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轮到白楚攸愣住,茶盏悬在半空,抬眼望向林焉,说:“我没答应。”
林焉信誓旦旦道:“你答应了,我听见了。”
白楚攸抿抿唇,解释着:“弟子出游没有危险,不需要师父庇护,你自己去就好。”
林焉上过一次当,才不信呢,坚信所谓的弟子出游又是阴谋,把白楚攸一起坑去会安全点,因此辩解道:“什么庇护,我想求的是庇护吗?”
林焉嘴里说着不是,白楚攸在他脸上看见“是”。
白楚攸不想下山,不想出去,他有预感,跟林焉出去准没好事发生。山下未知太多,他早就过了对什么都好奇的年龄,他对外界所有信息都来源于柯昭,柯昭喜欢跟他讲逶迤山之外的故事,但师父不让他离开逶迤山太远,时间长了,他早已习惯一个人住。
直至林焉进来。
林焉还在一脸期待地望着他,他垂下眼,说:“师父不会同意我出去。”
“他同意了。”林焉笑嘻嘻的,“你这师父虽然性情古怪,好在性情古怪,白樾师叔一说反对你下山,他立马就同意了!”
“……是吗。”白楚攸说不出该高兴还是难过,他想问问白樾去不去,看了看林焉,又问不出口。
“白樾师叔也去!”林焉好似能看穿他内心所想,诱惑道,“你不想去见白樾师叔吗?”
去见师兄……原来连林焉也能看出他的心思吗?
白楚攸思考好久,沉默好久,盏中茶香冷却,清香四溢,他有一瞬的犹豫。
然后道:“不去。”
“白乐乐,跟我出去跟我出去!”林焉急了,声调都无端拔高,“我不管,你得出去!”
林焉一直在他身边绕来绕去,一会儿手舞足蹈,一会儿一屁股坐下喝茶,再起来绕着白楚攸叽叽喳喳,手一直在眼前故意晃着,看得人眼花缭乱,白楚攸不为所动,清浅的嗓音轻声问道:“你是突发恶疾了吗?”
嗯?
“没有。”林焉停下晃悠,老老实实坐好,一手撑着下巴,面露深沉,“说起来,我好久没发病了。”
白楚攸看他一眼,慢悠悠道:“你前些天还咬我脖子。”
“那可能真是犯病了。”林焉也有些不确定,转而埋怨道,“就是你给我气的,为什么不把灵剑给我?早给我,我不就不气了吗?”
不气了,不就不会咬他了吗?
再说起灵剑,林焉已经没有愤怒不甘,只剩好奇。
白楚攸说:“不是给你匕首了吗。”
林焉立马抢道:“你知道我想要灵剑。”
“不行。”白楚攸慢慢饮着冷茶,不容商议道,“别磨叽了,这个没商量。”
林焉觉得自己的心瞬间七零八落,碎成一地,没来由地失望。他很快找补道:“那你帮我找琉璃镜心,我要治病。”
白楚攸这下确定道:“你病已经好了。”
“胡说!”林焉两手撑着茶桌站起,有些恼怒,“我现在有时候看见你脖子还想喝血。”比如此刻。
喷张的,薄薄一层皮下汩汩流淌的热血,在白楚攸侧颈,咬上去就能喝到。
“爱信不信。”白楚攸说完,看见林焉渴望的眼神,自己也不确定起来,沉默一瞬找补道,“可能还没完全好。”
“那就是还需要治!”林焉莫名其妙松下一口气来,“你给不给?”
林焉这人总是这样,动辄满眼杀气,世上一切不如他愿的人都该去死,林焉不会藏,或者说,他在白楚攸面前总是懒得藏,嘴里说着谎话,眼睛暴露真相。
白楚攸漫不经心喝着茶,说:“不给。”
林焉默不作声别扭地转过身去,再不理白楚攸。
安静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又开始缠白楚攸,“白乐乐,虽然平时你教我够仔细,但是没有实际用到过,不如趁这次出游多教我些。”
不待人回答,先不耐烦道:“你是不是有所保留不想教我?”
白楚攸指尖沾着桌上被林焉弄出来的茶水没有方向地游走,道:“没有。”
林焉眉宇再次浮现微微怒意,“那你不如我愿?”
就见白楚攸指尖微动,引来潺潺流水几两,随着灵力涌动的方向随意变幻各种形状,周围突然起雾,很轻薄的一层,和着茶香蔓延开来。
“世间之事哪能事事如愿,我能教的必然全部教传于你,不能教的,”指尖透明水身的飞鸟离开指尖飞向高空,“我祝你得偿所愿。”
白楚攸身处这层薄雾中,微微抬头看飞鸟离去,宛若九天仙神降世,衣不沾尘,不惹尘埃。
林焉声音软和下来,问:“什么是不能教的?”
白楚攸没有回答。
对于徒弟他会毫无保留倾囊相授,除了一个,没打算告诉林焉,即使林焉知道了,他也不会教。
于是道:“瞎打听什么,我也不是什么都会,你把我想的太厉害了。”
“你可不就是很厉害吗?”林焉适时溜须拍马,然后道,“最高杀阵,教我。”
白楚攸似乎是笑了,“教你,然后去祸祸世间吗?”
“怎么会,我这么善良。”林焉说着说着,自己也感到心虚,心跳有些快,“算了,不教就不教吧,我也用不着。”阴暗低贱的杀人方式用惯了,突然让他从良改用阵法杀人也是不习惯。
“白乐乐,刚才那个,把水变成鸟,教我。”
白楚攸斜看他一眼,没动,“无聊时打发时间的小把戏,没什么用。”
“可是好看啊!”林焉想也不想便双眸颇为真诚道,“你没发现你弄的那些都很好看吗?”
“……”好看有什么用,白楚攸想不明白。
林焉依旧真诚的重复一遍:“教我。”
那语气,那眼神,真诚到不像平时的林焉,大有白楚攸不答应便是白楚攸的不对的错觉。
白楚攸思忖片刻,指尖一抬,重新引回溪流的水悬在半空,另一只手慢慢挥动,指尖荧光点点,顿时数十只水鸟从悬在半空的水桥飞出,甚至可以叽叽喳喳发出叫声,惟妙惟俏,纷纷朝木樨巨树飞去,停在枝头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
林焉也伸手有模有样学着,试了好几次,终于从水里飞出一只笨拙的鸟儿,摇摇晃晃飞往高枝。林焉一激动,就想拥抱白楚攸欢呼,刚靠近便被推开,后退中手肘撞上阁楼的柱。
林焉一边捂着手肘,一边幽怨道:“白乐乐,不是你的手就不知道心疼的是吧。”
白楚攸也没想到林焉会撞上柱子,他只是不想清醒的时候也被林焉毫无距离地拥抱,面对质疑无言一瞬。
这次林焉倒是没有生气,自己坐下喝着白楚攸煮的茶,继续练着方才的招式,白楚攸低头看一眼自己左手从手背贯穿到手心的陈年旧伤,有些恍惚。
“我成功了!”不知过去多久,随着林焉一声惊呼,白楚攸被他惊得回神,看见一只只飞鸟不断从水面跃出,阳光下熠熠生辉,接连从眼前飞过,带着水珠飞往枝头。
林焉宛若这时才想起手来,撩起袖子一看,手肘有些红肿。
“白乐乐!你看你,都给我撞肿了!”其实不怎么疼,至少对林焉来说根本不算疼,但他把被撞红肿那处皮肤给白楚攸看,祈求从白楚攸那里得到些什么。
白楚攸本来不想理的,但是林焉太磨人了,叽叽喳喳吵得他心烦,不耐烦地瞥过去一眼,就这一眼,看见暴露在外的红肿的皮肤。
其实并没有很严重,但是林焉一想到白楚攸不愿意跟他下山,心情忽然不好,存心想找不痛苦,一点小伤痛就缠着他不放,因为这确实是白楚攸不小心推他撞出来的。
白楚攸有些语塞。
再看林焉一副要死要活天怒人怨的模样,大有不理他就要一直闹下去的气势,白楚攸缓了缓,好半天憋出个:“那……我给你揉揉?”
林焉心里咯噔一声,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楚攸怎么可能那么好心,现在突然变得对他这么好,指定有诈!
林焉刚想拒绝,胳膊已经被白楚攸抬起,只见他低头轻轻朝伤处吹了吹,在周边缓慢揉着,一股温缓的灵力缓缓注入胳膊,凉凉的,进入经脉四处游走,好舒服。
半晌,白楚攸抬头问他:“还疼吗?”
林焉于心有愧,偏过头去说:“还行,不怎么疼了。”
他似乎听见白楚攸笑了一下,想仔细听听时,胳膊已经被人放下,只能看见一个渐渐远去的背影踩着阶梯下楼,纤腰素衣,仙风道骨一样不真实。
“不疼就去吃饭,再晚会儿没饭吃了。”白楚攸说。
“哦。”林焉心不在焉,提脚想跟上背影,忽然顿住,眼睛登时亮了,“我可以去吃饭了?”
白楚攸“嗯”了一声。
这一刻白楚攸宛若在冒仙气,撩得林焉昏了头脑,开心的在原地一连蹦了好几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还不忘替白楚攸收好茶具,然后毫不犹豫奔向膳堂。
次日白楚攸去药阁拿药,碰巧听见里面传来声响,静默一会儿,看见林焉鬼鬼祟祟正准备翻窗出去。
许是注意到门口有不寻常的目光,林焉只是恰好回头,就看见从不来药阁的白楚攸站在那里盯着他发呆。
“我没偷。”林焉下意识道,“好巧啊白乐乐,你来偷药吗?”
白楚攸仰头望天,满脸忧愁,缓缓道:“我方才,其实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啊?”林焉手在微微颤抖,自欺欺人道,“什么都没有发生啊,这不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吗。”
白楚攸:“……”
亲眼目睹一桩偷窃事件发生,对方还是他徒弟,白楚攸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是为了给表哥治病,他是外门弟子,没人给他这种伤药,我见他疼得厉害,这才擅自闯入药阁盗药。”
假的,表哥没有受伤,是先前珍贵的续命丹药都喂白楚攸吃了,表哥已经有所怀疑,林焉不得不趁下山之前偷来原材料自己制作,免得到时候跟表哥没法解释。
林焉紧张地咽口水,“其实这个药不值钱的,我见这里有很多,应该也许大概不会被追究……吧?”
白楚攸:“……”
“好吧白乐乐,我错了,你去告状吧,罚我吧。”林焉视死如归般奉上双手,“绑我吧。”
白楚攸好半天没说话,许久,才低声说:“你走吧。”
“好嘞!”这都不追究?林焉心喜,当即便要逃离,余光看见白楚攸手肘有抹不寻常的红。
“等等。”白楚攸来到窗前,在林焉的紧张中拿走林焉手心紧攥的药,给了另一份,道,“这个效果更好,若有长老过问就说是我拿的,自然不会有人为难你表哥。”
林焉感到不可思议。
呆呆道:“你手怎么了?也撞伤了?”
“嗯。”白楚攸已经背过身去,在一排排精致药瓶中找自己要的,“门开着,别走窗户。”
“……哦。”
林焉闲着无聊,跑去跟外门弟子聊天,聊着聊着,突然有人问他觉得白楚攸怎么样。林焉支支吾吾地说:“他……还挺可爱的。”
众人就跟听到鬼故事一样震惊,“那可是我们心中清冷出尘让人不敢靠近的小仙君,‘皎如玉树临风前’说的就是他,你居然说他可爱?!”
林焉点头,“是啊。”
皎如玉树临风前,林焉第一次见到白楚攸时也是那种感觉,恍惚以为到了仙境,见到了传说中的谪仙。
可是不妨碍他觉得白楚攸很可爱啊。
他们说小师弟可好了,虽然他身体不好,掌门不让去烦他,但是宗门里谁有事偷偷去求他,他都会帮忙。
“而且啊,平日里大家有个小愿望什么的,只要向小师弟许愿,最后都会实现的,小师弟简直就是大家的许愿神。”
林焉来了兴趣,问:“许愿神?灵吗?”
“当然!十有**都实现了!”
“不过大家也知道他身体不好,一般不会去,除非迫不得已。”
林焉突然就酸溜溜道:“是吗?那我怎么不知道还能找他许愿。”
“害!大家都是偷偷的,你这才来多久,不清楚很正常。”
“你来晚了,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现在不能瞎许了,掌门会生气,听说对小师弟不好。”
“你是不知道掌门有多在乎小师弟,每次小师弟又生病了,掌门都会让人一一审问有没有人还在瞎许愿,审问出来了,那个人轻则被逐出师门,重则小命不保,会以自身性命抵押小师弟的劫难。”
“有那么灵吗?”林焉不怎么信,又止不住好奇,一溜烟回去水云间打算问个明白,刚踏上铺满厚厚一层木樨碎花的小道,远远便看见白楚攸正在小院儿晒太阳。
林焉小跑过去,愉悦道:“白乐乐,今天跟外门弟子聊天,听说向你许愿很灵,是不是真的?”
早在林焉回来那一刻白楚攸就知道是他,眼都没睁,懒懒回了一句:“不知道。”
他是听说过很多人会向他许愿,至于能不能实现就不知道了,偶尔听说了谁的愿望,只要他能做到,就会偷偷帮忙实现,有些太离谱的就无能为力。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林焉殷勤地给他捶着肩膀,有心逗他,“那我能向你许愿吗?”
白楚攸被伺候的舒服,嘴角上扬道:“可以,许吧。”他在心里想着,不管林焉许的什么愿,只要别离谱,只要他能做到,一定要帮林焉实现。
算是没把灵剑给他的补偿。
林焉当然不会向他许愿,于是继续逗他,“那我先存着,等什么时候需要了,再向你许愿。”
“行。”白楚攸痛快道,“允许你许三个。”
林焉顿时心里美得不行,继续逗道:“按理说,祈愿很灵,许愿也很灵,白乐乐,你不祝我点什么?”
白楚攸睁了眼,认真道:“我祝你得偿所愿。”
他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林焉不知道向他许愿的事情是真是假,忽然不敢再瞎说。
“那你跟我下山呗,一个人在水云间多无聊,咪咪又不知道跑去哪里,这里除了你就没有第二个能出声的。”
木樨巨树上尚未消逝的水鸟适时叫出声来。
白楚攸道:“不去。”
林焉急了,“你方才还说我可以许三个愿望。”
“……”白楚攸扭头看他,“这是你的愿望之一吗?”
“不是!”林焉紧急收回话语,“不许愿,这不是我的愿望。”
他怎么能许愿,谁知道那些外门弟子说得是真是假,白楚攸又那么爱生病,万一又病了,掌门查到他头上发现是他许的愿,那他可真冤。
白楚攸拍开依然在他肩头的手,漫不经心道:“哪有愿望说出口还撤回的道理。”
林焉喜上眉梢,“那你是同意去了?”
白楚攸微微一笑,“不去。”
日子好像又回到之前躲躲藏藏的时候,白楚攸被他逼问得烦,出了水云间去学堂听课,把林焉留在水云间练功。
“白——乐——乐!”林焉趴在镂空的雕花窗桕外,压低了声音悄声唤他。
白楚攸听见声响,合上书,偷偷从小门出去见他。
无奈道:“这个时辰你不是应该在水云间修习吗?”
“你让我看的书我可都看完了才来的。”林焉揽过白楚攸肩膀,附在他耳畔小声说悄悄话,“上次咱去过的极寒之地,听说神山上有极好看的冰霜花,你想不想去看看?”
白楚攸仍旧道:“不去。”
“你得去。”
白楚攸摇头,“我没空。”
“你得有空,你先坐下听我说。”
林焉说着拉白楚攸胳膊要他在台阶上坐下,白楚攸要甩开他的手,不满道:“别推我。”
“害!咱俩谁跟谁啊。”林焉不由分说把白楚攸推至台阶上坐下,自己站着,按着白楚攸两边肩膀不让起来,苦口婆心劝说着:“你想想看,这事儿要成了,对你不也是好事吗?那可是神山哎,没人能进去,如果你能进去,那不是说明你很厉害吗?到时候声名远扬,全天下都会知道你白楚攸的厉害,那多威风啊!”
“哦,不感兴趣。”
“怎么能不感兴趣呢?你成坏了。”林焉忽然捏起手在白楚攸肩头亲密的敲了一下,一副娇嗔的表情看得白楚攸莫名其妙,偏头震惊的看了眼被捶的肩头,又看了看林焉,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下课铃响,已经不断有人从眼前经过,经过时还要人口一句:“见过小师弟。”
林焉又抓住白楚攸袖子的一角拉扯,扭扭捏捏道:“白乐乐~阿楚~你就陪人家去一趟嘛,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冰霜花呢,要是能看一眼神花风采,死而无憾了。”
林焉刻意压出来的怪异音调听得白楚攸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脑海里浮现出林焉别在他耳畔的那朵娇艳欲滴的花,顿时感到浑身不适。
“见过小师弟。”
“小师弟好。”
林焉声音比他们都大,“阿楚,白乐乐,乐乐……”
还有人在不断打着招呼,林焉还在故作矫情,白楚攸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推开林焉站起身来,扯回自己袖子,道:“闭嘴,我跟你去。”
不过在这之前……
白楚攸提醒道:“一年一度的宗门比试要到了,不想看见盛天府的人,就少出来瞎晃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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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