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动了恻隐之心,写信叫三弟李令姿赶来泰州,替这位苦命的女子赎身,将她接回万妙山庄安置。
不曾想,李白璐竟会牵扯到官银失窃案中。
龟公领着余火莲走了,临走时余火莲使眼色叫她跟上。李照楹摇头,不用看了,她相信自己的判断,李白璐必死无疑。即使侥幸不死,这个傻女人也必然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
而她的直觉在叫嚷,现在,另有一件事急需验证。
李照楹来到周婉君面前,袖中抖落一枚香丸,捧在掌心,捏开蜡封,幽幽的雨后清荷香气散发出来。
周婉君眼睛一亮,攥走香丸,喜笑颜开:“就是这个味道,是你卖的么?”她把弄着香丸,周围其他闻到香气的人也纷纷附和:“好清远的香。”
“淡淡的,真好闻。”
“难怪婉君姐姐念念不忘。”
“哎呀,”有人认出她,“这不是李大夫吗?”
“李大夫来这儿做什么?”她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已经过了十息,没有人昏倒。这里所有人,都清醒着。李照楹挤开人群,不正常的红晕攀上脖颈,眼神发亮像炯炯火光,她在醉欢楼中四处搜寻。
终于,铺满扶手楼梯的鲜花吸引了她的视线。在热烈鲜艳的花朵中,隐藏着小巧的叶面暗紫色,布满金黄色网状脉络的植株。
「金线莲。」她摘下一朵,无声地说。随后又找到淡粉色毛茸茸的辛夷花,萼片佛焰苞状的白色小花珍珠草。
余火莲回来时就见她怔怔地掐着一把花。“你发现了什么,”他说,“李白璐昏迷不醒,离死就差一口气。”
李照楹回过神,心砰砰跳个不停,「此人医术精湛,不弱于我!」
金线莲清热解毒,辛夷花通鼻窍,珍珠草明目,这三味药花型小巧,颜色柔美,隐藏在鲜花中毫不起眼,组合在一起恰恰是“十里睡得香”的解药!
那一日,李白璐在房中养病,没机会接触这些花卉,所以她一闻迷药就昏倒了;许危却是从楼下闯上来,虽然时间短,但肯定嗅到了花香。
李照楹浑身都热了起来,感受到久违的兴奋。这名对手在她入局之前就布下棋子,而她到此刻才发现他的手段。
「你找老鸨了解这些花来自哪里,」她掏出笔刷刷地写,「我去看一眼李白璐。」
两人不再多言,分头行动。等李照楹来到柴房时,却发现龟公正招呼两个人,将一卷草席裹着的尸体抬出去。
她掀开草席,正是李白璐毫无血色的脸。
一代色艺双绝的名妓,就此香消玉殒。
她为什么舍不得那个孩子?为什么明知道青楼的忌讳还要费尽心思怀上孩子,是对那位幕后黑手的痴迷害死了她。
李照楹再回想她,只记得李白璐苦涩的微笑:“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他连保全自身都难,谈何救我。”
让李白璐怀孕的男人,是一名戏子?
直到中午吃饭,李照楹还在想这个问题。李白璐入行多年,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不至于被男人的好皮囊轻易蒙骗。让她一边恐惧,一边守口如瓶的男人,究竟是谁?
余火莲道:“我问过老鸨,是许危订的花。他提前付了五千两银子,让人日日送来最上等的鲜花。”
天冷,上桌的菜没一会儿就失去了温度。李照楹夹着一根土豆丝嚼了半天,余火莲拿勺子在汤里搅弄,道:“我觉得我们陷入了对方的闭环。如果你是对方,拿到银子,确保许危死亡以后,你会做什么?”
李照楹沉思片刻,在桌上比划两个字:「离开。」
“离开,”余火莲若有所思,“还要顺其自然地离开,绝不能引人注目。”
现在的泰州,谁在争抢着离开?
李照楹忽的瞪大眼睛,府尊和她说过,泰州城中的富商陆续离开,如果赈灾的官银迟迟找不回来,那么下一次募捐将会更加困难。
江南一代的富商,素有狎妓蓄优伶的习惯。
她一把抓住余火莲的手,神情激动地说:「你去码头,查看从许危死的当日至今有多少富商离开泰州,尤其是养了戏子的富商。」
余火莲哑然失笑:“你讲慢一点,我看不清。”
李照楹无奈,只好探出上半身,放慢速度又说了一遍:「你,去码头……」
天冷,从她嘴里呼出的白气,吹到余火莲的脸上,像一朵白色的雾莲将两人笼罩在一起。余火莲看着她洁白的牙齿一张一合,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说:“照楹,你要是能说话就好了。”
李照楹顿住。
他尴尬一笑,眼神瞄向一旁的地面,道:“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李照楹神情冷淡地坐了回去,让伙计将失去温度的菜端下去热热。等菜再端上桌,他们二人隔桌而坐,安静地吃完了午饭。
「余公子,」她挺直脊背,在桌上慢慢写,「下午你去调查码头,我先去城外难民营转一圈,再到府衙里向府尊大人打听。」
“我会的,”余火莲垂下头,轻声说,“你别生我的气。”
他不是故意戳她的伤疤,真的是情不自禁地想象她的声音。是像山泉一样清亮动听,还是柔和婉转像他养的小白鸽?
别说她不生气,李照楹可从未叫过他余公子。
大抵情窦初开的年轻人都这样,将对方的一言一行牢牢记在心里反复摸索。余火莲行走在熙熙攘攘的码头,心不在焉地回想李照楹的表情。
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他抓了抓头发,女人的情绪,可真难把握啊。
肩扛大包的苦力,支着摊子叫卖的小贩,高鼻深目的胡人牵着马,坐在父亲肩上的孩子,码头的人们拥挤不堪。余火莲踢了踢晒太阳抓虱子的一个半大小子,他们是码头的帮派中最边缘的成员。
他扔了一枚碎银子,对方用牙咬咬,藏在怀里,继而懒洋洋地说:“说罢,你想知道什么?”
“十日内,离开泰州的富商。”
“那可多了去了,”小乞丐嗤笑,“这群有钱人胆子小得很。”
“你只管说就是。”
余火莲双手抱胸,站在墙角,听小乞丐唱快板似的念出一串串人名,其中并没有广泰兴的掌柜和东家。
爹说,附近有实力吃下二百五十万两白银的票号,仅广泰兴一家。许危得到的大笔银钱也是从广泰兴取出,余火莲原本把这家票号列为头号嫌疑。
“小的说完了,这位爷,您还想知道点啥?”
余火莲又扔出一枚碎银,道:“有跟着他们离开,或是独自离开的戏班子吗?”
“没有。”
“没有?”余火莲皱眉,难道他和照楹猜错了。
“没有,”小乞丐道,“眼瞅着泰州城安稳了,戏班子急着走干什么?县衙老爷们说不定还要请他们唱堂会庆祝庆祝呢。”
余火莲心一紧,如果对方没走,留下来的目的呢?
“哦对了,”小乞丐掏掏耳朵,“听说今天下午,府尊大人就差人请了四喜班去他府上唱戏。听说唱的是《锁麟囊》和《子胥衔冤》两出。”
糟了,照楹在府衙。
余火莲拔足狂奔,将一路上的摊子行人撞倒了不知多少。
照楹在故事后半段治好了哑疾。
她不能说话期间,余火莲是读她唇语成功率最高的人士。[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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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