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美人昔 第79章 短篇——墨脱雪夜（下）

“什么？”吴邪看向她，“你认真的？”

方怀渺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由自主地将先前的思量脱口而出。

“对，我……我虽然比不上你和小花，但有什么不太重要的、细枝末节的事情，可以交给我。”她强行拾起一些自信——直到六年前认识这些人为止，她向来是对自己的才智非常自信的——“你的精力要放在关键的地方，不能面面俱到。”

“我不担心你的能力。”吴邪摆摆手，“但你已经有很多要做的事情了。”

“跟你们比起来不算什么。”

“不，你负责的那部分才是重中之重。”吴邪认真看着她，“你是我们的中枢，计划启动以后，只有你能影响它的走向。更别提你还要同时管着盘口，一边迷惑他们。”

“但还不够，我还可以做更多。你们每个人都冒着生命危险，我闲下来也不好受。”

吴邪没有说话，皱着眉注视着火盆里的灰烬。方怀渺知道他在犹豫。

“你计划还没有填充全部细节，让我一起设计剩下的部分，你来拍板，怎么样？多一个人多些思路。”

吴邪闻言抬头看着她，还是没有说话。她被看得有点不自在。

“怎么了？”

吴邪忽然伸手拂过她的头顶：“你有白发了。”

她一愣。

“如果你还要做更多事情，白头发也会更多的。”

“啊？”

“会变丑。”

“……”

她没料到吴邪冷不丁说出这话，还没反应过来，吴邪倒是先被自己的话逗笑，笑声回荡在满屋的烛光、酥油香，与窗外的风雪声中。

她略感无语，却也欣慰，也一起笑起来。

至少，他还有一部分没变。她心情好了一些，笑得也更加开怀。

吴邪笑完了，擦擦笑出的眼泪，看来他很久没这么笑过了。他看着方怀渺的表情，又忽然正色道：“你认真的？”

“你为什么觉得我在开玩笑？”现在方怀渺是真的无语了。

吴邪继续注视着她，这眼神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对了，还在巴乃的时候，自己想拦住小哥问他张家的事情时，小哥也是这么看她的。像是在审视，在估量，又像是在惋惜，在怜悯。

吴邪怎么也开始拥有小哥的眼神了。

“好。”他最后只说了一个字。

这一夜，风雪裹挟着整座喇嘛庙。雪粒敲击着门窗，伴随着呼啸的风声，消融在屋内橙色的烛光里。

第二天清晨，大雪初停，这支蜡烛也刚好烧完了。

方怀渺按按太阳穴。到底不是年轻的时候，这彻夜长谈让她不想再动哪怕一下脑子了。

但还好，自己和吴邪终于讨论出了他计划中没有深入构想的几个分支之一。吴邪虽还没有确定那枚即将打入汪家的棋子的人选，但无论这个人是谁，查清他的所有社会关系，以及怎么利用这些关系将棋子第二次送进古潼京，送进汪家，就是她未来的工作了，而大致的流程方法，经过这一夜的苦思冥想，也终于敲定下来。

“我还需要人手。要有一定身手或者特殊技能，不用很强，但必须绝对干净。”

“那就从盘口的老伙计里挑，六七个应该够了。”

“嗯。还有，棋子不一定一次就能成功，所以和他相关的工作，你可能要重复进行很多次。”

“嗯。”

“如果他失败，你的大量工作也会随之白费。”

“所以？”

“这些社会关系的设计，之后都由你来全权负责，你压力很大。”

“我听懂了，你想让我知难而退？”

“不。你既然决定了，我不会拦你。”吴邪第十九次摸出打火机，又放回了裤子口袋。

“抽吧。”方怀渺叹了口气，同时几乎有些庆幸他终于没像以前一样劝她放弃。

吴邪重又掏出打火机点燃了烟，猛抽了一口，如释重负一般吐出一团烟雾。一支烟很快燃尽了。

“谢了。”他意犹未尽地弹掉烟灰，“终于抽上这一口了。”

方怀渺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她最后默诵了一遍新制定的计划，也像吴邪一样把桌上铺满的稿纸扔进火盆点燃。随即站了起来，换上羽绒服走到门口，转过身最后看他一眼，笑了笑准备道别。

“我只是把以前的吴邪先关起来，他的性格没办法做到这件事。等一切结束，我再把他放出来。”他忽然道。

她有些讶然。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一晚上都是这幅欲言又止的表情。”他笑笑。

她恍惚起来——以前吴邪常说她莫名很了解他的想法，其实不知不觉中，他也同样了解自己的心思。

“你和吴邪太像了。”解雨臣教她对付九门的弯弯绕绕时说过，“你们人生的前二十年都是作为普通人生活的，你们单纯、善良，成长之路太顺了，自然想不到这些勾心斗角。

“所以，至少在你习惯这一行的行事作风之前，你不能跟吴邪共事，否则你们俩的这种善良只会互相助长，迟早害了你们。”

“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还要选我来帮你。”方怀渺已经和解雨臣很熟悉了，也敢呛他一句。

解雨臣歪歪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方怀渺懒得再扯皮，低头继续整理资料。冷不丁对面又传来一句：“大概是因为，恶心的事情见多了，还是想看到点好人吧。”

她抬头看着解雨臣。

“刚好，你和吴邪，就是这样的人。”

不得不承认的是，解雨臣在这方面非常敏锐。她越来越真正体会到她和吴邪的相似之处，不止是对彼此心思无言的默契，更在于他们似乎天然地了解对方的思路。可能就像解雨臣说的，他们成长、入行的经历太像了，当他们看向彼此，就像是看向一面镜子，她能从自己身上看到吴邪的心路历程，也能从吴邪身上读懂自己的喜怒哀乐。

同样地，她也因此能跟上吴邪的思路，在设计每一个普通人入局时给他们规划好退路。一个多年前驴友留下的背包，一辆无人区中路过的越野车，这些小细节都将影响这些人的生死。

让她欣慰的是，当她接上话提出这些设计时，吴邪紧缩的眉头略微松动一些，显然很满意这些安排。

他还是那个希望大家都好好活着的吴邪。

她被吴邪的响指拉回现实，他仍含笑望着她：“怎么，累得听不到我说话了？跟你说了别逞强。”

“瞧不起谁呢。”

他张开双臂，方怀渺迎上去拥抱了他一下。他们都清楚，若是计划不顺利，这便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

他们终于道了别。

方怀渺踩着积雪离开这个院子，却不知道，吴邪久久地伫立在小屋门口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他胸中剧烈的怆然与愧疚正在撕扯他的内心，但当下他只能生生地抑制住这些情感。

他恨自己不断给周围人带来的伤害，但为了赢，他不能允许自己有这种想法。他只能把这一份恨再转移出去。

对不起。他闭上眼睛轻声说道。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就必须要变回一天前那个冰冷的，漠然的吴邪。

寒风呼啸，裹挟来的冰雪气息吹散了火烛味。他仍闭着眼睛，忽然想念西湖边夏荷秋桂的清香了。

等一切结束，先回去吧。

回自己的铺子，回到西湖边坐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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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短篇——墨脱雪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