理由不配合你。」
梅应雪露出满意的微笑:“万妙山庄,不会想与天下第一帮为敌的。”
他取出一枚破碎的方型令牌,掷给李照楹。李照楹抛手夺住,是一枚镌刻五爪金龙的铁质令牌,上有“天下第一帮”五个大字的阳文。
梅应雪道:“区区两百五十万两白银算什么。天下第一帮要的是搅动风云,是造势,是所有聪明人都看懂我们的野心。
“小姐正是这样的聪明人。
“许危连傀儡都算不上,只是我扔给武林群豪的诱饵。所有被两百五十万两白银吸引的人,都会被天下第一帮震慑。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等天下第一帮起义,我要这群人都拜服在帮主脚下!”
「无聊,」李照楹打个哈欠,「说点别的。」
梅应雪收了笑容,正色道:“小姐用这枚信物,尽可以到京城的日升昌票号,兑换二百五十万两白银。”
「我会把它交给泰州府尊。」
梅应雪面色一沉,说:“在下已展现如此诚意,小姐莫非还不明白我的心思?”
李照楹当然知道,无非是招揽她。天要欲其亡,必先使其狂。梅应雪虽然外表文质彬彬,内心却狂傲之极。对他所说的皇图霸业,她实在是没兴趣。在她心里,余火莲的告白都比那劳什子的皇位啊起义啊沉重得多,也更让她不知所措。
她百无聊赖的表情回答一切。
梅应雪道:“小姐就不怕,天下第一帮率先覆灭万妙山庄吗?”
「尽管去吧,」她眉头一挑,露出玩味的笑容,「我姐姐弄了一些危险的东西养在庄里。你要是愿意用人命去试试锋芒,我也不介意。」
唾液带毒的蝙蝠,传播疫病的蚊子,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腐植……大姐李令仪常年居住庄中,谁也不敢放她走,就是因为这些危险的东西需要她看顾监守。
梅应雪极快地服软,说:“鄙人只是开个小玩笑。万妙山庄是所有医生眼中的圣地,最好的药材永远来自万妙山庄。就连在下也是闻名已久,心生向往。”
李照楹认为此人就像黄蜂尾后针,看着人畜无害,实则冷不丁蛰你一下。巧了不是,她年年都要捅马蜂窝,取蜂毒制药。
所以她扬了扬手中的令牌,无声说:「看来你不再反对我把它交给府尊。」
梅应雪又恢复了彬彬有礼的假象,道:“在下说了,区区两百五十万两,天下第一帮还不放在眼里。”
事情解决了,赈灾济贫的官银找了回来。李照楹心情极好,她才不在意什么谋反啊大业的,换一个皇帝百姓也安稳不到哪里去,不换也就这样。武林群豪死不死的和她没有关系。她只知道泰州的灾民重返故乡以后,不会再爆发大范围的疫情。
她是个医生而已,管不了天管不了地,尽己所能只为了弘扬医圣之道,不让百姓死于大规模的疫病。
至于什么维护安定啊开垦荒田啊,那是属于府尊的任务。李照楹对包诚臣充满信心,开玩笑呢,人家姓包。包大人,一听就让人放心。
她撑着伞走出去良久。
身后传来梅应雪低沉的声音:“毒头陀写给蝴蝶仙的信中,指明要师侄替他报仇。照楹小姐,你既不肯归顺天下第一帮,那么这个大.麻烦可就要你自己解决了。
“顺便一提,蝴蝶仙不仅精通毒物,而且擅长易容轻功,和他师叔臭味相投,同样是个□□之辈。”
李照楹脚步一顿,回身望去,船头已无人影,江心一圈一圈荡开水波。
好高明的轻功,她心想,蜻蜓点水,从空无一物的水中借力。相传达摩祖师一苇渡江,轻盈翩然,想必就是如此吧。
她细数五年来遇见的高手,余火莲算第一档,梅应雪却比他更胜一筹。但余火莲心思简单,性格直率,他未来的武功造诣应该会胜过梅应雪。
梅应雪心思太杂,一看就是个骄傲的人。他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既工于心计,又医毒双修,还勤练武功。可惜啊,心思散了怎么能做到极致呢。
看身高体态评测骨龄应有三十岁了,李照楹刻薄地想,岂不闻江山代有才人出,且看他骄傲到几时。
最好的大夫应该兼收并蓄,她这几年辗转各地,收集当地的道地药材,记录疾病的发展经过。
某些特定环境中,人体会因为摄入过量的某些物质而导致全身性慢性的中毒症状。环境对人的影响有很多有趣的病例,甚至影响了药物的剂量。像北方寒冷地带的居民,使用麻黄的分量就比南方温暖湿润地区更多。
诸如此类,她还没能完全搞懂,别人称一句神医,她尚且摇头表示不敢。梅应雪凭什么比她还骄傲,就因为破解了她常用的迷药?
医术如此,毒物的应用比医术更复杂。
说实话,李照楹心绪起伏,未尝没有同行刺激的缘故。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梅应雪的挑衅刺激了她。
可恶,早知道就研究超级复杂的迷药了。
这也不能怪她啊,“十里睡得香”气味好闻,配置简单,药材也很便宜。迷药嘛,够用就行,弄得那么艺术做什么。
她甩甩头,把杂念甩出去。梅应雪虽然不讨她喜欢,说的话却是真的。他在恐吓李照楹,真奇怪,他调查得那么仔细,难道没发现李照楹最不畏惧的就是死亡吗?
不管怎么样,两百五十万两找回来了。
李照楹边走边哼歌,仍旧是《锁麟囊》的唱词: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没有声音,但她早已习惯无声的世界。
虽然无声,仍旧能听到江边的波浪拍打,听柳叶的枝条窸窣,听小雪花落在伞面的脆响,听自己的脚步声。
她露出惬意的微笑。
今晚能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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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