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帖子,给我的?”
自熙南巷回来之后,南知就一直心神不宁。她派了暗桩去时时关注着阿姐的动态,可是都无功而返。
韩彦之的势力还是比她强太多了。
绿波点点头,笑道:“夫人说,让您过去挑挑衣裳呢。头一次露面,可不能马虎了。”
南知应了声,朝着南母的院子走去。
这赏花宴办在宫里,年年都有,邀约对象是各官家夫人,以及未婚的公子小姐,因而又被戏称为相看宴。
南知名义上还是有个未婚夫的,但是南夫人絮絮叨叨的,还是在给她讲宴上要过去的未婚公子。
“林家那位公子啊,也算是年轻有为,人长的也不错,我与他母亲相熟,按道理,你还该称他一声兄长呢。”
“慕容家公子人也不错,就是身子羸弱了点,胜在温文尔雅,去年春闱可是拿了状元呢。”
“……”
南知也不多说什么,默默听着。林家是大夏五大世家之一,家大业大,近年来虽然有些走下坡路,好在家主嫡子林温纶年轻有为,现任户部侍郎,有风声说,今年江南一带的监察官,已经定了是他。
至于慕容家,虽不在五大世家之列,但也是个百年世家。次子慕容鸿风少年时便有“神童”之名传出,只是自幼身子不好,寻了诸多神医也不能根治。
“慧极必伤。”南夫人叹着。
转眼便到了进宫的日子,前一天晚上,南知开了窗,初春料峭的寒风呼呼地灌进来,她却不管,只是安安静静地等着。
果不其然,她收到了韩彦之的命令。不知是不是为了稳住她,上面提了一句“你阿姐近日尚好”。
南知把那句话反反复复看了数十遍,试图再多读出一些信息,比如阿姐有没有好好吃饭,心里有没有好受一点,她们什么时候才能相见。
宫墙朱红,巍峨而高大。南知兴致缺缺,靠着马车不说话。南夫人以为她是头一次进宫过于紧张,安慰了几句。
南知回过神,正打算回话,车窗就被笃笃地敲了两下。
“南小姐。”
掀开帘子,是沈确满面春风的脸。南知啧了一声,人没抓到,他倒是能这么高兴,也不知……
“王爷,正想跟您打听个事情呢。”
南忆安的声音从后面逼近,南知心里咯噔一声。
她这个乌鸦嘴已经强大到不需要说出来了吗?
果不其然,她听见南忆安问:“王爷去裴府查案那日,可有见过一个道士?”
“不错,南将军知道他的下落?”
南知后悔自己进来的时候净顾着发呆了,路线都没记住……不过记住了大概率也没用,一路上站岗的士兵那么多,沈确一声令下,她照样得完。
南知的眼神落在南夫人身上,右手已经向后摸到了一只簪子——
“王爷满城通缉的就是他?”
“不错。”
咚咚、咚咚……
南知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以南忆安对自己的怀疑程度,他必然不会放过这次钉死自己的机会。
“他嘛……”
南知的手指捏紧了簪尾,腿上肌肉绷紧,默不作声地往左挪了一点。
“王爷都不知道,本将军自然无能为力。”
直到马车重新开始往前走,南知绷紧了的神经才慢慢松下来。她有些脱力地靠在车上,感受着布料黏在身上的不适。
南忆安帮了她,为什么?
就算沈确今天抓了她,昭告天下南家小姐是个杀人犯,他照样可以说,是南夫人思女心切,被歹人蒙骗,对南家不会有半点的损失。
不知是不是顾着南夫人在场,南忆安直到男女分席的时候才趁乱靠在她身边,冷冰冰地说了三个字。
南知权当没听见。
宫里的宴席,讲究一个雅字。春雪融化,流水潺潺,安排的是曲水流觞。
宴席结束之后,各家夫人移步去吃点心喝茶,小辈们则各自结伴去花园里闲逛。小姐们被允许在花园里采花,互相插在头上作装饰。
几乎是每家的贵女们都有自己的手帕交,没人来与南知一道。她也懒得去寻人,索性自己在里面闲逛。
不知走了多久,人声渐渐远了,到这里就是一片寂静。荒芜的宫道,僻静枯败的宫殿,南知扯了扯唇角,找对了。
绕着宫殿走了一圈,连个狗洞也没找到,整个宫殿被封的密不透风。南知叉了腰,眯起眼睛仰视着有她两个高的宫墙,认命地挑起了树。
宫里就是麻烦,连个能借力的草垛都没有。
为防万一,南知还是从衣袖里掏出来了一张人皮面具,又逛去其他地方打晕了一个小宫女,换上了她的衣裳。
翻进宫殿,南知径直往最大的房间走。
这里能看得出有住人的痕迹,但这痕迹太淡了,疯长的野草、杂乱的木料还有落灰的窗台,无一不在昭示殿主人如今的境况。
“何人?”
“参见太后。”
南知语气平淡。
里面女子顿了一下,用一种厌倦的声音说:“这里没有什么太后,你走吧。”
“静德太后,原名花琼音,为花家旁支庶出女,咸丰十五年,以嫡女花清昶陪嫁的身份入宫,花清昶为咸丰帝之后,孝仁。”
“孝仁皇后目无尊长、心狠手毒,曾多次试图谋害皇嗣,特赐永居冷宫,非诏不得出。”女子连语调都没变,“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能知道那么多,必然不会不知道这是先皇亲手下的诏书。”
“是先皇下的不假,是不是亲手下的尚未可知。”
花清昶语气突然有了很明显的起伏:“胡言乱语。”
“太后与先皇夫妻多年,自然比我更了解先皇,也更知道,先皇到底会不会立琼妃之子为太子。”
“什么?”花清昶的声音终于劈了,她狼狈地从屋里跑出来,晃着南知的肩膀:“当今陛下,是谁?”
“李嘉福,琼妃之子。”
肩膀被松开,南知这才看清了花清昶的模样。她面色苍白,唇色也苍白,身上穿的虽是极好的狐裘,却已经旧的不成样子了。
“他……当年先皇薨时,他不过五岁……”
“所以如今有一位摄政王。”
“是谁?”
南知看着她眼底的希望,残忍地打却:“沈确。”
“那……那我的熙儿呢?”
花清昶彷徨着抓住眼前穿着宫女衣衫的女人,眼神里满是祈求,祈求着一个她想听到的答案。
“景瑞二年,先皇长子熙王外出巡查时遇刺,不治,身死。”
花清昶终于瘫倒在地上,肩膀一颤一颤地哭起来。她哭着哭着就喊了出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儿子的名字。
想当年,她是五大世家之首的嫡出女儿,嫁的是当朝天子,相敬如宾、琴瑟和鸣。她头胎诞下麟儿,儿子温文尔雅、宽厚仁德,连朝中老臣都说,他天生是当太子的料子。
“节哀。”
南知低声说。
又过了一会儿,花清昶慢慢止住眼泪:“你不会无缘无故来告诉我这些,你想要什么?”
“先皇临终之前曾留给你一只木匣,我要里面的半块玉佩。”
不知想到了什么,花清昶惨然一笑,她攥了攥外袍,慢慢地踱回了屋内,然后抱出了一只雕花的木匣。
“拿去吧。”
就在南知打算走人的时候,她听见花清昶轻声:“今日我帮了你,来日他登大宝,我要花琼音死。”
南知诧然转身,转瞬释然。像她这样出身世家的大小姐,什么都看不出才是奇怪。
她便点了头:“好。”
……
原路返回到后花园,南知有些疲累,打算去找个亭子喝点茶,却被一个宫女拦住了去路。
宫女引着她去了烟波亭。
烟波亭里吵吵嚷嚷,几乎是聚齐了人,隐隐能听见抽泣声。
“殿下,南小姐到了。”
人群里缓缓走出来一个女子,一身红裳,张扬又明艳。她下巴微抬,居高临下地看着南知:“给本宫搜。”
南知眉头一跳,想起她揣在怀里的半块玉佩,抬手:“慢着。”
“殿下,臣女不知发生了何事?”
兰清挑挑眉:“你胆子真大。”
南知笑笑:“殿下命令,不敢不从,只是不知所以便被搜身,实在是有些……”
“行了,说的跟本宫多蛮不讲理一样。就这么说,本宫的镯子丢了,那只镯子不能丢。”
说着,眉间还有一丝焦灼。
“原来如此。”南知思索了一下,“殿下可记得镯子是何时没的,之前去过何处?”
“大胆!殿下之事,何须你多过问?”
兰清抬手止住宫女说话:“南小姐,说起来你的嫌疑不小,方才可是只有你不在。”
“臣女迷了路,头次进宫,这后花园实在是太大了。至于殿下说的嫌疑大,臣女都没见过殿下,哪能拿得了殿下的镯子。”
“不可能,殿下你别听她胡说!您都找遍了,这镯子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南知挑挑眉:“这位小姐,那你怎么认定是我?”
“那还用说,你个乡野丫头,这辈子没见过好的,不是你还能是谁?!”
“乡野丫头?程小姐,本将军也是乡野粗人了么?”
南知惊讶,南忆安是吃错药了么?
她眼底带上一抹笑,转头道:“殿下,臣女素日听闻,您有一只极好的玉镯,甚为养人,会让肌肤更有光泽,只是需要长久佩戴,若是头一次佩戴,肌肤便会在夜间发出一种诡异的亮光。不知殿下所失,可是此镯?”
兰清看着她的眼睛,南知眨了两下,前者顺着说:“不错。”
“如此,只需今日侍候的宫人和参会人员寻一个大殿撩起袖子看看便好了,无须殿下如此辛苦。”
“装呐……一个半道捡回来的野千金,也想攀上殿下,飞到枝头当凤凰。”
“是啊,谁知道是不是她在拖延时间。”
南知听的清清楚楚,却只是笑了笑,安静地等兰清开口。
片刻后,兰清温声:“那便照南小姐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