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余光时刻注意着众人的李云裳早就瞥见了这一举动,见状心下一沉。
伸手的阉宦是辜达海,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太后跟前的红人。虽只是个宦官,可因为在太后跟前说得上话,满朝文武见了他也得客气几分。
这样的人,她开罪不起,但有人开罪得起。
就在那双手快要揽住纤腰的一瞬间,正转舞着的女子好似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原是一不留神踩住了裙摆,整个人直直地朝斜前方扑去。
坐在她斜前方的不是旁人,正是自顾自饮着酒、面无表情的汝阴王。
美人跌入怀抱,像是一片轻飘飘的鹅毛落下,鼻尖传来勾人的暖香,褚霁挑了下眉,低头看向怀里一脸惊惶的玉人。
看得出来为了今晚的梳拢,少女可谓盛妆,被雾水笼罩的狐狸眼就算惊惧满布,也像是在勾人。
白嫩小巧的耳垂上挂着一串鎏金耳铛,因方才动作幅度太大仍在晃个不停,金灿灿的直晃到人心里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出震得满堂皆静,辜达海收了笑容,染指美人的心思也歇了大半,反倒惧怕起汝阴王当场翻脸,累及自身。
褚璋对这美人本就颇有几分好感,见其面色楚楚,似乎被皇兄吓得泫然欲泣,救美之心顿起。
他放下银箸,正欲开口替其求情,便见皇兄手里的酒盏落回了桌上。
“还不起来?”
听不出什么情绪。
罗妈妈的脸色已经比纸还要白,这小蹄子倒在谁身上不好,偏偏倒在了那尊活阎王身上。她真金白银好不容易养出来的摇钱树,就这么毁了。
周围的人都替美人捏了把汗,可当事人却半点不着急。
她的手柔若无骨地撑在男人精壮的胸膛上,轻轻一压,试图与之拉开距离。
不动还好,猛地一动,那娇艳欲滴的红唇便擦着男人的下巴险险而过,气息暧昧。
李云裳站直身子后,又提着裙摆跪了下去,“奴冒犯汝阴王,虽知万死难辞,但还望王爷仁善宽宥。”
褚霁抬眼看向面前恭顺垂首的女子,她不怕他。
任她伪装得再如何柔弱惊惶,他亦知她不怕他。
片刻的寂静后,男人收回眼神,只吐出一个字:“滚。”
李云裳不徐不疾地站起身,姿态万千地行了一礼,才退了出去。
如蒙大赦的罗妈妈连忙上来打圆场,歌舞继续,只是所有人的心里都绷得紧紧的,气氛低迷了许多。
这千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只怕是栽了,得罪了汝阴王,任她是何等绝色,也难以在西京立足。
李云裳换了身素净裙裳从屋内出来,又是另一种极端的美,干净又出尘,似乎本就该被高高捧起,远离凡俗庸媚。
她走到罗妈妈跟前,还未说话,迎面而来的一巴掌被她堪堪躲过。
李云裳冷了脸色,“你这是干什么?”
罗妈妈本就差点被气吐血,此时看到她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更是来气,“干什么?我还要问问你干什么?!”
说着,扬起手掌,又想掌掴这张可憎的脸。
李云裳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腕,警告道:“宴会还没结束,你若动了我,一会面上不好看。”
“你还想着哪个达官贵人愿意买下你的初夜?”罗妈妈甩开她的手,“你得罪的是汝阴王,谁敢冒着得罪他的风险给你撑腰?别做梦了,念着昔日的情分,我只留你到明日天明,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云裳不再说话,罗妈妈冷笑一声,扭身下楼去了。
歌舞表演结束后,才是初夜的竞拍,罗妈妈报价,愿意拍下者便将金块丢至汉白玉台上,视作参与。
谁丢的金块多,谁就能够与云裳姑娘共度**。
许崇和褚璋年龄相仿,性格相近,话更多些,两个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殿下,您说王爷会要云裳姑娘的脑袋吗?”
“不至于吧?”褚璋也不太确定,毕竟皇兄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要掉方才就该掉了。”
“多好看的姑娘,怎么偏摊上这样的事,搞得本王都有点想英雄救美了。”许崇有些犹豫,论交情,兴许汝阴王是愿意卖他这个面子的。
褚璋觑了他一眼,“走吧,要救美也得去里头救。”
李云裳没有出现,任外头的喧哗声几乎掀翻屋顶,她仍旧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屋子里等待着这一赌,她没有把握那人会出手,却不得不兵行险招。
青葱般的细指慢慢抚上心房的位置,心跳声震耳欲聋,她以为自己已是行尸一具,无畏无惧,原来她也会紧张。
“好啊!好啊!”不久后房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传来罗妈妈喜气洋洋的声音,就像嘴上长了个喇叭,恨不得昭告天下。
李云裳放下手指,她知道她赌赢了。
罗妈妈笑得肉挤作一团的脸出现在眼前,“哎哟,云裳啊,你可真是我的宝啊,你可知道方才是谁掷的金?”
见眼前人不搭理,她也不生气,眉开眼笑道:“我真没想到,你这般得罪汝阴王,他还愿意为你一掷千金,真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方才妈妈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也是为了你好。你也就剩下这副皮囊了,好好把握机会,若是能攀上汝阴王,你这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罗妈妈欢天喜地地说了一会没得到回应,自觉没趣,拍了拍少女的肩,“好了好了,你快好好准备准备,一会我让人领你去房间伺候,莫让王爷久等了。”
说罢,哼着曲儿,兴高采烈地出去了。
*
“王爷万福,云裳姑娘来了,奴先出去了。"领路的婢女恭恭敬敬地说完,踮着脚步,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屋内静悄悄的,和外头的喧闹声有些格格不入。
李云裳环顾四周,轻薄的素纱罩着瑶窗,精致的钧窑花瓶里插着一朵艳生生的红桃。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层层叠叠的锦罗悬帐上,提起裙摆,朝幕帘深处走去。
褚霁向来不好酒色,可不知为何今夜甚是反常,看着那些庸俗之辈争先恐后地往台上掷金,眼里流露出脏鄙的**,他冷笑一声,将手里的玉牌丢上了高台。
因着没打算竞拍,出府时并未着人备金,可他扔上台的玉牌可抵千金。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那样的艳色委身于俗人有些可惜。
就在那杯酒将要入口的时候,褚霁的面前闪过一只玉白纤细的手腕,止住了他,接过酒盏。
“王爷怎么在此独饮?一个人喝酒甚是无趣,不如这杯酒,就当是奴赔罪。”
褚霁手里一空,抬起头,眸光落在眼前的女子身上。
胆子倒是很大,敢从自己手里抢酒,她是头一个。
云裳以袖掩面,仰头将酒饮尽,染湿的红唇水光潋滟,甚是诱人。
她静静地立在黑漆镂金榻前,手里执着酒盏,垂眸看向榻上的男子,不知哪儿的一阵风吹来,吹动屋内高悬的玉穗红灯,摇晃的光影在褚霁的面上明明灭灭,却望不进他深不可测的眼底。
李云裳深陷泥潭的数年间,也曾听闻他的大名,只是都不是什么好话,大多是其极擅弄权、党同伐异、手段血腥残忍的恶名。
无论如何,褚霁都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儿子,最有权势的王爷,这一点并未因着非议流言动摇分毫。
“你可知,本王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褚霁眸光沉沉,从榻上起身,高大的身躯覆了过来,步步逼近,直至将李云裳逼至退无可退。
少女的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紫檀云母屏风,下巴被男人轻佻抬起,两人四目相对,气息缠绵,方寸之间盈满褚霁衣袍上熏的龙涎香。
褚霁的手生得极好,和他的人一样,像一块完美无瑕的冷玉。
可李云裳现在分不开心神欣赏美色,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像极了一条冲她吐着蛇信子的毒蛇,被注视的时候,阴冷的感觉从脚底蹿起,直冲天灵盖。
她强压下心底的惧意,清泠泠的眼神不避不让,“王爷若真想要奴的命,方才席间奴早已人头落地了,何必等到现在?”
褚霁捏着女人下巴的手又用了些力,白瓷一样的肌肤已经微微泛起红来,“你怎知本王不想要你的命?不过蝼蚁草芥,也配本王动手?”
若是忽略掉褚霁眼底的杀意,从远处看两人身体相贴,半分缝隙也无,倒真像是耳鬓厮磨的有情人。
李云裳回望他,“蝼蚁如何?草芥又如何?奴虽贱命一条,却也知道宁可卑微如蝼蚁,也好过扭曲如蛆虫。”
她顿了一下,“王爷必定不若奴般卑微如蝼蚁,只是不知道王爷是否是高高在上,草菅人命的蛆虫呢?”
满室寂静,李云裳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眼里的水光在威压之下几乎抑制不住地颤动起来。
半晌,褚霁忽然笑了。
在李云裳愣神间,他往后一步拉开距离,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垂眸看向女人白皙下巴上那点扎眼的红,烦躁地啧了一声,转身消失在那层层帘帐之后。
李云裳闭眼吐出口浊气,方才褚霁眼里的杀意不是骗人的,他是真的想要了自己的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做罢了。
“还傻站在那里做什么?等着本王自己宽衣不成?”
[竖耳兔头][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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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汝阴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