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尊亲手为李照楹沏一杯茶,道:“如今城外的难民都安顿好了。有你在,本官也不用担心大疫传播,李大夫真是帮了大忙。”
「照楹不敢居功。」
她双手捧过茶杯,上好的安溪铁观音,茶汤橙黄,清澈明亮。正欲入口,忽见余火莲从墙上一跃而下,一掌拍出,人还未到,掌风却将茶杯震碎。
“不许喝!”他气急败坏地大喊。
李照楹被泼了一身茶水,面色阴沉,转头向府尊歉意地笑笑。
府尊虽也心生不快,却还是沉声道:“余公子,你突然闯入,意欲何为啊。”他用眼神示意围上来的护卫们退下。
“茶里有毒。”余火莲气喘吁吁地说。他一路连奔带跑,撞翻无数行人。府衙的差役拦着不让他进来,事急从权,他只好将他们甩开,从墙上跳进来。
他不敢想象,如果他跑得慢一点,照楹真的喝了那杯毒茶,他该怎么办。
“有毒?”府尊愣了一瞬,笑道,“这是本官亲自沏的茶,何况李大夫就在这里,什么毒.药能逃过她的眼睛?余公子,本官看你是关心则乱。”
余火莲也是一愣。他侧头看去,衣襟湿了一大半的李照楹取下发簪,从中拆出一根银针,蹲下检验打碎的茶盏。
府尊道:“如何啊,本官这上好的安溪铁观音,可有毒?”
李照楹摇头,怒瞪余火莲。
余火莲讪讪地移开视线。
“来人,”府尊叫来一个仆妇,“带李大夫下去换身衣裳。”
“年轻人,做事别总这么莽撞。你贸贸然闯入官邸,弄得鸡飞狗跳,就罚你为本官重新沏一壶好茶。”
“火莲遵命。”
余火莲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弯腰重新沏茶。就在他背对着戏台弯腰之时,李照楹也在仆妇的带领下走远了一丈之地。此刻异变陡生,台上扮演伍子胥的小生身形一震,手拿双头白缨枪,一脚飞蹬,就向李照楹扑来。
枪头银光闪动,余火莲目眦欲裂,“不要!”
他双手甩动,拆下后腰的三节银枪,来不及组装直接一棍甩出,赶在刺客的枪头扎中李照楹的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
府尊临危不惧,大喊:“护卫何在,捉拿刺客!”
余火莲飞快地将银枪组好,杀气腾腾地与刺客战到一起。此人枪法远不及他,身法轻盈却被凌厉枪法困住。余火莲抓住破绽,一□□破他下盘,一脚踩中他膝盖腘窝,将刺客按在地上。
“说,你是谁?”
刺客涂满油漆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府尊叫道:“余公子,李大夫让你躲开!”
刺客张嘴,喷出一口毒血,余火莲险而又险地避过。
噗的一声轻响,刺客迎面倒地,再无声息。
周遭的护卫们纷纷上前检查刺客尸身。李照楹挣脱仆妇的手,小跑至余火莲身前,抬起他的下巴,仔细检查他脸上是否被溅上毒血。
不巧的是,还真有一滴血溅到他的额角。
李照楹用手帕包住手指,擦了下来,凑至鼻尖细闻。她放松一笑,这血的毒性并不猛烈,有腐蚀性,但量太少了。
刺客应当是咬破了嘴里的毒囊,再和着血喷出。
看见余火莲被溅到的那一瞬,她还真悬心了一把,万一……万一是她中的那种毒……以这年轻人的武功之高,刹那即可死于非命,药石罔效。
「你不疼吗?」
她歪头,用口型问。毒血的量再少,也有腐蚀性。
余火莲却突然抱住她。
“疼,”他的手臂紧紧箍住她的肩膀,“我看到他刺向你的瞬间,我快疼裂了。”
李照楹犹豫片刻,抬手在他背上拍了拍。
「不要担心,」她无奈地说,「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余火莲读不到她的唇语,只是用尽最大力气将她挤到自己怀中。心中充满失而复得的狂喜,他在她头顶轻吻。
这一刻,什么李二郎,什么未婚妻,通通烟消云散。
他只知道怀中是他一见钟情的女人。
“照楹,”他蹭蹭她的发心,沉浸在馨香中,“别离开我。”
李照楹在他背后捶打,余火莲挨了七八下才放开她。她因缺氧而红晕满颊,目光犀利,无声说:「你抱得太紧,差点把我送走。」
余火莲倏地生出无穷勇气,他认真盯着她的眼睛,语气郑重:“我喜欢你,我不信你感觉不到。”
令他失望的是,李照楹眼神从容无波,平静得像一潭湖水。
「我知道,」她点头,「可那是你的事。」
轻轻一声脆响,余火莲的心仿佛真的裂开。“你,”他艰难开口,“你真就一点都不在乎我?”
「在乎,」她说,「你正在帮我查案。」
余火莲的心好像被挖空了一大块。他茫然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这时候也不方便写字,李照楹尽量缩短语句:「当然是朋友。但不意味着,我要接受你。」
短短十五个字,将余火莲击杀得片甲不留。他脸上的血色飞快褪去,向后退,甚至踉跄了一下。
“大人,”护卫上前禀告,“刺客的背后有一枚花型暗器!是这枚暗器杀了他。”
余火莲目光匆匆扫过,那枚暗器的样式意外的熟悉,正是临下山前野叔在他的手心里画的模样。他脸色一变,提气纵跃上了屋顶,浑身裹得密不透风的黑衣人站在不远处的民居上。
“休走!”他飞快追上去,黑衣人往城郊方向逃窜。
府邸中,护卫们上前抬走尸体。四喜班的其他人瑟瑟发抖蹲在一处,闻讯而来的卫巍等差役将他们押下审讯。
府尊拍了拍李照楹的肩膀,道:“余公子对你十分关切,我看你也并非是无情之人,何必斩钉截铁地回绝?”
李照楹目送余火莲离开,回身在纸上写道:「我不需要。」
她孤身来到世间,将来势必也孤零零地离开。除了理想和信念,带不走任何东西。余火莲的爱,对她来讲是负担。
余火莲一路追踪黑衣人,来到南官河边人迹罕至的河段。
“站住!”他暴喝出声。
黑衣人停下,转身单膝下跪,双手抱拳道:“少主,属下情急之下出手,请少主恕罪!”
“什么时候跟踪我的,”余火莲冷笑,“情急之下出手吗?我怎么觉得你在灭口。”
黑衣人道:“刺客咬破毒囊,必死无疑,属下担心他临死反扑,再伤害少主。”
余火莲道:“你射出本门暗器,故意引我出来。但你知不知道,那枚暗器同样会引起泰州府尊的注意。爹行事滴水不漏,怎会教导出你这样的下属?把面罩拉下来,我要检查你的真假。”
黑衣人一声不吭拉下面罩,面罩下竟是一张女人的面孔。
“是你。”余火莲双眼微眯。
馄饨摊的老板娘说:“包诚臣不足为惧,官银在泰州失窃,他责无旁贷。他现在自顾不暇,没有精力找我们的麻烦。”
“你一直在监视我?”
“属下不敢,”老板娘低头,“是老爷的命令,让属下从旁协助少主,危急时可暴露身份。总之一切以少主的安全为上。”
余火莲偏过头,说:“回去吧,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老板娘道:“少主,天下第一帮的信物,您可有眉目?”
“你想说什么。”
老板娘抬眼觑道:“属下担心少主忘记了自己的任务,您似乎过于迷恋李大夫……”
“滚!”
余火莲一掌拍出,这一掌劲力充沛,老板娘仓促之下躲开半边身体,却还是被掌力击中,嘴角溢出鲜血。
她立即跪好,声音发抖:“属下失言,少主恕罪。”
余火莲冷冷道:“离开泰州,不要让我知道你暗中向爹禀报。如果爹注意到照楹,我会杀了你。”
天色渐晚,火烧云灿烂点缀天际。粉紫色霞光映照人间,余火莲独步江边。
醉欢楼接连十日的鲜花,都是许危买的。他为什么送花给醉欢楼?他知不知道鲜花中掺夹了“十里睡得香”的解药?
他一定不知道,因为这解药恰巧要了他的命;但一定有人怂恿他这么做。
会顺理成章怂恿许危的人……余火莲想到了一个身影,总是弯腰弓背,客气殷勤的人——龟公。
每次去醉欢楼,都在场的龟公。
余火莲冷哼一声,快步朝醉欢楼走去。
月色朦胧,天空下起小雪。李照楹撑伞从府邸走出,卫巍递给她一盏提灯,瞅了眼天色,道:“李大夫,让我送你吧。”
李照楹摇头,孤身走进风雪之中。
她身披银狐大氅,内里是簇新的月白色小袄和裙子,絮了厚厚的棉花。府尊为人正直,赞赏每一个为百姓着想的人。这身价格不菲的衣物,是他送给李照楹的。
她沿着江边小路慢慢地回去。
忽听四周传来阵阵琴音,接着是一段唱词:“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歌声字正腔圆,婉转悠扬。
唱词来自《锁麟囊》,今天下午四喜班唱的第一场戏。锁麟囊这部戏的主旨是阴差阳错,命运交织下的悲欢离合。富家小姐薛湘灵在出嫁时,将装满珠宝的锁麟囊送给贫困女子赵守贞。后来,薛湘灵因洪水与家人失散,流落他乡,在赵守贞家中做工,机缘巧合间发现了当年相赠的锁麟囊,两人相认并结为姐妹。
江边柳梢下,停泊一艘狭小的乌篷船。
歌声正是由船中传出。
低矮的船篷中隐约可见一个盘腿坐着的人影。没有点灯,借着柔和月光,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照楹小姐,”船篷中的男人说,“何不上船一叙呢。”
李照楹没有动弹,她刚刚险些遭潜伏在四喜班的刺客暗杀,对方用一曲锁麟囊隐晦地表明了身份。
男人的音调低沉,显得成熟更有磁性:“我没有恶意。”
“我也是才知道,”他轻轻拨动膝上的七弦琴,“底下的人做事冒犯了小姐,被余公子所杀。”
琴音清雅空灵,回荡在江边,连月光也为之吸引。
男人隐没在乌篷船的阴影处,一边抚琴一边说:“先帝昏聩无能,导致朝堂混乱不堪。他死后,留下一个十六岁的稚儿,更加无力整顿朝政,重振乾纲。北有草原戎狄虎视眈眈,南有蛮越聚众叛乱,内有奸臣当道,外有天灾**。
“一个十六岁的小孩子,怎么守得住天下?
“拿这次赈灾的银子举例——权臣、贵戚层层盘剥,二百五十万两白银还未抵达洪泽湖,就被人商量着瓜分好了。即使没有我,灾民依旧会聚集在泰州城外。
“大批的农田废弃,冬种来不及发芽,来年的春耕人力流失,肉眼可见,又是一个荒年。”
李照楹无声地说:「你们是怎么把银子盗走的?」
男子居然读到了她的唇语,轻笑道:“钦差是我的人。二百五十万两,早就在京城就被置换成银票。护军押送的只是一箱箱铅块。
“照楹小姐放心,这些白银已经换成过冬的衣食。再过半个月,就有一批游商来到泰州慷慨解囊,送难民回家。”
李照楹冷笑:「你盗走银两,让泰州府尊蒙受不白之冤。钦差是你的人,死不足惜,府尊却要为你们背黑锅。」
“包诚臣是个好人,”抚琴的手一顿,“我会保他不死。朝廷昏庸,他这样的好人迟早会不容于世。等我将来成就大业,自会请他出仕。”
「你不是主事人,」李照楹冷冷道,「想当皇帝的人,弹不出这样淡泊宁静的琴音。」
“好!”
船篷中的男人击节赞叹道:“照楹小姐虽然口不能言,心却亮如明镜。我闲云野鹤一般的性情,自然难以承担大任。”
李照楹依旧是冷若冰霜的态度,说:「你们能用钱买粮食买衣物,却不能用钱修建河堤,以工代赈,恢复受灾各地的生机。」
“所以,我找上了照楹小姐。”
男人移开膝琴,从船篷中走出。月光照亮他温润的脸庞,嘴角含笑,眼神平静从容。
“在下梅应雪,师从天下第一帮帮主,向照楹小姐问好。”
男主角神奇的兵器,日常隐身,打架的时候刷一下抽出来。那么问题来了,他平时把兵器藏在哪里呢?[白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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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