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怀渺看着眼前的雕塑。这是一个她很熟悉的人,但他这幅表情,她从来没见过。
她伸手想替雕塑拭去脸颊上的泪,但最终只是轻轻拂去了他肩上和头顶的积雪。
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方怀渺已经接受了一段时间的训练,因此她可以从脚步声辨别,这人也多少有一些功夫在身上。但她没有动。
脚步声停在了她身侧。
“我们这样见面,没关系吗?”
“他们想不到我在这儿。”来人一开口,嘶哑疲惫的嗓音使她讶异,不由得转头看他一眼。
“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之后我会通过‘那种方式’和你联系。”
方怀渺点点头,端详着吴邪身上巨大的变化。他生出了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的气质,像是深湖一般平静,神秘,却能不知不觉将人吞噬,只留下黑色湖水表面的一层涟漪。
这一瞬间,她想起那年在长沙,第一眼看到假扮成三爷的吴邪时,那种扑面的距离感和陌生感。但现在,这种感觉更甚,也或许是雪山中的天气太冷,她几乎打了个寒颤。
吴邪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自顾自地说下去:“小花应该跟你说过大致的计划了。之后他们会查到你今天来了这里,但你要留下线索,暗示你是我们放出的烟雾弹之一,这样他们才能把注意力从你身上移开。”
“嗯,他也告诉了我具体方法。还有定期去吴家老宅,包括之后去巴丹吉林……”解雨臣来找她时,早已把全盘计划详细讲了一遍,她又当场复述了三遍,确认没有记忆错误后才算过关——这所有细节不能通过任何媒介留下哪怕一个字,只能靠他们几个人的大脑记忆,所以他们都不敢出任何差错。
也正因如此,她觉得很奇怪,吴邪为什么还要冒着被汪家人发现的风险在墨脱见面。他应该不至于怀疑她和解雨臣的记忆力。
吴邪习惯性地摸出一支烟,方怀渺瞥了一眼,前者顿了顿放下刚掏出的打火机,但烟还是叼在嘴里。
“少抽点。就算为了保持头脑清醒,也不能用命作代价。”她说完就叹口气,知道劝了也是白劝。
“这么多人都拼上命了,我这条命算什么。”吴邪就笑。
方怀渺想说,还有我啊,还没拼上我的命呢,不能再分担给我一些吗?但她犹豫了。
她知道这个计划太庞大,现在仅是理清大致框架就已经让人绞尽脑汁了,更别提还需要填充进去的,无数微小却至关重要的细节。吴邪会放心让她参与制定计划吗?她有这样的能力吗?
她不敢开口。她怕吴邪拒绝。
她更怕吴邪为了照顾她的心情勉强同意。
吴邪注视了一会儿雕塑,终于转身踏着积雪走向屋内,一边示意她跟上。他穿着藏袍,体格和步态也和以前不一样了,显得更加敏捷而稳重。
这是好事。但方怀渺总觉得,自己认识的那个吴邪,正在变成另一个人。
屋子里生着火,很暖和。她脱下羽绒服,换上喇嘛们准备好的藏袍——竟然还是上次来时自己穿的那件。她决定不去细想这件藏袍是不是一直没洗,闻着屋内淡淡的酥油味,恍然回到了几个月前。
那时,在同一间屋子里,吴邪挡在她身前,强作镇静地和对面的五六个人谈条件。那些人都姓张,都有两根奇长的手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再说一遍,我们不知道,也不关心叛徒的下落。”为首的那个人叫张海客,和吴邪有着相同的容貌,这点方怀渺已经见怪不怪了。她更关心的是他们口中那个叛徒,也就是她母亲的情况。
“还有,她,”张海客指指方怀渺,“我们要带走。”
“不行,你们族长和她认识这么久都没在意过她的身份,你难道要违背族长的意愿?”吴邪道。
“族长当然不会关心这种小事。”
“那也要你们族长说了算!”
“吴邪,你知道你拦不住我们。”张海客面色沉下来。
“我是拦不住你们。但没有我,你们没法找回你们的族长。”
“我们要想得到你的帮助有很多方法。”
“比如带走我以此要挟他?”方怀渺突然开口,“你们不想想,现在你们自身难保,非要带我走干什么呢?多一个累赘?弄得大家都不开心,吴邪也不可能真心实意帮你们。”
“我们不在乎他的心情。”
“但我们在乎。如果你们能跟我们齐心合作,有你们的身手,我们的方法,对付‘他们’才能多一份把握。我们两边都想帮张起灵,目的相同何必内耗,让人家渔翁得利。”
“你怎么敢直呼族长名字!”另一个张家人怒了。
“你们族长都不在乎,你急什么。”吴邪看张海客没开口,赶紧接话说,“你看,你们族长不在乎她母亲是不是叛徒,不在乎她是不是流落在外的张家血脉,不在乎她怎么称呼他,你们现在不尽全力去帮族长,把重点放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难怪这么多年一无所获。”
这次对面的张家人几乎都有些忿然了,但张海客反而冷静下来,没有再说话。
“这样,反正你们身手好,我就一个普通人,你们想带我走不是随时的事?等一切结束了,你们族长也回来了,那时想怎么处置我都随你们便,我们想反抗也反抗不了啊。再说,现在我一个大活人不见了,汪家难道注意不到,不会顺着查过来?你们这不是打草惊蛇,先暴露自己了吗。”方怀渺一口气说完。
张家人安静了下来,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一齐看向张海客。吴邪和方怀渺也紧张地看着他。一时间,屋子里的空气似乎都被众人的目光凝滞在张海客身上。
他终于缓缓点头:“到时听族长发落,他如果要带你走,我们绝不手软。”
张家人离开了屋子,吴邪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兴奋地和方怀渺隔空击掌,凑过来轻声说还好俩人唱红白脸配合默契——张家人耳力好过常人,即使想庆祝也不敢太放肆。
方怀渺还记得当时吴邪的眼神,有点像他以前,亮亮的,活泼的,飞扬的。
怎么一下子就变了呢。这么短的时间,连这屋子里的陈设都没变。
吴邪点上蜡烛,然后坐到火盆前,从衣袍里掏出一小沓涂满字的纸张,看也不看就扔进盆里,点了火烧掉。他抬头看见方怀渺询问的目光,简单解释:“推演的草稿。”
方怀渺看看火盆中堆积的厚厚的灰烬,不由得皱起眉。对面的人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只是沉默地,平静地,注视着那团短暂照亮了他的双眸的火光。
火焰熄灭,他的双眸又成了那一潭湖水,深不可测,晦暗如墨。
不应该是这样的。吴邪的眼睛,从来都似西湖水光潋滟,倒映着旭日或星光,而不是这样的深渊,连耀眼的火焰都被吞噬其中。
不应该是这样的。
写了一个发生在藏海花时期的短篇,本传以后的故事应该会以类似短篇形式不定期更新。希望大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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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短篇——墨脱雪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