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楼 第5章 天神的新娘（五）

玉娘刚走到交界处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抵住，无法前行，她摸了摸隔膜收回手。玉娘没有出声，将身后扯着的高非的胳膊向前一伸，后者被烫到似的快速收回手。

玉娘平静地看过去，高非抽回手臂笑道：“怎么了，为什么看我？”

“没什么，看来我们只能回去了。”玉娘面无表情收回目光，按照原路返回的路线走了两步，却倏地停下脚步。

“怎么了？”不明所以的高非抬起头，还没问完就已得到答案。

前方站着一名高大挺拔的青年，如水的月光下，面如冠玉，形貌昳丽，正一动不动望向这边。他身着玄色劲衣，身后背着约四尺长的包裹。

高非吓了一跳，忍不住开口：“你是什么人？”

青年没有说话，目光落在玉娘身上，屏住呼吸片刻，视线下滑定在她手腕上。玉娘歪头打量片刻，迎着对方深晦的目光昂起下巴：“你是谁。”

青年眼睫低垂，再次望向不远处的玉娘，半晌，低低笑了一声。他沉吟不语，似乎如鲠在喉，终于他说话了。

“在下谭七，路过此地不慎迷路，还请二位为我指条明路。”声音如水激石，清冽明快。谭七目光真挚，让人难以怀疑他的动机。

玉娘慢吞吞‘哦’了声：“你跟着我们走吧。”

高非不明白：“咱们不是要回村吗？”

“反正现在谁都出不去，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玉娘耸肩，招呼谭七，“你来的不是地方，这在闹妖怪。”

“妖怪？”谭七并不惧怕，反而蹙紧眉毛询问，“什么妖怪，可有头绪？有没有伤人？”

“具体的不知道，要回了村子才知道。至于伤人倒是没有——它杀了不少人。”

谭七神色瞬间凝重：“杀人妖物，该除。”他正色道，“不瞒二位，我其实是个行走江湖的捉妖人，路过此地察觉异样，才冒险进来一探，没想到真有妖物作祟。相遇即是缘，若是二位熟悉环境，烦请带在下去村里看看。”

玉娘摆摆手：“不必多礼，我也是被抓来的，他是小洼村人，就让他带路吧。”她指指高非，谭七的目光顺着移过来，灼灼锁在他身上。月光之下，眸中光芒竟与玉娘如出一辙。

高非呆立原地，似乎被眼前变故惊到没来得及反应，好一会儿才‘哦’了声：“新娘逃跑村里肯定乱成一团，要不咱们还是躲躲逃出去。”他充满担忧，“仁兄你不知道，天神法力无边，凡人根本斗不过。”

玉娘和谭七异口同声说：“不必。”

谭七平静地说：“除魔卫道乃是我辈职责所在，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遇到事就躲，谁来保护被妖物荼毒的百姓？”

高非哑口无言，心道今天遇见的人一个比一个神叨，现在这个还大言不惭说上百姓了，等打不过天神被吸干的时候看他还嘴硬不嘴硬。心里嘀咕着，他走在前面带路。

小洼村里果然早就乱成一锅粥，村长派人去监视玉娘情况的时候发现人不见了，顿时大发雷霆，聚集全体村民找人。这一招呼不得了，发现全村就一人不知去向，正是高非。

玉娘又不熟悉小洼村的地形，哪能跑得这么快？更何况村庄四周都设下了结界，没有天神的允许根本没办法进出，但高非在此生活多年，万一知道哪里的疏漏，带着人逃了出去呢。

村长站在家门口，脸色阴沉地对着召集而来的村民们发话：“我们之中出了叛徒，放走了天神的新娘。他将毁了小洼村来之不易的安宁幸福，天神若要降下惩罚，没人能够逃脱。现在所有人听令，抓住叛徒，献祭新娘！”

伸手不见五指的村庄中，人影憧憧，村民们面容呆滞聚集在村长家前的空地上，一动不动听着村长的鼓动。最后的话仿佛触动开关，每个人高举着手臂重复：“抓住叛徒！献祭新娘！抓住叛徒！献祭新娘！”声音响彻小洼村上空。

随即，人群挪动着僵硬的步伐散开，分落到村庄各个角落。

玉娘三人刚越过平地到达村民聚居区边缘，便听到震天的吼声，她顺势藏在一堵矮墙之后，皱着眉说：“这是在做什么？”

高非一个箭步，瑟瑟发抖藏在她后面，扶着她肩膀探出脑袋：“估计是村民们在找人，怎么办是好啊！”

谭七沉思，默不作声扶上腰，反应过来后顺势将手背在身后询问：“村民是被妖术控制心神了吗？”

高非也很困惑：“我也不清楚，平时看起来挺正常的。如果他们都被控制了，那我怎么没事？”

这话不知道哪里戳到玉娘，她哈哈笑了两声：“对啊，你怎么没事？”她思索一番，“难道只有在村子里的人才会被波及？”

几人尚处在一头雾水中，矮墙一侧却突然探出一个脑袋，五官僵硬，神色呆滞，黑色瞳孔一动不动，直愣愣望着他们。

高非被吓了一跳，猛地向后坐了个屁墩，呲牙咧嘴呼痛道：“牛大壮，你干嘛！”

被称作牛大壮的年轻人好似什么都没听到，嘴角向两侧平直扯开，露出诡异的笑容：“找到你们了。”下一刻，他扯开嗓子大喊，“找到了！抓住叛徒！献祭新娘！”

高非上手要捂住他的嘴：“你别出声，别出声！”他回头看谭七和玉娘，“你们快想想办法啊。”

玉娘一言不发，歪着头思索，目光在牛大壮身上来回打转。看了一会儿，她直接起身伸手探向牛大壮鼻下，高非被唬得低喊出声：“你干嘛，他们是被控制心神了吗？”

牛大壮不停挣扎，毫无感情地重复：“抓住叛徒，献祭新娘。”

玉娘却确定地点点头，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她笃定道：“不是，因为……”

小洼村村民被牛大壮的喊声惊动，挪动着僵直的步伐潮水般围拢过来，漆黑的幕布之下，闪电劈开天际，头顶炸开一道惊雷。村民们脸上划过一道光，映出迟钝的神态。

直到将三人团团困在其中，他们的脚步才停下，同时不停重复：“抓住叛徒！献祭新娘！”

“……这些人早就死了。”

又是一道惊雷，披云斩雾，小洼村却如同世外桃源，丝毫不为所扰，花草树木静静摇曳。电光之下，高非神色惊诧，大张着嘴久久反应不过来，谭七目光冷凝，毫不意外。他指尖微动，闪过点点光芒，看了玉娘一眼，最终还是放下。

进村时玉娘隐约觉得不对，却没能想出是哪里。刚才她突发奇想去探牛大壮的鼻息才恍然大悟，小洼村被所谓‘天神’用一个结界困住，没有它施术根本不能出去。结界就像一个罩子，彻底将小洼村与外界隔绝开来，大自然的风无法撼动小洼村的树叶草木，天空的雨无法打湿小洼村的寸许土地。

这里的一切早就都死了，村民们不知是哪年哪月死去的，为了长生不老，诓骗外人来到这里，让天神吸干壮大妖力，以维持虚幻可怖的假象。

村民们浑浑噩噩，并不知道自己早已死亡，只知道按照天神旨意办事能够长生不老，只有村长完全知悉内情，这些年为虎作伥。至于为首有几人知道，就并不清楚了。

整座村庄只有村长得到一枚附有符咒的扳指，进出自如，这些年为它寻找吸取精魂的活人。村民们虽然看起来举止正常，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们的表情无一例外都不像活人，空洞僵硬，身上隐隐散发出的味道是尸臭。

但假的就是假的，死人，再怎么伪装也不会活过来。

‘轰隆’一声，天边降下响雷。高非吓得松开手，连连后退到玉娘身后，她平静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村民平平向前伸出双臂，显然要上前擒住他们。

“怎么办，怎么办？”高非吓得六神无主，哆哆嗦嗦重复。

“你从小在这儿长大，一定知道能暂时躲避或者逃跑的地方吧。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或许等到天亮这些人就恢复正常了。”玉娘反问他。

谭七也点头：“是啊，高兄好好想想，或许能为我们留一线生机。”

高非咬着手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念念有词半天，灵光一现道：“有了，我知道村口梧桐树有个树洞，我小时候经常躲到里面玩。”

玉娘很欣慰：“这就是了，我们快过去，你在前面带路。”

高非仗着瘦长的身躯，一弯腰就从拥挤的的人潮中钻了出去，立刻淹没在其中。玉娘本不该有灵活的身手，但她下意识一转手腕撑上旁边的矮墙，纵身一跃跳了出去。谭七在背后看着她的身影顿了下，随即两三下跳跃就出了包围圈。

高非跑出很久才回头，一看背后顿时愕然，玉娘和谭七远远赶上来。见状，他呼出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们跟丢了。”

奔逃之中，他们二人目光凝视高非背影，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又极快分开，疾步向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