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能睡个好觉吗?
客栈的灯火通明,门口蹲了个黑乎乎的影子。天色已晚,街上寥寥数个行人皆是捂着耳朵步履匆匆,白茫茫的雪地上多了一行行漆黑的脚印,又渐渐被纯白的雪覆盖。
一双小巧玲珑的鹿皮靴停在客栈门口。
「你怎么了?」李照楹弯腰,低头,用银色丝带简单绑束的青丝滑到肩前,油纸伞歪向蹲坐在台阶上的余火莲。
她身上有温暖的香脂味道,也有淡淡的苦涩药味。
相比之下,余火莲狼狈得多。他的白色衣袍脏得不成样子,脸上也黑一块白一块,像在煤球堆里滚过似的。李照楹眼神往下,发现他交握的双手有几个红肿大泡。
“既然姑娘对我无意,”余火莲把脸撇到一边,“又何必关心我。”
语气中赌气的意味太浓,李照楹嘴角飞快地微微弯起。她拂去台阶上的积雪,一屁股坐在余火莲身边,油纸伞歪向他的头顶。
「我们是朋友。」
她捡了一根枯树枝,在面前的雪地上写。
“火莲没有朋友。”
「那我是你的第一个朋友。」
“在你心里,除了朋友,我就没有其他的身份?”
李照楹仰头望天,片刻后写下:「你还是我的精神病人。」
余火莲气得瞪大眼睛,伸长腿,用靴子把歪歪扭扭的字迹擦掉。他把脖子扭回来,气愤地说:“我才没病!我,我……我只是爱你。”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两个字简直声如蚊呐。
李照楹掏出怀中的手绢,擦掉他眉眼上的雪花,笑着说:「你知道爱分很多种吗?我也爱你,那是忠诚可靠的朋友之间的友情。」
他一把攥住她冰凉的手,说:“可我爱你,是男女之情。”
李照楹道:「你觉得男女之情是什么样?」
余火莲把她的手放在胸口,正色道:“爱是奉献,是牺牲,是我愿意为你流干最后一滴血。”
不对,李照楹摇头。她把手从余火莲的胸口抽出来,放在嘴边呵了一口气,拿起枯树枝在地上写:「爱是掠夺,是独占,是你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属于我。」
余火莲呆住了。
「我们对爱的理解不一样,怎么走到一起去?」
她继续写:「没有人可以占有我,我永远不属于任何人。所以,在我的定义里,没有人能爱我。我也没有掠夺别人的兴趣。」
“那我该怎么办……”余火莲喃喃道。
李照楹摸了一把他湿漉漉的头发,感觉自己好像在捞一条不小心摔进河中的小狗。她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耳朵,转头写道:「去洗个热水澡,换件衣服,然后告诉我今晚发生了什么。」
他无措地盯着她。
李照楹揽住他的肩膀,因为体型差异反倒像她靠在他的肩上。她身上温暖的馨香让人迷醉,淡淡的药味不刺鼻却苦涩。
「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不要赋予它太多意义。」
她搓了搓余火莲的头,起身拍拍银狐大氅上的雪花,施施然走进客栈。
徒留余火莲在原地挠头,自言自语:“爱不是生活的全部,却是我们之间的全部啊。”
他闷闷不乐地将地上的字迹扫去。“说到底还是对我没意思。爹啊爹,你儿子怎么就没你的好福气,能与娘恩爱不离。娘虽生下我就离开人世……”
“呸呸呸,”他及时醒悟,连忙双手合十,“老天爷,你千万别误会,她不爱我没关系。你记得保佑照楹长命百岁哦。”
雪花安静地落下。热水蒸腾雾气,余火莲边擦头发边走出屏风后面。李照楹坐在桌前安静喝茶,桌上摆了一小瓶烫伤膏。
“你怎么在这儿?”他吓了一跳,拉好衣服,遮住线条饱满的上半身。
李照楹敲了敲桌子,桌子上摆着两张纸。
第一张写的是:「把药擦了。」
第二张写的是:「你今晚去了哪里?」
他一边嘀咕“女孩子怎么能随便看别人洗澡,隔着屏风也不行”,一边打开药瓶,瓶中是漆黑的膏状固体。他捻了一小团擦在手上,呼呼吹气,道:“我去了醉欢楼,潜入龟公的房间……”
他问出龟公的住所,就打晕了周婉君。
夜色深沉,龟公的房间狭窄逼仄,没有烛火,视线昏暗。余火莲听到龟公规律的呼吸声,他却不敢掉以轻心。
他朝床榻抬手射出一枚飞镖,却听铮铮之声,飞镖扎到墙上。本该熟睡的龟公像发动攻击的蛇一样从被褥里弹了出来。
「你们交手了?」
“是,”余火莲说,“他的功夫出乎我的意料。我们缠斗了一刻钟。”
黑暗中,两人你来我往,拳脚相斗。余火莲腿法迅捷,龟公的身手也不弱。他力道如雷,腿快如风,却都被对方挡下。
打斗之间,踢碎了房中的水瓮。听到屋外的呼喊,龟公收势,与他对峙。房间外的喝骂声传来,有人拿着蜡烛前来查看。
余火莲正欲解下腰后的三截银枪,却见龟公一拳袭来,他侧头躲过。对方却是佯攻,趁机丢出一枚火折子,点燃了床上的棉垫。
「所以你烧伤了。」
余火莲抿着嘴说:“棉花一旦点着就烧得极快,若不是我机灵,搬来隔壁房间的水瓮,整座醉欢楼都烧光了也说不定。”
「龟公人呢?」
“他趁我的注意力被火势吸引,从窗户跳了出去。”余火莲皱眉道,“再想抓到他,可就难了。”
李照楹写道:「不必抓他,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她从袖中掏出令牌,笑着说:「二百五十万两,在此。」
余火莲眼神发愣,直勾勾地盯着方形令牌,伸手要夺,却被李照楹避开。「你想干嘛?」她语气不善。
“我,”他额上竟有冷汗,“你,我有点乱,你让我想想。”天下第一帮的信物,怎么会在她身上?!
「我劝你不要有非分之想,」李照楹将令牌贴身放好,然后写道,「明天我会把它交给府尊。」
她知道余火莲来历成谜。一个年轻人身上带着几千两的银票,武功身手都不弱,消息渠道也灵通,必定是被泰州失窃的官银吸引而来。
但李照楹不管他带着什么样的任务,也不管他有什么身份。天下第一帮的信物她必定要交给包诚臣,绝不让旁人染指。
李照楹见他抹好了药,将剩余的药瓶收好,在纸上写道:「不要忘了,我们的第二次见面。」
余火莲苦笑,第二次见面,他被点倒在窗口吹了整整一夜冷风。
此刻他心乱如麻,仓促之间整理不好思绪。爹要找的天下第一帮的信物,阴差阳错进入照楹手中。照楹明摆着要用这枚令牌换取二百五十万两,他若强抢,抢不抢得过另说,他们二人之间的情谊肯定要完蛋了。
哪怕是……友情。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李照楹。灯下看美人,肌肤在烛光的舔舐下更加朦胧,眼神清亮像寒星,柔和的眉型和脸部轮廓冲淡了这份锐利。
哪怕是友情,他也想努力看看。
见他看得这么专注,李照楹挑眉,无声说:「你该不会想半夜吹迷香,然后偷走令牌?」
余火莲扑哧一笑,道:“想什么呢,若有一天我真的偷香窃玉,必定不是为了一枚冷冰冰的牌子。”
“太晚了,你该上床歇息了。”
他挥手把人赶走,关好房门,倚在门后,长长吐出一口气。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老爹和“朋友”,孰轻孰重,他可要好好思量一番。
李照楹一夜好眠。清晨推开窗户,惊飞一只窗外休息的灰扑扑的麻雀。圆滚滚的小麻雀在空中飞了半圈又停驻在窗台上,黑黑的小眼睛歪头看她。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药囊,撒了一把枸杞子在窗台。
很快,小麻雀叽叽叫着,引来三两只同伴。
今日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昨夜的积雪消融,空气沁人心脾。
“什么,”余火莲差点把茶喷出来,“你要我送信物给府衙?”
他险些被茶水呛住,连忙灌了两大口,皱眉道:“你就不怕我携款逃跑?”
李照楹摇头。
「我们是朋友。」她蘸了茶水,在桌上写。
“当你的朋友可真难,”余火莲自嘲一笑,“两百五十万两,足以拷问天下所有好朋友的良心。”
她无声地注视他,嘴角含笑。
余火莲耸了耸肩,道:“显然,比起这块牌子,我更想偷你的心。”
李照楹哼了一声,伸出食指重重点在他脑门上。余火莲顺势向后倒去,两人吵吵闹闹地吃过一顿早饭。馄饨摊的老板娘不知所踪,他们只好在客栈吃早饭。
吃过饭,李照楹回屋纂写医书。她答应过明伯要将毕生所学整理成文稿,分散给各地医道同门。中原大地游历五年,她对疾病的认识,和在万妙山庄苦读时的感想又有了很大不同。
余火莲出了客栈,径直去了一间铁匠铺。铁匠铺的招牌上,有不易察觉的花型符号。
“把这个,”他丢出一枚破碎的方形令牌,“仿造一枚出来,需要多久?”
铁匠铺的老板是一个身高九尺的壮汉,他蒲扇一样的大手将令牌翻来覆去的观察,道:“少主,若简单仿制,一个时辰就够了。但若想仿得一摸一样,恐怕要一天的工夫。”
“这么久?”
铁匠说:“令牌上的裂纹细看有很多弯曲的折痕,是非常小的波斯文。”
余火莲大刀阔斧地坐下,手边一盏清茶。他吹了吹茶沫,说:“我就坐这儿等你,什么时候做好,我什么时候离开。”
铁匠单膝跪下,抱拳道:“不敢误了少主的事,属下一定尽快。”
李照楹:高知识分子
余火莲:社团继承人
这一波属于是我跟你谈本草纲目,你说鸡汤好像有毒。
23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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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