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楼 第4章 天神的新娘（四）

地上的青年捂着胳膊嘟囔着起身，对上一双明亮的瞳眸，青年伸出食指“嘘”了一声：“你千万别出声，我是偷偷来的。”

青年瘦的跟竹竿似的，他蹑手蹑脚靠近，低声说：“我是来帮你的。他们抓你来根本不是为了配冥婚，而是为了将你献祭给天神！”他紧紧盯着玉娘的脸，“那些献祭给天神的女孩子没一个能活着回来，你快跑吧。”

空气一瞬间凝滞，青年抿着唇目不转睛关注玉娘的神情。

玉娘却问了个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有饭吗？”

青年一呆：“什么饭？没有。”他急急道，“都这时候你还想着吃饭，还不快逃，过会儿他们就要将你送到天神那里。”

不知为何，玉娘心中一点不急，反而慢悠悠坐下条分缕析：“你先说说，所谓‘天神”是什么样子？你们又为何要给天神献祭少女？”她野兽般明亮的目光落在青年身上，“你叫什么？”

青年目瞪口呆，半晌老实地结结巴巴道：“我叫高非。我也没见过天神，只是听村里老人提起过，据说天神能保佑一方水土平安，年年风调雨顺，村子里的人无病无灾。”

“天神想要什么就会降下旨意，大约一年以前，天神说想要一名新娘，世间最灵秀的女子才配与他共度余生。从此后村长就四处奔波，前前后后带回来数十名年轻女子，但都不得天神欢心，那些女孩子都没能回来，天神为此惩罚村民。去年我们村七十岁以上的老人都得病了，差点没挺过去。”

玉娘继续问：“你说天神想要什么就会降下旨意，他以前要过什么？你们献祭了什么换取小洼村平安？”

高非懵了：“这都是村中的老人们管，我也不清楚。无非就是一些香火贡品什么吧？”

玉娘冷笑，要村民掳来少女做新娘、动辄降下惩罚的‘神’，能满足于只吃香火贡品？依她看来，这不是神，而是邪祟！

念头一出，玉娘不由疑惑，这样的结论怎会如此顺畅出现在脑海之中，乡野长大的女孩会接触妖邪之事吗？

但现在不是细想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怎样逃出去。玉娘看呆立在旁的高非一眼：“我们走。”

高非‘啊？’了声，接着反应过来：“你跟我来，我知道一条出村的小路。”他掀开刚刚进来时的窗子，回头嘱咐，“你可小声点，千万别被人发现了。”

玉娘点点头，身姿轻盈地跟着翻出去。

村长家后院墙上有个狗洞，高非身子一弓就滑了出去，玉娘骨架比他小，也顺利钻到外面。此刻天幕已完全陷入漆黑，抬头一望，朦胧无边，耳边传来‘嗖嗖’的风声，玉娘跟着穿梭在小道之中时随意瞥了眼身边的草丛和树叶。

高非悄声说：“我不敢照路，怕被人发现。你看着点，别摔跤了。”

走出茂密的树丛，前方是一片开阔平地，他抬手一指：“绕过前面的土包就能出村了，村长发现你不见一定会派人搜寻，你出去以后要快跑，千万别被逮住。”

玉娘道：“那你呢？”

高非挠挠头：“只要不被人发现是我放你走的就没事。”

“他们发现我这么快不见肯定会搜查村里，再回去已经来不及了。你坏了他们的好事必定难逃一劫，不如，”玉娘眼睛亮亮，抓住高非的手臂，“你和我一起走！”

高非脸腾地一下蹿红，支支吾吾道：“还是算了，我生在小洼长在小洼，去了外面都不知道怎么活。我把你送到前面山包，你放心我有法子脱身，到时候你千万跑快点。”

玉娘只好作罢，在山包前的平地上慢慢走着，月光下拖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眼看着越走越近，自由唾手可得，头顶的月亮缓缓被乌云遮住，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可视。玉娘心中一跳，刚要伸手摸索，忽听旁边传来痛呼，紧接着便没了声响。

“高非？高非？”没有得到回应，玉娘向前走了两步，随即直觉身前有股阴冷的气息袭来。她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快不过黏腻冰冷的生物，如蛇一般紧紧缠上玉娘的脖颈，越勒越紧，越勒越紧。令人窒息的绝望扑面而来，她眼前发黑，生机渐渐流失。

玉娘双手抠住脖子上的生物，指尖死死插进去留出一丝余地。她大口喘着粗气，刚恢复呼吸，就被掼在地上，向着一个方向拖去。

玉娘拼命挣扎扭动，却抵不过未知生物的力量，黑暗中，她被拖进一处洞穴。与外面截然相反，这里干燥温暖，甚至角落燃着微弱的篝火。

脖子上的桎梏消失，玉娘眼前发黑，捂着喉咙干呕几声，一只手撑在地上喘气。半晌，才腾出功夫观察这里。

篝火只照亮靠外的小片地，再往里仍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她向后挪动身躯，小心翼翼靠在山壁之上，观察四周。

无论是谁带自己来的，必然有目的，有目的就会有动作。玉娘静静等待，果然，不过片刻，洞口处再次蔓延开阴冷黏湿的气息。她将手背在身后，警惕地看着那团黑气。

黑气很快凝结成型，成为约有两人高的长条状物体，没有其他五官，只有一张血盆大口不断开合。长条状黑气慢慢靠近，扭动的躯体飘飘忽忽映在山洞壁上，笼罩住玉娘的身影。

“你就是他们找来的新娘？我很不满，你竟敢逃跑，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黑气大嘴一张一合，声音呕哑嘲哳。

玉娘冷笑一声嘲讽道：“就你这个样子谁愿意嫁给你，不跑等什么？”她顿了顿，“你就是村民们信奉的天神？我看说是妖怪更恰当。你敢让他们看见这副样子吗，丑陋至极！”

黑气怒了，张开大嘴发出难听的吼声，寸寸逼近。身侧的黑气也聚集成两只手臂，向玉娘伸去。

玉娘屏住呼吸，额头上渗出冷汗，只有一张大嘴的黑雾之脸在瞳孔中慢慢放大，令人毛骨悚然。等它靠到最近的那刻，她猛地从身后抽出一支顶端聚着小火苗的木头棍子。这是她方才从篝火里拿来防身的。

虽然不知道有用没有，但现在已经没有退路，只好尽力一试。

玉娘从地上弹起，双臂猛然一推，将滚烫的一端狠狠插到黑气的嘴里！霎时间，黑气发出痛苦哀嚎，双臂也收回融入到体内。它退向后方，身躯不断扭动，整个山洞都回荡着难听的嚎叫。

玉娘退回到方才坐的地方，脊背绷直，劫后余生地大口喘着粗气，五指毫无知觉地抠住地面，仍旧警惕地看着黑气。

滚烫的柴火棍虽然对黑气造成伤害，但也激怒了它。黑气瞬间膨胀到方才的三倍，以极快的速度冲向玉娘。

眼看巨大的黑气将要笼罩住自己，电光火石间，玉娘瞬时想到什么，四肢并用爬到火堆旁，再次从火堆里抽出一根木条。这次她没打算故伎重施，而是先以自己为中心在地上画了个圆，接着快速画出古老的花纹。

这些步骤她想都不用想，仿佛天生刻在脑海里一般。顷刻间，玉娘就已完成。完成的那一刻，圆圈散发出淡淡光晕，向上逸散，形成一圈无形之墙。

黑气一步不停地冲过来，却在圆圈外遭受阻拦，被狠狠弹开。

本来还不确定有用否的玉娘顿时松了口气，高高提起的心也放下。

然而黑气并没打算放弃，玉娘的嘲讽和攻击令它丧失理智，怒吼着冲击圆圈，身体更加扭曲变形，大嘴张着似要吞噬万物。这样下去，被它冲撞开是迟早的事。

玉娘眉头紧蹙，再次下意识完成一个动作。等感觉到指尖的疼痛时，她已经咬破食指挤出一滴血落在圆圈中央。‘啪嗒’一声，中心处射出夺目的光芒，直直穿过黑气中央。

这次，它哼都没哼一声，就软绵绵消散了。发出巨大威力的圆圈也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消失在地上。

玉娘心痛地抿住破口的食指，瘫软在地上。

没了黑气的加持，山洞深处的景象渐渐明了。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里面堆满了小山高的尸体，有的已成白骨，有的死去不多时，但也已成干尸，没了血肉，人皮干瘪地搭在骨架上，面目全非。

玉娘咽了咽喉咙，拖着疲惫的身躯向外走。山洞外云开雾散，明亮的月光倾洒在大地之上，高非躺在不远处。

玉娘走上前，探出高非还活着，她用力晃了晃对方的身躯。一盏茶后，他睁开双眼猛咳几声坐起来，捂着胸口半天才缓过来，眼睛之中盛满迷茫：“怎么了？”

“你刚才昏过去了，还记得发生什么事情吗？”玉娘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你受伤了？”

高非挠挠头：“我就觉得后脑勺一痛，然后，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估计是刚才那妖物做的，玉娘没计较那么多，而是起身说道：“走吧，咱们出去。”

高非犹豫不定：“我还是回村子里吧。”

“你消失这么久，傻子也知道发生什么，你回去不是送死吗？”玉娘不由分说扯起高非，对方刚从昏厥中醒来，身上没有力气，任由她拉着向触手可及的边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