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同往常一般的工作日,早晨把点五十五分,行里各个岗位的工作人员整装待发,卷帘门外站满了等着开门的客户,江焕在门口服务台前站着,时钟一分一秒地绕圈走过,清晨的阳光里,这五分钟似是漫长又恍然过去。
“小江啊,时间差不多到了,你那边直接开门让大家伙进来吧”,边虹整理着各种宣传单和手册,正了正摆在门口的存款利率标识牌。
“好的,边姐”,接收到开门的指令,江焕到门前弯身拉开了卷帘门,“要开门了,大家小心一点,注意安全,不要拥挤”。
今天的到了发退休工资的日子,铁路部门的退休工资与她们支行合作密切,退休金直接打到存折或卡里,许多老人用不惯电子支付,还是习惯性的到日子就把退休金取出来。就像她们所说,“钱呐还是得握在手里,摸得到,我才感觉是钱。”
“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您要办理什么业务?”,回到工作岗位的江焕开启了注定忙碌的一天工作。
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笑着走进来,“江儿啊,早”,笑意盈盈的递过去自己的身份证和手机。
“诶,阿姨,我来帮您叫个号,您稍等。”,江焕接过身份证,在叫号机上取了票号。
“好,好,谢谢小江,再麻烦你帮我连一个Wi-Fi,手机密码是六个六”
江焕早已熟悉一系列流程,虽然是一些普通不过在普通的事情,但是她总能在其中体会到一些失落和关怀,她能为这些老年人做的,也只有帮忙看看手机这些小事,她们迎着时代的洪流,最终留在了旧时光里。
“阿姨,给您您的手机,Wi-Fi连好了,您到这边坐着稍等一下”。
整整一个上午,两个小时过去了,江焕都在重复地处理着手机Wi-Fi和刷卡叫号的问题,魏蕊戏称她为管理Wi-Fi的神,不过她也挺开心的,生活总在平淡中来又在平淡中去。
一位穿着厨师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因为体型壮壮的,加上那套十分好认的沾了油渍的衣服,江焕认出了他是昨天来激活银行卡那位大哥,只不过大哥眉头紧皱,脸色阴沉,气压有些低。
“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您要办理什么业务。”即使低气再压,江焕依然要过去,礼貌微笑表达亲切。
厨师大哥整个人走路带风地从江焕身边走过,径直走向大堂经理边虹的面前,啪的一声把崭新的银行卡拍在服务台上。
“你们银行到第几个意思,你是经理对吧,刚办的卡就给我锁上了!”
“您好先生,请问您的卡怎么了,我们来帮您解决问题”,银行来来往往很多人,总有些脾气不好、喜欢找茬的人,边虹一边语气和善一边面带微笑地处理问题,整个人稳得泰然自若。
“我刚办的卡,根本不是我自己设置的密码”,厨师大哥愤怒的情绪高涨,整个行里的客户都停下来看着热闹。
银行外,刚外出见完客户的祝羽珩发现了行里情况有些不对劲,目光停留在纷乱的中心。
“李端,你先把东西送回办公室,我过去看看。”
“好的,祝行长。”李端停好车,拿着后备箱里没送出去的礼品盒径直上了二楼。
李端进门,打破了对峙下安静紧张的局面,厨师大哥思索着,似乎想起来了什么,环顾着银行,最终目光停留在望着窗台边上的花发呆站着的江焕,“对,就是她”。
中气十足的一声给江焕吓了一跳,刚才还在神游中,下一秒就看着厨师大哥指着她走过来,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拽着胳膊走了好几大步。
“就是她,这个实习生,昨天就是她给我设置的密码”说着松开江焕的胳膊,似是抓到了目标嫌疑人般怒目瞪着江焕。
江焕被拽着走了好几步,整个人趔趄着,这时一双纤细的手从后面扶住了她,这个姿势和距离,仿佛是搂着腰把她圈在怀里。
状况紧急中,江焕根本来不及去看是谁扶住了自己,赶忙稳住身子面带微笑和歉意,“您好,先生,昨天确实是我为您办理的信用卡激活。”
江焕的话刚说一半,听到江焕承认是她接待的,厨师大哥再度举起手指着江焕,厉声呵斥,“就是你,这个实习生,开个卡都开不好,我原来的密码都用不了了,你怎么设置的密码,现在都锁住了!”
“先生,您先消消气,来这边,有什么问题我们都能为您处理的。”边虹在试图调节紧迫的气氛。
“你先别说话,”厨师冲着出头的边虹吼了一声,又瞪着江焕,“你说,是个怎么回事?”
“先生,昨天的密码是您自己设置的,我没有这个权利为您设置密码。开始是您设置的密码过于简单,智能柜员机提醒您要更改密码的。”
面对着歪曲事实的厨师大哥,江焕即使再委屈、气不过也只能耐下心来礼貌地解释,只是大哥似乎并不买账,因为自己忘记了新的密码,就全然将责任推给江焕。
“就是你给我的卡设置的密码,你别说这些没用的。”
江焕还想继续解释,没等她开口,扶在她腰间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腰,江焕才想起来身后的人,转过头发现竟然是祝羽珩,
“祝行长,我……”语气中些委屈,想解释又说不清的情愫,还有点恐惧和害怕,通常这种情况,江焕觉得即使是客户的问题领导也只会批评她自己。
祝羽珩扶着江焕的腰把她往后带了带,冲着江焕点点头,站到江焕面前。
“先生您好,我是银行的行长,我了解到您的情况和需求,我们现在就可以帮您把卡解锁,接着您重新设置密码,您看这样可以吗?”祝羽珩嗓音清冷,从容柔和,透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一个密码闹了整整十分钟,在众人的目光下,有几个办业务的人凑在一起看着男人,窃窃私语。男人感觉面子上挂不住,他清了清嗓子,气焰减弱,“啊,那也行,就按行长你说的办。”
“好的先生,让我们的经理来帮助您处理。”祝羽珩目光投向边虹,边虹心领神会的立即走向男人,指引他去STM机重新修改密码。
“诶,不过啊,你们还是要管管这个实习生,业务都不行,还干什么行。”男人驻足,回首盯着江焕,依旧不依不饶。
江焕的脑海里淡淡地飘过三个大大的无语,一脸无奈地靠着服务台站着。
“好的先生,我们内部的情况会调查好并处理的。”祝羽珩面带微笑,礼貌回应,其实行里都清楚,密码肯定是客户自己设置的,只是谁也不能跟客户对着来。
“好啦,江小焕,没事的”,魏蕊拉过心情down down、一脸生无可恋的江焕,把她拉到身边,在她耳边压低声音。
“大家心里都明白的,他就是忘了自己的密码不讲理罢了,别太往心里去,下次不要跟这种人继续讲道理,你讲不清的,自己生气他也生气,到时候吃了投诉有苦难言呐。”
“蕊姐,还是你最好了呜呜呜”江焕长出一口气,假装哭泣头靠在魏蕊肩上。
“好啦好啦,每天都跟这种不愉快过不去,那哪儿行,一会记得浇浇花,别天天光看不交费。”,魏蕊戳了戳江焕的胳膊,开着玩笑开解着她。
“咳咳,江焕。”,祝羽珩看着男人顺利处理完问题后,一直注意着窃窃私语的两个人。
“祝行长,我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尤其是清冷的行长喊出自己的名字,餐不到半点她的心思,只觉得寒冬将至“不会吧呜呜呜呜呜,完了。”。
“来一趟我办公室”,祝羽珩留下一句话就径直上了二楼,还没待江焕回答。
江焕小步快走,紧跟着祝羽珩一同上了二楼,二楼办公区和休息区没有客户,此刻安静得似是都能听清楚的听到心跳声,这让江焕心中蓦然有种暴风雨前的宁静的感觉。
“杵在那干嘛,进来,坐沙发那里”,祝羽珩看着眼前呆呆愣愣的人,面上虽然依旧淡然但心中不乏觉得好笑,“这小朋友是把我当不明事理的吃人老虎了吗。”可她转念一想,这些老虎又何尝不在社会的每个角落,她今天下意识的护着江焕,又何尝不是一种重现,只是在这次重现中她没有选择成为“老虎”。
“好的,祝行长。”,江焕神经紧绷着,接收一个指令行动一个指令,整个人坐的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目视前方。
祝羽珩从办公椅起身走向沙发,坐在了离江焕半个座位的地方,“江焕”,身边的人从目视前方变成转头看向她。
祝羽珩轻声笑了出来,“我,让你觉得很可怕吗?”伸手拍了拍江焕的肩膀,示意她放松。
“祝行长,我明白的,出现这种问题,无论是否是客户的问题,我都应该积极去解决而不是去跟客户理论究竟是谁做错了。”江焕心情低落,低下头,指尖揉攥着裤子。
“我不想听这个。”
“啊?”江焕一时间慌了神,不知道说些什么。她本以为祝羽珩会接着批评两句下次注意,没想到事情却往另一个方向无限滋生,紧张的情绪在不断松弛,脑海里飞速串联整个事件周围的经过。“谢谢祝行长,谢谢您帮我。”,江焕看着身边的人,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与刚刚的冷静淡然判若两人。
“不需要感谢,我都明白,你本来就没有错,不是吗?”
“你本来就没有错,不是吗”,江焕此刻可以在心里发誓,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祝羽珩这种温柔且亲近的语气,工作中的雷厉风行无所踪影,这句话像是一片羽毛轻轻地飘过,落在江焕的心上。
江焕她可以很坚强,她可以不被理解,这一路走来,她经历了太多的不被理解和认同,她不在意的背后却有着无尽的孤独,好像从来没有人对她有过真正的“理解”,本来没什么大事,可江焕眼眶却渐渐湿润了,当不理解再次重现,这次她却受到了偏爱。
眼看着身边的从呆呆的小狗变成小委屈包,仿佛下一秒就要拧出水来,祝羽珩也没想到看着没事儿人似的,怎么就差点要哭了。
“好了,没事的,”祝羽珩揽过江焕的肩,把小朋友揽在怀里,轻轻的拍着江焕的背,“他的认同、理解并不重要,总有人理解你的。”
江焕在祝羽珩的肩头闷闷的嗯了一声,她心里的声音不断呐喊着“啊呜呜呜,要是就这么哭出来也太丢人了,不过,可是,她身上真的好香,应该是乌龙茶的那种香味。”,此刻闻得香一味,这个味道让江焕记了很久很久,后来回忆起最初的日子,两个人那些时光里都是祝羽珩乌龙茶香水的淡淡清香。
祝羽珩轻轻安抚着怀里的江焕,抬手看了一眼手表,经历了这么一遭早已经过了行里食堂的饭点,就算孟姐留了单独的份给她,也不够现在她们俩吃。
“好啦,有没有好一点呢?我先带你去吃午饭吧。”,祝羽珩把人从怀里拉起来,看着小朋友微红的眼眶,确认没有眼泪的痕迹,便放下心来。
“啊!”江焕被男人这一通不着道理的纠缠已然忘记了时间,“祝行长,抱歉,耽误您吃饭的时间了”。
“是不是傻了?”祝羽珩抬手轻轻摸了下江焕的脸,瘦长的脸,脸颊温热、软乎乎的,又梳理着被自己肩膀弄到脸颊上的头发,“我是说我们一起去吃饭,而且我每天吃饭的时间都不是固定的。”
“是这样吗?”江焕还在愧疚耽误的时间,并思考祝羽珩这句话是真的还是安慰时,她已经被祝羽珩从沙发了拉了起来,一同往门外走去。
祝羽珩拉着江焕走出办公室,走到二楼楼梯的拐角,下面就是办公区域,祝羽珩松开了手,转过身看着江焕,“吃披萨可以吗?”
“可,可以啊,我都可以的。”,听到披萨的江焕,终于从状况外回过神,市中心新开了一家披萨店,她就等着放假休班跟朋友一起去探店,在行里没有人的时候她还偶尔会看看菜单和团购。
两人一前一后从二楼走下来,李端等了半天终于见到祝羽珩后立即拿起包走向祝羽珩。
“祝行长,下午的还有一家商铺要进行实地考察,商铺地点在……”
祝羽珩看了眼手表,打断了他,“李端,一会儿考察的事你和王铮去,我下午有点事。”
“好的,祝行长”,李端整个人莫名其妙的,明明早上还说十分之重要,现在就全全交给自己。
“普斯,普斯”,魏蕊工作之余一直盯着二楼的状况,看着江焕下来了连忙拉了人过来。
“哎呦喂,我的‘宝宝’,眼眶红红的,挨说了吗?真令人心疼,祝行长怎么能欺负‘宝宝’呢”魏蕊一副妈粉心痛的表情看着江焕。
“没,没有,蕊姐,祝行长没有说我,祝行长她……”
“江焕”,祝羽珩站在银行门口,看着几步外两个人明目张胆地要给她扣上“罪名”,无奈又好笑,“走了。”,说完她推开门,上了车坐到驾驶座上。
“来啦!”祝羽珩一叫她,她人还在这里,心却一起跟着飞走了似的,“蕊姐,我还有事,回来再跟你聊。”,说完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江焕。”
“嗯?”正要拉开后门的江焕停住手上的动作。
“坐到前面来。”
随着一声车门关上,祝羽珩启动汽车,“系好安全带,要出发了。”
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天忽然让这人坐到前面来,似乎打破了从来未有的定律,可能是怜爱,可能是不忍,就是想看着她。可能一切恰到好时往往不需要太多理由。
“好的,祝行长。”
江焕拉过安全带,看着身旁开着车的女人,下午的阳光映照在女人的长发上,光影在发尾的发弯处婉转流淌,女人的侧脸印刻在阳光和江焕的心里,很多年以后,江焕回忆着心动的瞬间,脑海里想也会可能会是此刻的祝羽珩。
祝羽珩打开音乐,将音量调至适当大小,“在外边不是办公就不用叫行长了,好像我们公时私事一样。”
看着神色清冷又严肃的祝羽珩说出这些话时,江焕觉得她好像有了些人间烟火气,
“现在就是上班时间啊祝行长。”,暖洋洋的日光和轻音乐似乎会让人心情变好,江焕感到放松不禁打趣起来。
“那我放你半天假,是不是就不算旷工了?”
“啊,好像是的。”,江焕心想,不愧是行长说给她放假就放假,开心不过半刻又忽然局促起来,“可是,不叫您行长不好吧”。
江焕一紧张就好就指尖揉搓裤子,虽然动作幅度很小,但祝羽珩发现了这一点。等红灯间隙她看向江焕。
“你平时怎么和大家打招呼就也怎么叫我就好。”
祝羽珩下意识觉得江焕这种小兔子似的状态还有点可爱有趣,仿佛自己一严肃,一超出工作范围,小兔子就像是遇到老虎、狮子般瑟瑟发抖。
“啊,这不好吧,我,”江焕支支吾吾起来。
“嗯?有什么不好的。”祝羽珩有些疑惑,她一直能感受到这种纠结背后,其实江焕对她和对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您是行长,我不应该随便称呼您,这样对您不够尊敬,我要不叫您祝老师?”
江焕平时的实习工作都是跟边虹,魏蕊和王铮打交道多点,时间一长也熟悉了起来,但是祝羽珩除了吃饭的时候偶尔会碰到,连开会都不需要江焕这个实习生参加,加之对最高领导的敬畏,江焕的心理距离自然有些尊敬下的疏离。
“都行。”
红灯结束,祝羽珩收回目光,心中谜团也半解,她也大概明白了这个局促的小朋友遇到自己时为什么像小兔子一样总是一惊一乍。
二十五分钟的车程很快就到达了终点,歌曲最终停留在《So What》,人生往往亦如此,也许平淡如清水,也许繁杂又琐碎,所以,那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