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比试在即,逶迤山的山门再次被千人踏足,水云间外加了一道又一道结界,白楚攸嘱咐林焉少出去,自己也从未出去过。
直到掌门宣见,白楚攸出去一趟,正好看见盛天府的人来临,许是因着林焉是他徒弟的关系,盛天府的人见了他也是一副隐晦的刁难样,笑里藏刀,拐弯抹角说他眼光不好,敢收林焉为徒,说明师父也不咋样。
更是当着掌门的面提出与白楚攸比试,若盛天府赢,则归还林焉回盛天府,白楚攸只是笑笑,没有答应。
久不见回水云间,林焉找出来时正好看见白楚攸被盛天府的人拦住的一幕,七八个人围着一个连逶迤山山门都没出过几次的人欺负,偏偏白楚攸脾气好,面对这种隐晦的刁难不会生气。
林焉眉头紧皱,忍着恶心上前。
“白楚攸,你怎么还跟他们站一块儿。”林焉抓着白楚攸手腕大力拉向自己这边,“他们很狡猾的,呐,你就站我身后,不要乱跑。”
“……”就这么被他拉到身后去,白楚攸难以置信的盯着他的背影,眼睛微微睁大了,惊讶不已。
“林焉,你拽我?”
白楚攸想不明白,为何别人家的徒弟都那么听话乖顺,师父让抬头不敢低头,指哪儿去哪儿,恭敬地不行,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如此天差地别,几番忤逆,现在都直接敢拽他了?
林焉却是没听见他的话,一心盯着对面的人挑衅,“不就是区区盛天府几条看门狗,有什么了不起的,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说怎么隔着老远就闻到一身腐烂味儿,原来是野狗到访,大老远来这儿恶心人。”
“你——”
不给对面讲话的机会,林焉喋喋不休道:“你什么你,老子是你祖宗,若不是林家出现叛徒,现今的盛天府哪里轮得到你们几条野狗嚣张,为人看门还不夹紧尾巴,小心哪天尾巴就被削去留你个狗头挂着看家。”
对面的人宛若遭受奇耻大辱,拂袖怒道:“岂有此理!”
“你岂有什么此理,回去多吃点核桃补补脑吧,这里是逶迤山,你还想在这儿撒野?”林焉一副有人罩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劲儿,骄傲道:“来这儿秀什么低贱修为,白楚攸比你厉害多了,随随便便一根手指头都比你厉害,略略略气死你气死你气死你!”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嚣张小儿!满口胡言!”
“哼!白楚攸,这就是你教的好徒弟吗,对师父不敬,对长辈无礼,果然是什么样的人教出什么样的徒弟,你俩还真是天造地设,既如此,想必是答应我盛天府的比试了?”
话锋突然又转向比试,白楚攸抬眸看去,刚说出两个字,嘴突然被从后面紧紧捂住。
“没有……唔!”谁要跟你比试!
“谢谢,他教的比你好多了。”林焉捂着白楚攸的嘴不让他发声,“至于那个什么比试,谁怕谁啊,等着被打得落花流水满地找牙吧你!”
说完低头看挣扎着想说话的白楚攸,伸手揽住他肩膀:“走阿楚,多看他们一眼都是在糟蹋眼睛。”
白楚攸艰难挣扎,还是躲不过被一路捂着嘴拖走的命运,直到离开好远,再也看不见盛天府的人,这才被放开。
臭林焉,力气怎么那么大!
“呸!”白楚攸脸憋的通红,被放开后冷静地来回擦拭嘴巴,“哪儿有你这样的,我好歹是你名义上的师父,你不仅敢拽我,还不让我说话,还私自替我答应比试。”
怎么就这么离谱,事件一桩比一桩过分。
林焉哈哈笑着,“怎么了?又不是打不过他们。放心啦,他们那种人我最清楚了,就是见你年纪小想欺负你,这种人不给他个教训你就不叫白楚攸!”
“关我什么事。”白楚攸不想比试,也不想出人头地,只想缩在水云间,如师姐所说,长命百岁,“你跟他们有恩怨,不要带上我,我只答应师父保你不死,其余的是非跟我无关。”
他的话中肯没毛病,既是事实也很让人难以接受,林焉早就习惯白楚攸的冷漠,此刻还莫名感到失望。
突然就很失落。
然后低头,灰溜溜离开。
如此消失好几天,不知又去哪里鬼混,白楚攸在水云间享受几天安生日子,陆元黎突然冒死闯来,一声不吭破开结界,一道一道往里闯。
白楚攸大概猜到他是为何而来,也想过放任不管,没有掌门允许私自擅闯水云间的人,最后都被受到惩罚,至于要怎么罚,那是掌门的事情。
好久没人擅闯过水云间,白楚攸于心不忍,撤了结界让他进去。
与平日里温和有礼的一面不同,陆元黎从未这样严肃过,严肃到白楚攸也不得不正视他的到来。
“小师弟可知林曜生为何对盛天府的人反应那么大?”
白楚攸抿着茶,问:“为何?”
陆元黎深吸一口气,道:“在盛天府的时候,偶尔见过几次他们欺负林焉的场景。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很多时候让林焉干完杂活还不给饭,或者把饭倒进狗吃过的碗里再给林焉,林焉没办法,整天跟狗抢食,所以现在饿死鬼一样,看见饭团就两眼放光……”
“林焉极容易喊饿,很多时候说饿了不是真的饿,他只是下意识心理依赖,饥一顿再饥一顿的日子挺难熬,他从尸骸堆里爬出来后就一直在熬,直到助我父亲推翻叛徒,他才有机会活得像个人,才能活着来逶迤山求医。”
陆元黎受不了林焉受一点委屈,从小见证林焉的苦难,现今更是看不得林焉为无关紧要的小事伤春悲秋。除此之外,他还要确认白楚攸到底有没有把林焉当回事儿。
如果结果不好,他可能会直接杀掉白楚攸……
白楚攸始终没离开那张藤椅,也不开口,陆元黎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还有一点小师弟不清楚的是,盛天府原本是林家做主,即使现在宗主之位属于我父亲,然而叛徒势力强大,我父亲并不能全权做主,这才任由他们嚣张,欺负林曜生到逶迤山来。”陆元黎叹息着,“他跟我说小师弟对他很好,他没想过你会拒绝。”
白楚攸依旧沉默不语,不说答应,也没拒绝。
只是望着眼前的虚空发呆,脑海里瞬间想过好多之前的事。
林焉他表哥怎么对林焉那么好,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大抵便应该是这样吧……
罢了,都过去了,不应该再想的,失去的已经失去,不属于他的,强求不来。他低垂着眼,眼睫动了动,没有感情道:“林焉什么事都跟你说,就没提过我对他根本不在乎吗?”
“可——”
陆元黎话未说完,就被白楚攸打断,“一个刚认识的徒弟罢了,我也可能还会收其他人为徒,不止他一个徒弟,怎么可能事事都如他愿。”白楚攸抬头望向陆元黎,眼里是冷漠,嘴角居然笑了一下,继续道,“况且,他作为徒弟,私自替师父答应比试,若是被我师父知道了,你觉得他还能不能待在逶迤山?”
陆元黎哑口无言。
徒弟替师父做主,这在哪儿都是不合规矩,尤其门规森严的逶迤山,也就是白楚攸平日里不怎么管林焉,换了其他人做林焉师父,就林焉这脾气这作派,早师徒反目被赶出逶迤山了。
急不得。
陆元黎深呼吸一口气,重新换上和煦笑容,抱歉道:“是元黎思虑不周,师兄海涵。”
他没敢再像往常一样称呼小师弟,恭敬又温和道:“林曜生顽劣,拜托师兄多上心,今日擅闯水云间之事,元黎出去自会向掌门请罪。”
白楚攸没应声,视线转向眼前的远方,继续沉默看着,一个人发呆。
等到陆元黎到了结界处,即将要出去时,白楚攸忽然道:“回去养伤吧,日后别来水云间了。”
陆元黎有些纳闷,显然白楚攸是误会了什么,但似乎听这意思,不用去向掌门请罪了?
也是,水云间是禁地,擅闯者多有去无回,他今日来此,除了给林焉讨要说法,更多是留意水云间环境,看看林焉在这里有没有危险罢了,但禁地终归是禁地,不用白楚攸提醒,他自是不会再来。
当晚林焉灰溜溜从后门溜回来,想了想,又觉得他都在逶迤山了,行事应该光明磊落一些,便绕回入口处,谁曾想白楚攸大晚上的不睡觉,躺院儿里的藤椅里看星星发呆。
林焉偷偷摸摸从他身后溜走,看不见藤椅里白楚攸无奈闭眼的动静。
少顷,白楚攸终于起身,一进屋就察觉到林焉的失落。
“弟子赛,我来给你临时补点布阵知识。”白楚攸说,“到时候别太丢脸。”
弟子赛林焉肯定是要参加的,作为逶迤山万众瞩目小师弟的徒弟,却是整个逶迤山辈分最小的人,林焉没有资格与其他宗门弟子比试,被安排与外门弟子中最为厉害的顾致平切磋。
即使辈分最小,与外门弟子比试,做为白楚攸的独苗苗徒弟,林焉学到的自然比顾致平要多,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白楚攸决定提前教会林焉关于阵法的知识。
“逶迤山阵法分守阵和攻阵,守阵顾名思义守护,水云间的重重结界中就藏着一道守阵,你每天进出那么多回,应该也感受到了。”
一方窄小的书案坐着两个人,白楚攸坐姿端正,脊背挺直,手指在半空画着什么,随着他手的移动,半空中若隐若现的画卷上呈现出一幅幅守阵模样,旁边标注着关键字词,林焉坐得歪七扭八,正挤在白楚攸身旁奋笔疾书记录着。
白楚攸继续道:“攻阵即进攻,是为达到某种目的、以主动进攻为表现形式的阵法,攻阵也分等级,一般都为中级,学会初级的最多,比如御剑,定身,控制。”
白楚攸一边说着,一边给林焉翻找相应记录,打算等林焉先过一遍要点,再亲身示范。林焉慌慌张张写完,才想起来问:“不对啊白乐乐,我怎么记得还有个杀阵来着?你这才给我讲了守阵和攻阵,没有杀阵啊?”
白楚攸已经开始在收书,闻言道:“杀阵,我不教。”
林焉道:“我想学。”
白楚攸还是拒绝,“学了也用不着。”
“我想学。”林焉换了一条腿屈着,半边身子靠在白楚攸身上,伸手夺过还泛着幽幽淡蓝色光晕的薄书,重新打开,在里面一阵翻找,“啊,找到了,你看,这不剜心吗,最高杀阵,你会。”
白楚攸一根手指抵着林焉胳膊,阻止他越靠越近,淡淡道:“不教。”
林焉懂了,既是最高杀阵,危险程度定很厉害,是不应该教他的,他这样的人学会了,那还了得。
“行吧,不教就不教。”林焉没再纠缠,目光继续在字里行间巡视。
忽然被一个处于偏僻位置的名字吸引,没有图和注释,只有一个毫不起眼的记载,林焉一下子就被这个名字吸引,拍着白楚攸胳膊激动道:“白乐乐,你看这个,不相离,顾名思义不会分离,我想学!”
白楚攸甚至懒得分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仍旧拒绝道:“不教。”
此刻林焉求知若渴的心情达到顶端,继续道:“教嘛教嘛,等我学会这个,咱俩出去就不会被人群挤散了,以后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不了。”白楚攸理智拒绝,“天色太晚,没时间教。”
林焉继续往白楚攸那边靠,目光真挚道:“可我想学,这又不是杀阵,为什么不教我?”
白楚攸余光看他一眼,有些无语,片刻后道:“行吧,教你。”
明天该是个好天气,因为今夜的月光皎洁无暇,夜风中飘荡着丝丝木樨的香,白楚攸在院中为林焉示范起阵,模样好不认真,荧光在他身上流转,面上映着清冷的月色,丝丝点点,照亮夜晚美不胜收的水云间。
林焉在他身后学着他的样子起阵,丝丝灵流在周围萦绕,一部分探到白楚攸身边,与白楚攸的淡蓝色纠缠在一起,原本的红也变成淡淡的蓝,从交融的地方往林焉的方向蔓延,不多时林焉身上也裹上一层相同灵流。
身体好像突然变得轻盈,浮躁失落的心得到安抚,内心一片宁静,从此染上宁静的气息。
“好了好了,最后一个,不相离,阿楚快,教了我们就回去睡觉。”
林焉从未觉得浑身灵力这样充盈过,白楚攸一个接一个阵法示范,他一个接一个地学,到了最后一个,白楚攸可能是累了,忽然停下,没了动静。
“白乐乐?”林焉叫他,“累了吗?要不要明天再教?”
白楚攸背对着林焉,身上灵流的光芒只增不减,他微微低头,眼中的悲伤不知何时涌起的,夜风里透着悲凉。
“为什么要学不相离?”他问林焉。
林焉险些脱口而出脑子里的真实想法,忍了忍,回答道:“不想分离。”
白楚攸仍旧背对着林焉站立,身上的灵流越加充沛,已经达到可以开启最高杀阵的地步,他语气有些严肃,对林焉说:“别骗我,说真话。”
“就是不想分离嘛。”白楚攸不相信他,林焉还有些委屈。
水云间本就是灵气聚集的宝地,白楚攸修为又高,身上突增的灵力顺着那些纠缠的灵流涌到林焉身上,林焉感觉自己身体从未这样放松过,心里却无端感到压力。
“好,我只教一遍。”白楚攸转过身来目视林焉,对视的刹那眼里的悲伤还没来得及完全消失,被林焉尽收眼底,林焉想问他为什么悲伤,白楚攸却忽然恢复一贯的淡漠,抬手右手指尖触碰林焉与自己交缠在一起的灵流,目不转睛看着林焉,宛若在透过林焉的眼睛看自己。
被他指尖触碰的灵流忽然变得平缓而温和,仿若听到召唤,从一点分裂出一条若隐若现的细线向两端延伸,一头缠在林焉左手小指,另一头在自己手腕停留,白楚攸犹豫片刻,终于把另一头也缠在自己左手小指。
“要找我,动一动小指,我就能知道。”白楚攸说,“不能告诉任何人你会不相离,尤其是你表哥。”
林焉连连点头说是。
开玩笑,这是他奇奇怪怪浑沌无比不明不白的私心,怎么可能告诉表哥。
谁也不会告诉,因为他也不知道想学的真正原因为什么会出现得那么突然,幸好方才白楚攸没有读他的心,不然就不会教他了。
林焉抬手打量自己的小指,上面的细线无端缠绕得紧,他与白楚攸身边的光芒都已褪去,唯有这条细线还发着让人愉悦的柔和微光。
而更令人愉悦的是,这条细线的另一端就缠在白楚攸自然下垂的左手小指上,林焉嘴角含笑,试探性地动动自己小指,果然见到白楚攸轻盈柔软的衣料中被挡住的小指也跟着动着。
林焉开心地再动,白楚攸的小指也动。
林焉兴奋地抬头,看见白楚攸略显复杂的眼眸。
“你不想跟我一起用不相离?”林焉忽然有些紧张,“你想跟我分离?”
白楚攸手心燃起水色的火焰,像来自深海万年的霜,当着林焉面斩断本就脆弱的细线,用行动回答林焉。
林焉垂眸望向自己瞬间空荡荡的小指,陷入沉默。
须臾抬眼,学着白楚攸的样子召出灵力,一条薄薄的细线瞬间缠上白楚攸小指,另一端毫不犹豫连向自己小指,然后嬉皮笑脸道:“哈哈!没想到吧,只教一遍我就学会了,我可真是聪慧!”
林焉想好了,白楚攸斩断一次,他就再缠一次,看白楚攸能斩到几时。
没想到白楚攸别说斩断了,他是连看都不看自己小指,仿佛这条细线不存在一样,压根不在乎,只说一句“早点休息”,而后回屋,与林焉擦肩而过。
“不斩断了?”错身的刹那林焉挑眉,故意逗他。
白楚攸没理他。
临进门时突然回眸,对林焉道:“三天后的比试,记得押我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