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清着人寻了一处宫殿,拉上了遮光的帘子,只在殿内点了一只蜡烛。
“我先来。”
南知坦坦荡荡地拉开袖口,露出半截皓腕,双手摊平,展示一圈。
无异样。
公子小姐们一个个展示过去,南知在旁边不经意地倚着柱子,目光蜻蜓点水一般看过去。
“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南知看了一眼,百无聊赖:“兄长这么关心作甚。”
话这样说着,目光却已经落到了其中一名小姐身上。她呼吸急促,跟着队伍往前走时,身体有些僵硬。
“殿下,看。”
兰清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那位不对劲小姐努力地让自己平息下来,只是前面人越少,她脸越白。
不断有人证明清白,高高兴兴地站在一边等着看戏。那位小姐越来越不对劲,同伴拍拍她,疑惑:“阿瑶,你怎么了?”
阿瑶僵硬地摇摇头。
这么明显的不对劲,如果再看不出就有鬼了。
“冯小姐,你……”
兰清话音未落,冯瑶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殿下……殿下臣女错了,臣女一时鬼迷心窍……”
她哭的犹如风中落叶,一个接着一个的响头磕下去,南知怀疑已经磕破了皮。
兰清面色却已经冷了下来:“交出来。”
冯瑶边哭边摇头:“交、交不出来,已经、已经带出宫了……”
“你给了谁?说!否则别怪本宫治你冯氏的罪!”
“臣女、臣女真的不知!臣女把它放在进门第三棵树下,谁拿走的,臣女真的不知!”
不用兰清开口,南知立刻低声吩咐宫人:“快去看看。”
“是谁指使你做的?!”
这次冯瑶只顾着哭着摇头,竟是一句也不肯说了。
不多时,宫人跑回来,面露难色。毫无疑问,镯子不在。
“去,去给本宫把大理寺卿叫来,立刻给本宫查!”
南知默不作声地打算跟着人流一起出门,却听见兰清道:“南小姐留步。”
兰清带着南知去了她的公主府。
兰清公主是先皇后之女,先皇后被打入冷宫之后,她却被太后扶成了长公主,享无上尊荣。此事也被传为太后仁德的一桩美谈。
“今日多亏了南小姐,否则本宫可就真的找不到人了。”
“殿下的镯子,怎么会被冯小姐拿走?”
兰清默了一下:“许是泡温泉的时候被得了空子。你想要什么赏赐,本宫都给。”
“那我想跟着大理寺卿一起查这桩案子。”
南知几乎不假思索。
“你一介女子,又是……能做什么?”
兰清略去没说的那几个字,南知能猜得到。
南知道:“殿下方才还说,若今日没有臣女,殿下就找不到人了。”
见兰清仍不说话,南知善解人意道:“殿下若是为难,臣女就……”
“无妨,明日你拿了这个腰牌,去大理寺报道。如果蔺大人不允,你让他来寻本宫。”
南知是坐公主府的马车回府的,抬眼便看见抱着剑倚靠在门口的南忆安。
“兄长这是?”
“得了,别装了。你跟我来。”
南知不紧不慢地落后半步,匕首滑到了袖口,被她握住。
南忆安带她去了南府及其偏僻的一个角落,方才站定,便把手里的剑远远丢开。他目光落在南知袖口,示意很明显。
南知笑了笑,摊开给他展示了一下雪亮的刀刃,然后握在了手里。
南忆安:“……”
他默了一会儿:“你究竟是什么人?”
毫无新意的问题。南知:“为什么觉得我要告诉你。”
南忆安:“你杀了裴峰云,我掩护了你。”
“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杀的,我可是与那小道士长的都不一样呢。”
她褪掉了所有伪装,也许是觉得无所谓了,或者是有恃无恐,一双眼睛含着玩味的光,挑衅地看着南忆安。
后者转移了话题:“我要十五年前沈氏一案的卷宗。”
南知眯了眼:“报酬?”
“坐实你南家小姐的身份,我想你应该很需要这一点。”
观察着南忆安的神色,南知又加了一句:“再加一条,我要你帮我查一个人。”
……
翌日,南知带着兰清公主的腰牌,去大理寺报道。
因着兰清的面子,大理寺对南知很欢迎,迎进来她,东拉西扯地聊笑,消磨了半日有余。
“不知冯……”
“哎哎哎,快去,给南小姐再倒杯茶。”
再看不出来那就真有鬼了,大理寺上上下下,根本就没人想让她参与案子,至少大理寺卿一定不想。
南知借口内急,寻去了大理寺正堂。门口守着两名士兵,南知没急着敲门,而是挑了一处隐秘的地方,侧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她就是不说!问就是往死里哭!她这种从小养在闺中的小姐,你一动刑不就死了吗?!只能吓唬吓唬……没那么憋屈过。”
“会不会是她家里人?”
“冯家都敞开了给我们搜了,冯大人连自家暗室都给指出来了,我们查的还少?”
“这……坦荡到这个程度,肯定不是他干的啊,而且咱们的人天天都盯着呢,冯家没异动。”
查玉镯的关键一步在于知道冯小姐是跟谁联络、受何人指使,多耽误一会,玉镯找回来的可能性就少一分。
玉清长公主金尊玉贵,深受皇帝敬重,她最宝贝的东西要是找不回来……
年过半百的大理寺卿唉声叹气:“都这时候了,殿下干嘛还送来个花瓶……”
南知心道要不是我聪明,说不定那天真给她跑了,你们这群老头子连唉声叹气的机会都没有。而且我耽误你们查案了么?自己不行还非要往别人身上推……
又等了一会儿,屋里面的声音静下去,像是每个人都一无所获了。南知礼节性地敲了敲窗:“诸位,我大概能猜到是何人指使。”
大理寺里都是男人,如今出现一个年轻的女声,几乎所有人都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谁。
有人迟疑:“南小姐?”
“不错。”南知也懒得开窗户,声音就顺着缝儿爬进去,“一个闺中女子,能让她心甘情愿拿命护着的,不是血肉至亲,就是闺中密友或者情人。冯家交好的大多是官宦之家,可能性不大,应该是情人,而且她这个情人大概率不是官家子弟或者富贵人家。”
南知把范围缩的很小,她听见有人问:“你可知,若你说的是错的……”
她冷嗤一声:“诸位有比这个更好的想法吗?多耽误一会,殿下的镯子被寻回来的可能性就少一分。”
突然安静。
南知趁着那阵安静又敲了敲窗:“如果的确查出了不对,劳驾诸位大人别找人灌我茶了,喝多了睡不着。”
说完,她也没管那些人是什么反应,兀自走了。
她还有其他事要做。
……
还剩下三味。
南知慢慢悠悠往大理寺踱步,刚一进门就被热情地迎了进去,说大理寺卿有请。
他们商议之后,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便死马当活马医地用了南知的方向,结果还真的查出了一点东西。
去年,冯大人为冯瑶请了一位书法先生。冯瑶自那位先生来了之后,便极其喜欢书法,与书法先生走的也很近。
冯夫人觉得不对劲,便把书法先生辞了,本以为从此无事,没想到竟抓到冯瑶与那书法先生私会。冯大人大怒,罚冯瑶禁足,直到赏花宴,才是冯瑶第一次出门。
果然。南知心想,跟话本里写的一样,越阻拦越爱,然后……
最巧的是,他们在冯瑶的闺房里,搜出了一封信,落款是赏花宴的前一天。
根据冯夫人的描述,大理寺画出了那位书法先生的画像。
南知蹙了眉。
有了先前那一遭,大理寺卿的态度好了一点,他问:“南小姐有何见解?”
南知斟酌着措辞:“这位先生,我略有耳闻。据说他专精此道,就是……引诱女子,然后利用她们。”
大理寺卿:“容貌一般,如何能让那些女子心甘情愿?”
“这我便不清楚了。”南知笑了一下,“既有画像,大人还是快些去寻人。不知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与冯小姐聊两句。”
这大概是冯瑶人生最灰暗的日子。
金贵的大小姐被丢进了阴暗的地牢,墙壁渗水,衾被薄的透光,食水都有些馊了。
她吃不下也睡不着,整日整日抱着膝盖看牢房高处的小窗。
专注的身后来了人都没发现。
“冯小姐。”
南知声音不大,冯瑶却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样,蜷缩的更紧了一点。
“我建议你还是回头看看,不然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那位季先生了。”
冯瑶立刻回头,猛地扑上来抓住南知的衣袖:“不关他的事!你们、你们不要乱抓人!”
南知怜悯地看着她:“季先生,原名……哦,他没有原名。也许你听过他的名号,叫做采遍天下花。”
“你以为的那些温存,他对不知多少个女子做过,甚至我都能给你背出来。”
冯瑶情绪更明显了。
南知接着加火:“他教你写字,在你写的不好的时候笑一笑,握着你的手,柔声劝慰,鼓励你、安抚你;他会听你说你的不开心,听你说你的身不由己……”
“够了!”
冯瑶咬牙切齿:“我不许你污蔑他!”
“那么生气,看来是说中了。”南知笑了,“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
冯瑶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看她。
只可惜人太瘦弱,又没真正发过狠,所以没什么威慑力。
南知弯下腰来,弯着眼睛,说出来的话却很欠打:“想知道也不告诉你,除非你告诉我,他是怎么让你去偷这枚玉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