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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逝 第4章 雁过,旧时识

作者:北林往北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02-21 16:48:10 来源:文学城

青石一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要晨训。

闹铃又提前了半个小时,每天早上被那些恼人的铃声吵醒时,景瑶盯着这个不安分的机器,莫名其妙想起来初中时英语课上的一句话:this is an annoying invention。

自己打小就讨厌跑步,而且是跟着这么一大群人像赶集似的跑,所以景瑶就想尽方法找各种理由不去,甚至想到了要不要去龙王庙求下雨了。

景宇很幸运,他向班主任申请了免跑,因为他心脏不好,不能剧烈运动。那个小眼睛的男人很爽快就答应了。

来青石一中几个月了,也慢慢习惯了这种高一新生不分文理的紧张的马拉松式的生活。刚开始对于老师的教学方式各种不适应,也慢慢可以接受了。不知不觉,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高中生。

景瑶的那篇《曾经错过的花开》成功刊登在了文学期刊上,星海文学社的社长是高三的一个男生,一脸的青春痘,给景瑶的第一感觉是很落拓。他正式邀请景瑶入社,说免了面试,并且还为她题了一副对联。景瑶想想也挺有意思的,就答应了。

现在,自己的知名度明显提高了不少,有时候在学校碰到一些女生,她们就会指着景瑶说:

“看,她就是那作文写得一鸣惊人的女的。”

这是什么奇怪的评价,那么不中听,景瑶心里想。

唯一没有变的,是自己的理科成绩还是那样。

有时候听老师讲正切函数题时,自己会莫名其妙走神,资料里那些复杂的动态几何问题看了就心生怯意,这该死的数学从初三开始就拖后腿,每当不会做时,景瑶只好硬着头皮去问景宇。

“要先把它们的两个位置关系找出来,再证明这两个角相等,转化到这个直角三角形来,再用tan值求。”景宇拿着笔在草稿上画出一个图象,用笔指点着,转过头对景瑶说。

“噢...??”景瑶小声呢喃着,转眼间又变成了疑问的语气。

景宇眯着眼睛看着她,“没听懂?”

“谁叫你语文那么烂,表达能力真差!”景瑶不服气地说。

景宇“唉!”了一声,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下了解题过程,然后递给景瑶,“喏!拿回去好好看下,掌握它的解题思路,下次就会做了。”

景瑶抢过草稿,神气地绕回自己的位置。

这个星期班主任换了一次位置,景瑶坐在边上靠窗的地方,前面几个高大个头的男生老是挡住她的视线,有时候看老师的板书都费劲。不过景瑶觉得还好,坐在这无聊的时候还能看看窗外的天空发呆。

天空是那种半透明的蓝,带着深秋特有的锋利和高远,偶尔一两只候鸟飞过,不留一丝痕迹。

和刘小涵冷战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和好了。

和好的经过很简单,就是刘小涵那天早上起来,朝景瑶问了一句无厘头的话:“第二次世界大战什么时候开始的?”

“嗯...1939年。”景瑶回答。

就这样,两个人算是破冰了。

那阵子,安纯和余佳为了让她俩说话,不知道演了多少戏。有把景瑶的英语笔记放到刘小涵的书包里的,有把刘小涵的mp5放到景瑶抽屉的,也经常把她们俩个单独关宿舍里,但都没什么效果,甚至被她俩越搅越乱。

四个人,似乎又像从前一样,一起抢零食,交换衣服穿,互相调侃,开心一天或烦恼一天。

学校每天早上发号的那个瘦个的老师真是让人讨厌极了,每天加码的圈数,女生都不放过。每当他在看台上对下面喊到:“我们最高的境界就是跑完20圈还能吹口哨!”景瑶就狂翻白眼,心里想:“你也下来跑试试看,吹口哨?吓唬谁啊!”

操场上一片黑压压的人群,那个老师又在上面唾沫星子乱飞地讲话,下面的少部分女生口不择言地责骂他“怎么还不去死啊!”景瑶揉了揉眼眶,觉得头有点晕晕的。

刚跑完两圈。景瑶就觉得眼前一黑,倒了下去,恍惚之中好像一大群人跑了过去,有的人踩到了她的鞋,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喊到:“老师,有同学晕倒了!”

梦里有过这样的画面,自己独自行走在冗长的古巷,天下着雨,屋檐和青石板上是潮湿的雨水,自己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张望着。那些古老的建筑群,是青石黑瓦的模样,很像自己家后边的一处废弃的古宅,似乎在哪见过,又似乎从未见过。

自己就是这样,没有尽头地走着,转过无数个黑暗的巷道,路过一个带着天井的灵堂,耳边有哀婉凄楚的戏腔,二胡似婴儿的哭泣声,自己就深处在这样的恐惧中,走进了一个深不见底怎么也走不出来的宅院。

似乎有景宇的声音,被切断在入口的阳光处。

朦胧地睁开眼睛,四周是刷得雪白的墙,天花板与墙壁的交界处似乎有裂痕,暗蓝色的窗帘,白色的床单被罩,空气中有酒精的味道,才意识到自己在医院里。

“你醒啦?”温柔低沉的声音,带着些许熟悉的感觉,景瑶转过头去。

不是他。

斯舟的脸在窗户的逆光处绽开一个很好看的笑容,光晕被他细碎的头发打散,使他的轮廓看起来更加柔和。

景瑶坐了起来,不小心碰到了右上臂上正在打点滴的针头,很吃痛地叫了一声:“呃...”

斯舟扶起她,“你啊你,怎么回事,跑步的时候晕倒了都不知道。”

“你送我来的?”

“当然啦,从操场到医务室很长一段路的,我不知道费了多大力气才把你背到这...”斯舟故作姿态地捶捶后背,“骨头都散架了。”

“怎么那么巧呢...”

有个戴眼镜的医生走了进来,对景瑶说:“你低血糖,而且还贫血,以后要按时吃早饭,伙食搭配好一点,多休息调养。”

景瑶抿了抿嘴,问医生:“嗯...今天的医药费多少钱?“

“哦,我已经给了。”斯舟在旁边说。

从医务室回宿舍的路上,斯舟送的自己,到门口的时候,景瑶说:“医药费多少钱,我给你。”

斯舟把手一扬,“瞧你,那么见外,咱俩好歹也是一个社的同志,互相照顾,应该的嘛!”

景瑶刚还想说什么,斯舟打断了她,“哎!这样吧,算你欠我个人情,以后碰上我晕了或是摔了一跤怎么的,你也照顾照顾我,就算平了。”然后跑开对景瑶挥了挥手,“记住好好休息,我下午再来看你!”

在寝室浑浑噩噩睡了几个小时,不知道是不是药物作用,总感觉头晕晕的,睡了十几分钟会醒,醒了后又迷迷糊糊继续睡。

直到安纯推开寝室的门,光线从外面涌进来,将睫毛以外的黑暗捅出一个出口,源源不断地从眼皮神经传到大脑,景瑶这才睁开眼睛下床端坐起来。

“什么东西,好香啊。”景瑶嗅了嗅,眼睛盯着她手上的袋子。

“瑶瑶,有好东西吃啦!”安纯坐下来,打开塑料袋,里面是一碗皮蛋瘦肉粥,还冒着热气。

“我跑到校外好远的一家店买的呢,你要给我面子吃完啊!”安纯舀了一汤匙,“我喂你吧!”

景瑶觉得鼻子一酸,有想哭的冲动,但尽力忍住了,哽咽着咽下一口。

差不多吃到快一半的时候,宿管阿姨喊她,说外面有个同学找。景瑶披了件外套出门,原来是景宇来了。

他站在宿舍大楼门口,表情严肃,手里拎着一大袋东西,景瑶斜眼看了下,都是什么阿胶丸、补血口服液、生命一号什么的。心里想他也太夸张了。

“干嘛买这么多东西...”景瑶无语地说道。

景宇皱着眉头,盯着景瑶,脸上好像凝了一层霜似的,目光像寒冷的剑,没有温度。

见他脸色这么臭,景瑶也觉得不爽了,“我惹你了么?”

“你什么时候能懂事点!”景宇声音很大,看得出来他真的生气了,“跟你说过要照顾好自己,多吃点好的,你怎么就是不听呢?”语气稍微软了一些,带着些许斥责。

景瑶也不知道那里窜出来的火,看他这么凶已经听不懂他说的啥了。“我不要你管,死了也与你不相干,你没有资格管我。”

说完她也不管景宇手里拎着的东西,头也不回地回寝室了。

景宇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瞳孔失去了光芒,这种表情很少在他脸上见到。

宿管阿姨听见动静闻声出来,问怎么回事,景宇把东西交给她让她给景瑶,便转身走了,清瘦的背影消失在光线的出口。

下台阶的时候,正好撞上了走上来的斯舟,他低着头说了声对不起,就匆匆地走下了楼梯。

斯舟走到宿舍门口,正找宿管阿姨,宿管阿姨一听说又是来找景瑶的,便絮叨起来,“刚走一个呢,还吵起来,你们要没啥事东西放这就行了,别一天老往女寝跑。”安纯听到声音,从宿舍走出来,呆呆地看着他,挤出一个尴尬的微笑,“你是?”

“噢,我找景瑶,我叫斯舟。”

“她生病了,还在休息呢,有什么事嘛?”

这时候,景瑶突然也从寝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景宇刚拿来的袋子,她大概以为还是景宇在外头,听见声音准备出来还给他,见是斯舟便愣在那里。

“怎么了这是,刚才发生啥了?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斯舟挠了挠后脑勺,好像误入修罗场的小鹿。

“你来干什么?”景瑶问他。

“喏。”他也拎着一袋东西,“忘了给你了,医生嘱咐过每天要喝的,冲开水喝,对低血糖好。”景瑶接过他的东西,说了声谢谢,便无精打采地回去了。

安纯也和他说了声谢谢,便让他走了。

景瑶坐在床上,从书包里拿出日记本,翻到折起来的那一页,开始写了起来。

“今天,我和他吵架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难过,又有点报复的快感。小时候我们也经常打打闹闹,大概也没今天这么令人难过吧。景宇,你变了,我讨厌你。”

写完几行后,景瑶又把它撕下来,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倒头继续睡。

入冬了,天气是那种令人厌恶的干冷,穿着薄薄的尼龙袜子的双脚经常冻得麻木,贴合着身体的衣服温度渐渐走失,刮风的时候,头发总是会起很多静电。

景瑶看着自己的双手,左手食指上有个冻疮,好像快裂开了,手背的毛细血管清晰地浮现在已经冻得发紫的皮肤上。

暗红色的血液,很悲伤的颜色。景瑶心里想。

这几天,宿管程阿姨总是会在窗口熬一些热腾腾的汤食,送到寝室里,有时候是红枣莲子羹,有时候是花生酒酿元宵。她说这几个女孩子都太瘦了,气血不足的样子,需要多补补。

余佳和刘小涵也格外热情,总是把宿舍的体力活给包揽了,景瑶觉得自己天天这样吃了睡睡了吃,胖个十斤也是有可能的。

“从明天起我要加入你们晨练队伍了!”景瑶举起手喊到。

刘小涵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妹妹啊,你要是再往下一倒,再二进宫校医务室?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算了吧,她已经缺席好几天了,那老师都有点不高兴了,生命在于运动,不就是低血压嘛,没什么大不了的。”余佳说。

景瑶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低血糖,不是低血压。”

最近几天天气总是很奇怪,阴沉沉的,大朵大朵的没有清晰轮廓的云堆积在天空,没有阳光,视线所能及的,是不知道从天空哪个方位发生了无数次漫反射的白光。早晨的气温一天比一天低,似乎快要跌破0了。

景瑶坐在窗户边,虽然窗户关得很紧,但还是有一丝看不见的阴风趁其不备,穿透铝合金的缝隙刮进来。

景瑶的新同桌林玉帮她打来一杯热水,“给,喝吧。”

林玉是自己在青石一中除了安纯她们四个以外认识的第一个女生朋友,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时,景瑶就想到了林黛玉,不过她和林黛玉完全不是一种类型的。林玉长相甜美,声音也甜,随便朝你一笑,就像被灌了一大杯甜腻的糖水一样。

“听说今年冬天不会下雪诶。”林玉有一句没一句地说。

“噢,是吗?”

“嗯,是啊。最喜欢下雪了,又不下。”林玉双手托起下巴,“不下雪的冬天很脏的感觉。”

景瑶笑了一下,“我不关注这个。”

“那你关注什么?”

“这个。”景瑶指了指桌前的资料,“马上要月考了。”

前排的男生突然扔来一支笔,正好打在景瑶的头上。

“你没长眼啊!”林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声音很大,全班人都朝她看着。

男生涨红了脸,走到景瑶和林玉面前,支支吾吾地说:“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故意的。”

这场风波以景瑶劝开了他俩才收场。

记得以前有一次,景瑶和林玉一起从食堂回教室,路过篮球场的时候,景瑶被侧身而来的球砸到,林玉差点没跳起来骂人。和她甜美的外表不同,在绝不吃亏以及绝不让朋友吃亏这件事上,她可以立马化身悍妇。

但景瑶觉得别扭,毕竟自己和她的关系并没有好到可以两肋插刀,林玉屡次为她出头,反倒欠了她很多人情,因着这些人情,景瑶也只好平日里陪她一起吃饭、下课,走得也近了些。

“喏,你落下的笔记。”林玉递来一个红色外壳的笔记本,笑眯眯地说。

“谢谢。”景瑶侧过头,对她也报以一个微笑。

“你和景宇很熟吗?”林玉小心翼翼的语气。

景瑶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随意地说;“啊,不怎么熟啊。”

“听说你们初中是同学,很好的朋友。”似乎还没放弃。

“听谁瞎说的,我们只是普通同学,关系淡得很。”景瑶抬起头,眼睛望向景宇的位置,嘴角一丝嘲讽的笑,“你看,我现在都没和他说话了。”

“噢,这样啊...”林玉眼神中有一丝黯淡。

“你问这个干什么?”景瑶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啊,没什么啊...那个,下节课上什么?”林玉马上转移了话题。

“语文。”

其实景瑶也清楚,这也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了,曾经就有很多天真的女孩子想通过她和景宇套关系,真是幼稚,景瑶心里想。

下课铃一响,成群的学生穿着冬日厚重的棉衣,像黑色的潮水一样涌向楼梯的出口,景瑶每次都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下楼。

今天下去的时候,景宇正在楼梯口站着,看样子是等自己,他刚想说什么,景瑶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走过去了。

每次,景宇也是坐在离她很远的位置,看着她把饭吃完,才离开食堂。

“你很在乎她啊。”楚思瑜抱着一本书,转过头对景宇说。

“不知道怎么办!”景宇摸了摸鼻子,“那天不应该对她态度那么凶,现在都不跟我说话了。”有点尴尬地笑笑。

“去道歉啊。”楚思瑜笑着说。

景宇停下脚步,看着学校教学楼“以德立学”几个大字,目光显得空洞,“我也想。”他回过头看着楚思瑜,“但我怕我又会让她不开心。”

楚思瑜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前方,“你...喜欢她?”

景宇愣住了没说话,他低头独自往前走了一段路后,转过身对楚思瑜说:“你也和她们一样,也爱聊这个?”

楚思瑜有些懊恼地追上他,“我没那个意思,你别误会,可是我也不是你认为的那种人。”

听着她有些委屈的语气,景宇有点后悔刚才的失态,“回去吧!”他回头对女生说。

景瑶一个人走在学校的小道上,踩着地砖的方格子一步两格地往前走,像踩钢丝一样。

“景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

斯舟一路小跑过来,手里拿着两瓶饮料,递给景瑶一瓶。景瑶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笑着说:“说吧,有什么事要求我。”

斯舟捶胸顿足地咆哮一阵后,恶狠狠地指着景瑶说:“你呀,怎么这么世俗啊!我一片纯真的好心,全被你给毁了。”

景瑶“呵呵”笑了之后,拧开瓶盖准备喝,发现手上打滑拧不开。

“我来吧。”男生利落地拧了一下,很轻松打开了。

“真是好吃没本事啊!”斯舟调侃道,景瑶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喝去了,那边斯舟又怪叫起来,“呀!中了!”

他举着红色的瓶盖,手掌的区域正好挡住了景瑶眼前的阳光,景瑶转过脸看着他,清秀的轮廓在微弱的阳光下呈现出温柔的线条,带着青春期男生特有的棱角,长长的睫毛拉伸出一部分阴影,投射在白净的皮肤上。

“给你。”斯舟笑着把刻着“再来一瓶”的瓶盖递给她,“算请你两瓶了。”

“我可受不起,我没这个能力回请你的。”景瑶推开他的手,“我不要。”

斯舟沉默了一阵后,叹了口气,低头看着石缝里的小草,“景瑶,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

“你为什么总是把身边的人想得那么带有功利色彩,你就不相信别人是真心对你好吗?”他侧过半个身子。

景瑶冷笑一声,“那是因为你没有受之有愧的时候,你没有过过与别人有落差的日子,差距就是在对比中产生的,而隔阂就是从这些差距中提炼的。”她拾起那个瓶盖,“好吧,我接受你的好意,等我有钱了,连着上次欠你的人情,一并还给你。”

斯舟不解地看着她,说了声“好吧”,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景瑶也转身离开。

像夕阳突然切断的两个影子,朝南北极分化的趋势,沿着彼此背道而驰的方向,倔强地、穿过一米又一米的阳光。

冬天的中午时分那些短暂的阳光,在黄昏还没来临之前,就飞快地被风带走光和热,剩下的,又是一片混沌不清的天空。

学校开始有人陆续穿上羽绒服、大衣、围巾,戴着各种款式的手套,也有爱美的女生依然敢于挑战寒冷底线的,穿着薄薄的敞口毛衣,穿着丝袜的。这种鬼天气,气温明明很低,可一丝冬天的景象也没有,那些常青树,也抖落出与季节不协调的绿色。

景瑶翻开手机,给爸爸发了条短信,叮嘱他们天冷了注意添衣,保重身体之类的。

然后爸爸回的内容闭着眼睛也能猜到,好好学习,也注意身体,自己照顾好自己。

以前过年妈妈回来,也听她在一群搓麻将的中年妇女中提起自己:“是啊,挺懂事的,还会发短信关心我们呢。”每次看到她虚张声势的样子,景瑶就会想起妈妈在自己面前说的一些话:

“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啊,白养你了,书白给你读了,你看别人家的孩子,谁像你啊...”然后喋喋不休地罗列出其他人的优点。景瑶总是默默听她抱怨完,然后心里回击着:那你干脆认别人作小孩啊,你怎么不和她们的妈妈比一比呢?

那些根深蒂固的思想观念,像一根根从地底下生长出的藤蔓,拉扯着自己。而自己,就是用这十几年的岁月,像拔河一样谁都握着不肯松手,那中间拉扯的那个结,却在不知不觉中偏移到了某个方向。

不是你们那边,也不是我这边。

最近一次月考,景瑶终于游回了十名以内,余佳比她还高一个名次,虽然分数只差那么几分,可还是让景瑶不甘了好一阵子。景宇那个日不落依然稳坐第一,楚思瑜这次也考得很不错,这么一总结,景瑶觉得自己的进步似乎也没有那么值得开心了。

景宇坐在楚思瑜旁边,用红笔帮她圈出卷子上的错点,说认真听老师讲解后,收录到笔记本里去。然后他抬起头,朝景瑶那里看了一下,她拿着笔、头离本子很近,好像在写什么东西,景宇心想,这丫头真不怕近视的。

余佳不知什么时候和林玉黏上了,总是跑到这边来和她说话,景瑶很不爽当电灯泡的滋味,而且每次她们聊的话题都是些什么“你发夹在哪里买的?好漂亮的颜色哦!”“你听说过xx班的xx和xx好上了吗,那个男的不知道有多帅。”之类的无聊八卦,每次景瑶受不了要发作时,林玉总会搂着她说:“我们瑶瑶放心吧,不会撇下你的。”余佳则在一旁配合道:“是啊,都姐们儿。”

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正好撞见了斯舟,刚开始景瑶觉得有点尴尬,没想到他一上来就说:“嘿!你欠我个人情的!”

“什么?”

“人情啊,请我吃东西。”他坏坏地笑着。

景瑶抿抿嘴,“我只请你吃得起面。”

“不要紧。”他走过来,拉着景瑶的胳膊肘,“大不了你请客我付款,走,去外面吃!”

景瑶把地点选在了那家兰州拉面馆,拿到小票的时候,斯舟对她说:“你先去占个位置,我来等。”“哎,记得我的那份多放点辣!”景瑶喊了一句。

面馆的桌椅好像换了一套新的,墙上也挂了几幅漂亮的画,生意还是那么好。估计学校的食堂师傅看到这里的情景,回去肯定有种想撒手不干了的念头。

斯舟低头自顾自地狂吃,发出很大的声响,景瑶皱了皱眉,敲了敲桌子,“哎,你就不能斯文点。”

“哈哈。”他抬起头擦了擦嘴角,“俺从小就是这么豪迈,看不惯是吗?那我注意点。”

“你少来!”景瑶踹了他一脚,“你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也没,就是想你请我吃东西。”斯舟把最后一口吃完,“要喝水吗?”

景瑶摆摆手,趁他去柜台买水的时候,景瑶去前台把账结了。

“今天让你破费啦!”斯舟把一瓶水塞到她手里,笑着说。

“没什么。”景瑶做了个“干嘛又要买啊”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她问,“你觉得我让人讨厌吗?”

斯舟古怪地看着她,景瑶有些懊恼地加快了脚步,“哎,开玩笑的,你才不让人讨厌呢。”

景瑶停住了,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你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女孩啊,很吸引人,就是让人觉得不太好接近,对别人有点排斥。”

景瑶觉得这样的对话有点唐突了,于是对他摆摆手,“好吧,快去上课吧。拜拜。”

其实不是这样的,自己在别人眼里,并不是他说的那么好。

就像妈妈经常说自己内向木讷,景宇说自己喜欢装大人,刘小涵说自己太过严肃一点都不像个妙龄少女,安纯说她总是紧皱眉头很少笑。自己就是那个贪恋阴暗潮湿的角落,讨厌阳光,目中无人,孤高自傲的人。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不在乎。

景宇递给林玉一张纸条,笑着对她说:“帮我给景瑶。”

林玉脑海中闪烁了无数种可能性,最后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下,还是打开了那折成三层的纸。

“对不起,原谅我好吗?景瑶我们还是没有长大,我们还是那么任性,因为一点小事就吵架,我该让着你的,可是我没有。以后再也不会对你凶了,如果你肯接受我的道歉,下午放学来芭蕉园,我等你。景宇,字。”

林玉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这算不算个大秘密呢?她看了看旁边景瑶的空位置,心里一股妒意涌出来。

凭什么,凭什么你成绩那么好,凭什么你长了一副鼻孔朝天谁都看不上的脸,景宇还对你那么好。更关键的是,你平时跟我说说笑笑,背地里却对我撒谎。

不能让她知道,林玉把纸条塞进衣袋里,趁上厕所的时候,把它撕得粉碎,然后冲进了马桶。

还是和平常一样,微笑着问景瑶:“今天上什么课呀?”然后把自己的零食分一半给她吃。

景宇半靠在芭蕉园那个扇形的拱门前,抬头仰望着天空。

一会儿,听到了脚步声,他转头一看,眼神中炽热的希望闪烁了一下,很快就像一堆燃尽的木炭,慢慢变冷。

林玉款款地走过来。

“景瑶呢?”景宇站好,正对着她说。

“我把纸条给她看了,她看完后就撕了,还说了一句‘幼稚!’。”

景宇眉毛一皱,“她...真的这么做的?”

“嗯。”林玉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吗?”

景宇没有回答,他径直地走了出去,“那个,麻烦你了。”

林玉一个人在芭蕉园,不知道开心了多少遍,这种恶作剧和报复的感觉太爽了。

景宇回到教室,眼神冷漠地朝景瑶那个方向看着,景瑶无意一抬头,两个人的目光正好撞在一起,对视了几秒后,景瑶又装作没看见似的把头扭过去。

你所说的,毕业之后,曾经的一切美好,就都不算数了,难道是真的吗?很好的朋友,也是有保质期的吗?

景宇觉得心脏没来由的一阵疼痛,只好把头埋进了桌子里。

冬天黑得很早,路灯陆续点亮,像曾经所见的那些夕阳,没有明亮的光,没有温度,却擅长以最朦胧的意象伪装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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