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晚,褚霁什么也没做,美色在旁,他却仿佛和个木头同床共枕似的,坐怀不乱。
待云裳睁开眼,已经日上三竿,身边早就没了男人的身影,伸手一摸,已没了半点温度。
她掀开被子,看着自己完好无损、不带一丝褶皱的寝衣,心底蔓延过一丝奇怪的感觉,男人们见到自己哪个不像饿虎扑食似的,逮着机会就想趁机摸摸小手,能够坐怀不乱的,汝阴王当数首位。
就在她愣神间,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姑娘端着面盆蹑手蹑脚地进了屋,见帘帐后坐起的身影,才笑着说:“姑娘醒了?”
她打起帘子,露出那张圆圆的脸蛋,年纪很小,“奴婢名叫春杏,罗妈妈说了往后就让奴婢跟在姑娘身边伺候。”
云裳有些印象,似乎是春坊新买进来的那一批丫鬟里最出挑的一个,虽然瞧着童稚,可人却稳重,手脚也麻利。
绿柳向罗芙要过好几次都被拒绝了,没想到竟送来了自己身边,这汝阴王的面子可真够大的。
“什么时辰了?”云裳接过温热的面巾净面,快速梳洗一番。
“回姑娘的话,巳时一刻了,妈妈交代了这几日您就好好休息,不拘去哪里都成,不必登台了。”春杏笑起来眉眼弯弯,十分讨喜。
云裳将长发挽成发髻,插入一支金步摇,才看向她,“春杏是吧?你既跟着我,有些事你须得明白。”
春杏连忙跪下,“姑娘请说。”
“你是春坊的奴婢,卖身契也在罗妈妈手里攥着,听她差遣无错。”云裳站起身,走到钧窑瓷瓶插的那支红桃前,伸手一拧,掐断了根茎,“可你若想留在我身边,就不能是罗妈妈的人,你可听明白?”
春杏聪慧,自然明白云裳姑娘的意思,她伏身磕了个头,认真道:“奴婢还没进春坊时,就听过姑娘大名,能在姑娘身边伺候是奴婢的荣幸。姑娘的话奴婢省得,日后必然事事以姑娘为先。”
“好。”云裳鼓起掌来,“聪明人用着才舒心,你放心,若有一日我离开春坊,定为你赎了卖身契,解你奴籍。”
春杏双眼含泪,她的父母皆是奴,奴的女儿自然也是奴,她从未想过竟然还能有解除奴籍的一日,因此更是动容,竟长拜不起。
“行了,起来吧,对了,将这桃花儿拿回去碾粉制成玉容散,别浪费了。”云裳随手将桃花丢在了茶几上,转身朝外走去,“让人备好马车,随我去一趟琼枝阁。”
琼枝阁是西京近来最红火的成衣、头面铺子,下到云裳这样的欢场女子,上到西京的名门闺秀,都喜爱到这来买裙裳。
马车停在了琼枝阁门外,春杏三步两步跳下车来,打起帘子,扶着云裳下马。
今日琼枝阁的客人倒是不多,进铺子没走几步,就见老板娘挥着扇子出来了,脸上满是笑意,“哟,这不是云裳姑娘嘛?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云裳勾起唇角,“听说琼枝阁到了一批新料子,想要裁件舞衣,特来瞧瞧。”
老板娘笑得更开心了,“那料子可不便宜,还是云裳姑娘财大气粗,喏,随我来吧。”
云裳侧身吩咐春杏道:“你在外头守着。”
春杏也不多问,应了声是就乖乖离开。
老板娘带着云裳来到后院,穿过假山水榭,眼前便是金碧辉煌的一间屋子,外砌金玉,内挂锦衣就是其真实写照。
关上门,老板娘收敛了满面笑容,快步走到云裳身前跪了下去,低声道:“主子……”
李云裳虚扶一把,“起来吧,让你暗中调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画月是她年幼时在去慈恩寺途中救下的农户之女,比她年长几岁,一直在身边伺候,最是忠心耿耿。
李家一夕树倒时,画月正好替云裳替慈恩寺送香油钱,侥幸躲过一劫,后来她主动寻到云裳,成为她探寻真相的左膀右臂。
画月站起身,被云裳拉到另一侧的绣凳上坐下,面色凝重地摇摇头,“时移世异,除非通天的手腕,否则当年的知情者该是已寻不到了,不过奴婢倒是发现了另一条线索。”
“昨日兵部尚书之女方梓筱来裁衣,不知怎的,和同行的姐妹说起了……大小姐……”
“阿姐?”云裳的脸色沉了下来,“她们说什么了?”
画月的语气轻微打颤,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说老爷下狱后,大小姐曾上门斥责过方大人,然后就被赶出了尚书府……”
后面的话画月没有继续说下去,李云裳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阿姐聪慧,兴许是她知道爹爹被害下狱另有隐情才会第一时间去尚书府,而兵部尚书方商很可能就是知情者之一。”云裳只能推测。
“那……主子打算怎么做?”画月心知二小姐复仇心切,必然不会坐以待毙。
只是此事牵扯到兵部尚书一家,又岂是那么好处理的,稍有不慎就会把自己搭进去。
李家已经没人了,二小姐不能再出事。
李云裳看了画月一眼,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你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兵部尚书嫡子方戚是春坊的常客,从他入手或许容易些。”
画月寻不到劝阻的理由,只能垂下头,“二小姐……主子一定要善自珍重,事事必先考虑自身安危。”
李云裳轻描淡写地笑了,她本就是为了复仇才苟活至今,不过是披着人皮的行尸一具,在没看到罪魁祸首下地狱之前,她才舍不得死。
“放心,我自有分寸,你继续帮我盯着有哪些世家与方家交好。”李云裳站起身,看了眼满屋的华服锦衣,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这些衣服都裁了我的尺寸送去春坊,你平日里替我办事总少不了上下打点,日后琼枝阁每月的收益你取走四成吧。”
画月瞪大了眼睛,她身为琼枝阁明面上的老板娘,自然知道每月的流水有多少,就算得个一成,都足够她衣食无忧一辈子,更何况四成。
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奴婢跟随主子不为钱财……”
“我知道你忠心,只是我记得你爹娘早逝,家中弟妹众多,你一个人当着家不容易。安顿好后方,你才能安心替我卖命不是?”李云裳拉开木门,吱嘎一声响,阳光照了进来。
画月沉默了一会,抹去眼角的泪,站起身来,“奴婢送主子出去。”
回到春坊,绿柳正巧在台上调琴,看来今晚轮到她献艺。
“哟,云裳妹妹好清闲,攀上了王爷果真是不一样,还有专门的奴婢伺候着,我们怎么就没这么好的命。”绿柳看着遥遥走来的一对主仆心里发堵,昨日她本以为云裳彻底完了,得罪了汝阴王,就是不死,春坊也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没了云裳,花魁之位就是自己的了。
可谁曾想,汝阴王不但没同云裳计较,还为她一掷千金,昨晚破天荒地宿在了春坊,今早才离开。
要知道汝阴王洁身自好,甚少出入春坊,即便有也只是单纯的喝茶听曲,身边除了皇子郡王,连个姑娘也没有,更不用说留宿了。
“什么命好?那是人家会勾搭,使了浑身的手段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呢~”旁边压腿的紫竹阴阳怪气道,她本就是绿柳的小跟班,一向同仇敌忾,酸言酸语起来更是不遗余力。
跟在云裳后头上楼的春杏气得小脸鼓鼓的,恨不得顶上两句,可姑娘没说话,她也就强忍着没开口。
“也不知道成天里摆个架子给谁看,生就狐媚子样装什么玄女下凡……”
“指不定她娘从前也是这般伺候人的……”
李云裳的脚步顿住了,目光盯在了紫竹身上,半晌森森地笑了,“紫竹姐姐这话就没道理了,王爷最近常往春坊议事,谋事在人,凭姐姐的姿色,说不定也会得王爷垂怜呢。”
紧跟在后头的春杏看着姑娘唇畔艳丽的笑,不知怎的,背上毛毛地出了一层冷汗。
紫竹眸光一闪,心里意动,面上却是冷哼了一声,不再搭理。
李云裳不以为意地收回目光,姿态万千地朝楼上走去,似乎方才只是因为气急冲动停下来说了那么一嘴。
进屋掩上房门后,李云裳为自己斟了一盏温茶,一饮而尽后坐在圆桌前半晌没有说话。
片刻后才看向春杏,径直问道:“可有消息汝阴王何时会再来春坊?”
春杏点头,“今夜清河郡王定了酉时的雅间,宴请京中各位公子王孙,王爷兴许也会同行。”
云裳伸出玉指在桌上轻敲了两下,而后语气欢快地说道,“今早听见丫鬟们议论,说今夜来春坊的权贵似乎不少,你可知都有谁?”
“除了王爷、郡王他们,还有四姓世家的小郎君。”春杏歪着头回忆,“此外,奴婢记得还有吏部侍郎家和黄典军家的公子……军器监丞之子,对了,还有兵部尚书的嫡子也会来。”
“没有消息就寸步难行。”李云裳满意地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春杏面前,“往后我就要你的消息灵通至此,当好我的耳目,你可能做到?”
春杏眼睛瞪得溜圆,笑出一边的酒窝,“便是姑娘不赏银两,奴婢也会替姑娘事事留心的。”
“收着吧,消息是一回事,今晚,我还要你替我办件事。”李云裳花钱如流水,赏钱也毫不吝啬。
她身为花魁,月银本就不薄,再加上客人的赏钱和琼枝阁的收益,钱财多得几辈子也花不完。
春杏低下头,“姑娘吩咐便是,奴婢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