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陵的父亲萧云亭,曾经是萧云晫最为倚重的臂膀,也是萧云晫感情最深的弟弟。
当日,萧云晫抛弃了老母幼弟不要,也要带着年方十六的堂弟萧云亭一起投奔刘简,刘简为人仗义,又与萧鸿一向交好,二话没说便接纳了两人,将他们一齐安排到了义子周骜的手底下做事。
两兄弟与周骜,以及周骜帐下的谋士房远谦、周骜的小舅子杨禹一同上战场,在刀山火海中结下了深厚情谊。
清泰二十四年,周骜、萧云晫、房远谦、杨禹、萧云亭五人,在关羽庙前结拜为生死兄弟。
清泰二十五年,刘简造反,定国号为汉,迁都开封,改元乾佑。同年,册封周骜为太子,五兄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汉朝各个身居高位,时人谓之“乾佑五骁杰”。
只可惜,刘简与周骜义父子俩一个赛一个地短命。乾佑四年,刘简病逝,周骜登基,次年改元显德。显德六年,周骜病逝,幼主登基。
萧云亭为人,说好听点是光明磊落,说难听点就是脑子一根筋,既已结拜,便真拿周骜当成了自己的亲大哥,拿周骜发妻杨氏当成了自己的亲大嫂,闲着没事便往宫里跑,央着杨氏给他做酸酸甜甜的山楂糕。
显德七年正月初四,世所罕见的鹅毛大雪中,萧云晫发动宫变。
巍峨庄严的紫宸殿内,杨禹自知大势已去,为了投诚干脆利落地当着萧云晫的面将自己的外甥、小皇帝周宜煦一刀捅死。年轻的杨太后目睹自己儿子被亲弟弟所杀,悲痛欲绝,自刎而去。
象征着权力的龙椅沾满了鲜血,萧云亭看着血泊中死不瞑目的杨太后,突然就崩溃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哭嚎着道:“大哥,大嫂,萧云亭对不住你们啊!”
这三个响头,磕没了萧云亭的锦绣前程,也磕没了萧云亭的宗室身份。
萧云晫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便是明令从今往后,仅朕、二弟萧云翰以及三弟萧云随三人的后代为梁朝宗室,享受皇亲国戚之待遇。
可怜萧云亭战功赫赫,到头来别说王爵,就是个公爵侯爵也没捞着,只封了个忠懿伯了事——嘉奖萧云亭对周骜一心一意,忠贞不二。
此后,萧云亭在梁朝的位置就尴尬了起来。大家都知道萧云亭论功劳论血脉碾压朝堂诸人,但偏偏得罪了皇帝,只领了个宗正寺卿的闲差。
此事到此还不算完,萧云晫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急需找个理由搞禅让,奈何小皇帝与杨太后一个被杀一个自刎,思来想去,便把主意打到了刘简的女儿、周骜的嫔妃刘淑妃头上。
刘简当初收留萧云晫,其实冒了很大的风险——萧鸿在世人看来是不畏敌戎的盖世英雄,在晋炀帝看来就是个抗旨不遵的乱臣贼子,刘简收留罪臣之子,实在居心叵测。
清泰二十五年时,晋炀帝秘密杀害了刘简在洛阳城中为质的妻儿,只余一个躲在柜中的小女儿活了下来,却因为目睹了母亲兄长遭杀害而疯癫。
刘简在开封收到消息,这才扯旗造了反,不到一旬就攻进洛阳城,手刃了晋炀帝。
因为亲生儿子被杀光,刘简才立了义子周骜为太子,临死前,他将自己仅剩的一个女儿托付给了周骜。周骜登基后,便纳了这个女儿刘凡君为淑妃,接到宫里金尊玉贵地养着。
刘凡君与刘、周皆有亲,又是个傻子好操控,实在是搞禅让的不二人选,萧云晫再次抛开了自己的老娘,尊刘凡君为孝章太后,在大庆殿三跪九叩,三辞三让,最终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刘凡君授予他的皇位。
为了表现自己尊奉刘氏,萧云晫又将刘简的孙女刘湄封为了长公主,并赐给了萧云亭为妻,以示萧刘两氏亲如一家——哪有什么篡位不篡位的,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呢?
刘湄在汉朝时就以跋扈闻名,被萧云晫真真假假的话一捧,更是不知道斤两,还真以为萧家的江山是他们刘家让出来的,整日里对萧云亭横挑鼻子竖挑眼。偏偏萧云亭这人年轻时是个多情种,常年流连秦楼楚馆,也不知在哪个温柔乡里留了个孽胎,与刘湄成婚不久,便有一个私生女找上了门。
成婚前说得天花乱坠,什么一生一世只公主一人,成婚后才发现人家连孩子都这么大了。被迫当后妈的刘湄当即大怒,将伯爵府内的碗碟家具打砸一空后,当天就带着婢女去京郊庄子上住了。
彼时萧云晫登基未久,各方势力本就因他篡夺帝位暗自不服,这当口,刘家人他一个都得罪不起,当即便将萧云亭叫到宫中大骂一顿,命令萧云亭必须将长公主给哄回来。
这个一上门就惹了场风波的私生女,自然就是萧陵。
半年后,萧云亭终于将刘湄哄回了伯爵府,为了表示对公主的忠心,萧云亭甚至没让萧陵上族谱,直言只有公主的孩子才是我的孩子。
此后,萧陵便生活在伯爵府的后院内,过得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萧陵的父亲在朝堂上动不动就遭申斥,搞得梁朝权贵一个个对忠懿伯爵府敬而远之,萧陵的生母又不知是哪个下贱娼妇,敢和长公主抢男人。两相叠加,汴京众人心照不宣地认为,谁敢与萧陵交好,就是在与长公主作对、与皇帝作对。
私生女原本就被人看不起,时日一久,萧陵在京城自然就成了个人人避之而不及的存在。
然而此刻,李琅林看着萧陵的眉眼,恍然中只明白了一件事。
怪不得当初萧陵看萧信芳百般不顺眼呢,你爹既然一番骚操作搞得我家鸡犬不宁,我悄没声地弄死他儿子,又有何不可?
李琅林没忍住笑出了声,萧陵正跟随着萧云亭与一众人等行礼见安,冷不丁听到身后传来的笑声,回头给了李琅林一记眼刀。
李琅林更觉有趣,被萧陵暗送的秋波搞得半边身子都酥了。
萧信芳眼看着李琅林目不转睛,恨得牙都要咬碎了,“我说李琅林,你也忒见一个爱一个了吧?”
李琅林嗔了萧信芳一眼:“胡说什么,我明明就爱一个。”
萧信芳狐疑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质问,却听得阶上魏显尖利的嗓音喊道:“陛下驾到——”
众人屏了声音,依次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对着帝王端行大礼。
萧云晫一身明黄龙袍,不怒自威,缓步走至上方的龙椅坐下,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平身。
夜宴上珍馐美馔如流水,宫廷舞姬身穿极丽姣服鱼贯而入,在清商之乐中翩然起舞,相与连臂,踏地为节,珠翠炤耀照流光,姿仪绝伦呈妙态。
席上,李琅林意外发现李嘉与年方二十的成王萧云随关系不错——这哥们是个好命的,虽然小时候遭了点离乱之苦,但在俩兄长的庇护下,几乎没受过什么大罪。身为老幺,又没什么责任要他担着,因此养成了副天真烂漫的性子,平素极好音律辞赋,与他爹倒还真是臭味相投。
帝王端坐堂上,先是关心了下皇长子萧信平差事如何,萧信平天花乱坠地将镇州都部署孙赟一通夸,盛赞孙赟有勇有谋,忠肝义胆,并称得此良将镇守北疆,乃是大梁之幸。
当然,最重要的还得是歌颂帝王用人有道,有识人之明。
一番话说得又漂亮又狗腿,把萧云晫哄得高兴极了,当即将新得的两幅吴道子画嘉奖给了萧信平,又加封远在镇州的孙赟为昭义军节度使,赏赐白银十万、汝瓷千件、紫貂百张。
萧信平面上一派春风得意,回得座位后,只听旁边坐着的萧信芳摇晃着酒杯,浑不正经道:“大哥,我听说那孙赟给你寻了个胡人的姬妾,长得漂亮极了,今天怎么也不带出来,好让我见见新嫂子啊。”
这番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殿内诸人听得一清二楚。李琅林抚额,悄悄朝上首打量,果见帝王的脸色黑了半分,心内不禁腹诽,这萧信芳还真是会见缝插针地给皇帝上眼药啊。
萧信平仿佛丝毫没察觉到不妥,瞪了萧信芳一眼,道:“今日是家宴,我带她来做什么?你要实在想看,我改天领你去看就是了。”
“信芳,”萧云晫沉沉开口,“你伤养的如何了?若是还没好,便回清居殿里养着,不必非来凑热闹。”
萧信芳面色一僵,敛了得意神色,恭声应是。
萧云晫又道:“吴国太子在哪儿,站出来让朕看看。”
李琅林深吸一口气,等了一晚上,终于等到了。
他躬身出列,跪地叩头,端足了恭谨仪态:“罪臣李琅林,参见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