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楼 第6章 天神的新娘（六）

远处，村民已经呼喊着追过来，为首正是脸色阴沉的村长，他厉声道：“高非，现在回头，看在你从小在村里长大的情分上，我还能放你一马。不然天神知道了，你明白下场。”

高非想都没想，‘呸’了一口：“放我一马，我怎么这么不信呢！村长，我才要劝你迷途知返，别再祸害人命了！”

村长冷哼：“机会给你了，看来你不中用。好，乡亲们，我们该怎么对待叛徒！”

他振臂一呼，乌泱泱的人群马上应和：“杀死他！杀死他！”

村长满意点头：“那就去吧。”

村民们脚下踏着整齐的步伐冲上来，地面有节奏地震动。高非咬牙道：“你们可要跟紧了，咱们快走！”

玉娘和谭七对视一眼，点点头。他们远远跟在高非身后，紧紧追随他灵活的步伐。

很快到达村口，梧桐树近在眼前，高非眼睛一亮，两步并作一步冲过去，四肢扒住树干，几下窜到上面，气喘吁吁蹲在一根稳固的树枝上。他紧紧贴在上面，探头向下看。

两人在汹涌人潮的追赶下略显狼狈，几次差点被追上，但有惊无险，在即将被枯槁双手抓住的前一刻，他们到达了树下。

玉娘看起来纤瘦，却意料之外的敏捷，二话没说就爬了上来，坐在高非另一侧的树枝上。谭七就更不用提，纵跃几下便身姿轻盈地站在更高的枝杈上俯视下方。

玉娘抱着树干，漫不经心歪头问道：“你说的树洞找到了吗？”

“可能是过去太久长死了，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位置，刚才看了一圈都没发现。”高非脸皱成一团，苦恼地说。

黑压压的人群潮水般围拢，一眼望去只有脑袋顶。玉娘‘哦’了声，忽然站起来，对着下面高声喊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人终有一死，何苦相信那妖物的话在这世间挣扎，人不人鬼不鬼，不如早入轮回。”

村长冷哼一声：“你懂什么，只有天神才能赐我们永生，不过要几条人命而已，捉来便是。能将生命奉献给天神精进修为，也算是他们的造化。”

玉娘也冷哼：“歪理邪说，要害人命还创出一套说辞。这么说来，今日我杀了你们这些邪物也算功德圆满，立刻便能得道飞升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哈哈大笑：“小姑娘，话不要说的这么满，上次有个道士大放厥词要灭了天神，最后又如何？早已白骨成堆了。今日该入轮回的是谁还不好说。”

玉娘仰天长笑三声：“老**头子，你放心，我能看到你死那天，你注定看不到我死。”她话锋一转，“你们这么崇信天神，那有没有看过他的真面目？是你们胆小如鼠，不敢面对所谓天神其实是个妖物的真相。还是他故弄玄虚，不敢暴露真面目？”

老头气得满脸通红，‘你你’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高非扑哧一声差点喷出来，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年轻姑娘，怎的说话如此粗鲁？再看站在高枝上的谭七，那位仁兄迎风站立，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眉毛都没动一下。

玉娘早就发现，高非带着她误入的妖物老巢人迹罕至，虽然就在小洼村中，但似乎并没人探访。小洼村村民困守此地良久，每个角落都该有人的痕迹才对，除非——那个地方是禁地。很快，玉娘验证了猜测，就连大张旗鼓搜寻逃跑的她时，都没人前去山洞。

“看来，你们之间的关系并没形容的亲密无间，‘天神’似乎很不想让你们与他接触啊。”玉娘话中之意嘲讽满满，“我看你们不过就是它用来掳人的工具罢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增进修为，还收获一众信徒。我猜，你们的死亡正是因为‘天神’要化形，才一口气吸完了所有人的魂魄。可笑你们不恨不怨，反而成为它的信徒，做下孽事，白白折损阴寿，任谁听到都会笑掉大牙！”

天神吸取村民魂魄是玉娘的猜测，她观察到整座村子的时间似乎停止在同一刻，村民们并不是陆续死去。就在这个节点之后，天神有了力量缔造结界，并且以长生不老诱惑村民们为它拐带活人，吸取魂魄壮大自身。

真的假的无所谓，所谓‘天神’做的阴损事也不止这一件。它利用村民妖术越来越强大，就能困住村民们不去投胎转世，它也不会允许这些趁手的工具去投入轮回。

毕竟没了他们，它不能如此顺利且不引人注意地修炼妖术，拥有源源不断的活人。

或许是这些年它已经要修成，所以从吸干精魂到想要一位新娘，它的思维和**也无限接近人类。但村民之前找的女孩们都不符合要求，它就顺势吸干，也不吃亏。

妖术的控制在村民身上渐渐失效，不少人神智恢复清醒，对于天神的诽谤他们异常愤怒，叫嚣着要教训玉娘。

“咦，你们为何生气？难道你们见过天神，是我所言有误。”玉娘攀在树干上，语气却很悠闲欠揍。

底下顿时一片静默，高非哈哈大笑：“连面都没见过，村长怎么笃定世上一定有天神存在？他什么都没给赏赐过，就有一群傻帽冲锋陷阵？”

翟村长顿时满脸气愤：“狗屁，天神让我们能长生不老，活人还终有一死，我们却能长长久久在这人世间，有什么不好？”

谭七摇头：“执迷不悟，等下打到你们的天神可不要怪我。”

先前的老人刚要讥讽他不知天高地厚，便听到玉娘轻轻笑了两声，她说：“没想到我有这个福气，比你们先见到天神的真面目。”

高非不敢置信地睁大眼：“什么，你什么时候见到的？！”

“就现在呀。”玉娘慢慢回答，头顶天空炸开一声响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罩顶的结界之上，空气浓稠凝固，下方百八十双死人的瞳眸幽幽锁在她身上。

谭七垂下眼睫，唇边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天神，就在我们之中。”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所有村民都惊疑不定地互相观察，紧密的人群渐渐隔离开来，每个人之间都不由自主留了一段距离。高非也紧皱着眉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他神神叨叨抬头看向谭七，“难道，你是说……”

也不是没有可能，谭七可是半路才加入，作为生面孔，谁都不能保证他的来历。

“我怎么会开玩笑。”玉娘将脑袋搁在较高的树枝上，指尖揉揉眉心，似笑非笑，气定神闲地看着他，“天神，不就是你吗。”

话音一落，现场霎时安静下来，连轻微的窸窣声都不复存在。所有人的目光直直射向蹲在树杈上的瘦杆青年，他呆怔的神情在此刻格外好笑。

“怎么、怎么可能。”高非一脸被陷害的不敢置信，低头对上村民们的注视，他急急辩解，“玉娘，你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是天神。村长都说了，我是从小在村里长大的。”

“是啊，在村长的印象里，你一直生活在村子中。但是有人对你的来历有印象吗，你父母是谁，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多大年纪了？”玉娘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侧坐在树枝上，晃着脚面对下面的村民，“还是在他们的记忆里，你一直是这个样子，就像被人硬生生植入一段记忆一样？”

村长神色毫无松动，其他村民已经若有所思，牛大壮首先惊呼：“好像是这么回事，在我印象里高非就没变过模样。”

高非马上反驳：“拉倒吧，小洼村的人都死了七十年有余，你还能把过去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

“第二个问题，你究竟是活人还是死人？现在已知小洼村村民无一生还，在山洞外我探你鼻息时确定有呼吸，一个正常的活人会几十年外形都毫无改变吗？”

谭七垂眸，目光如有实质凝聚在玉娘身上。

高非眼神躲闪：“或许是妖物施法导致，我也并不清楚怎么回事。”

“前些年你的妖力不足以支撑化形，等到摄取多人魂魄后才能够化成人形，或许是对人类感兴趣，或许是想看看村民们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样子，你干脆改变他们的记忆，化名高非融入其中。”玉娘支颌娓娓道来，“但是妖就是妖，再怎么样也有纰漏。之前在山洞之中你变出原形，我看到映在山壁上的影子，和你现在……”

她眯眼笑开：“一模一样啊。”

高非吓了一跳，低头看去，倒映在地面上的人影，弯弯曲曲，身长近两人，绝不是属于人类的影子。

事已至此，再狡辩也无用，享受够玩弄人类的乐趣，高非咧嘴一笑：“说得好，不过你发现的未免太迟。身在我掌中，你和这个所谓的捉妖师今天都要死在这儿！”

他略带可惜的目光在玉娘身上流连：“可惜了，你是这些年来我唯一中意的新娘，你要是此刻认输，我们二人也不是不能……”

话音未落，一道光猝不及防落到高非身上，只听‘扑通’一声，人就跌到了地上。

“凭你？”谭七认真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