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白藏虽觉得那日赌坊中人有点儿意思,但要见她绝不是现在。所以,当他听见有人来访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到是她。
想着,沧白藏抬眼朝她望去,带着斗笠的少女此刻脱下面纱斗笠放置一旁露出最本真的面容来。论相貌,她不算绝色,也不像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常年以粉黛饰面,只为展现自己的好颜色。
她不施粉黛,皮肤依旧白皙,面色健康红润。她端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不卑不亢,眼角自然勾起,无一丝惧意,更少有柔弱姿态。不过最吸引人的还是她那双清如潭水的眼睛,白日都映着夜晚才会出现的星星。
既有出水芙蓉之色,却不失梅花之韵,这样的人沧白藏在明康从未见过。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见对方看了自己许久,李熙疑惑问道。
一旁站着的刘秀见自家主子这般直白,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饶是沧白藏也被这样直白的话扰得耳一红,毕竟才是十五六的少年,长到现在从未有女子这样跟他说话,于是,被她这样直白点破,他便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没有。我只是好奇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的?”
初次见到沧白藏刘秀都看呆了,他就像踩着金莲而来的神明,带着佛性,直到现在,见他也会不好意思,心里才有了几分实感。
少年的嗓音是动人的旋律,不过总让人联想到木鱼的声音,也许都该是佛门之物的缘由吧。李熙下意识看向他眉心殷红一点,目光可疑地顿了一下。
书上说美人痣这是这样长的,嗯,古书诚不欺我,果然是美人。
沧白藏敏锐地注意到少女欣赏的目光,正想说什么,少女已经将目光移走,就像是那一眼是她心血来潮似的,于是他到嘴边的话没了根据只得咽下。
李熙这才回答他:“我猜的。”
李熙仅回答了三个字,倒显得有些敷衍,但沧白藏看向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又清澈得不行,不像是在撒谎。
那就真是猜的了。这姑娘好生聪明,那日他都没说几句话就被她猜着了身份。他原本想有空再去拜访,没想到她送上门来了。
沧白藏想通后便没有去问她如何猜准自己的身份,而是弯眉笑着,用那种极致温柔的声音,跟哄小孩儿似的问道:“姑娘既然来找我,想必是有事,我有什么能帮上姑娘的吗?”
“不是帮。”李熙眼神认真地纠正了他的话。
“嗯?”沧白藏似乎不理解李熙的话了。
“是交易。”李熙回道。
李熙不喜欢要别人帮忙,帮的忙是人情、恩情,得还,她更喜欢做交易,交易完成钱货两讫,拍拍屁股走人便是,而恩情有时候是还不尽的。
少女杏眼漂亮极了,明亮的眼睛将他容纳进来,他也成为了她眼中一颗闪亮的星星。
不用多想就知道,她肯定也占据了他整双眼睛,可是她眼中的光芒是否也映入他眼中了呢?沧白藏突然有些好奇。
“沧大人。”少女眉眼微微皱起,眼中泛上几丝疑惑。怎么又愣住了?这位沧大人好像很喜欢发愣。
“抱歉……你的眼睛很好看。”
沧白藏不是爱评价别人的人,尤其是女子,因为那样会显得轻浮也会让人会错意。可是他没见过这样的姑娘,她的眼睛比明康的河水更清澈,比夜晚的月亮更纯粹,明明谈交易,却没有一丝勾心斗角的感觉,反而带着沉甸甸的真诚。
“眼睛?”李熙疑惑,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眼睛,浓墨一般的鸦羽下意识微微颤动,如黑夜里吹来了一阵风,让水中倒映的星星和月亮都掀起涟漪。
“谢谢,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李熙礼貌回应,她看不见自己的眼睛,也不觉得自己特别,只当他的话是他敷衍愣神的借口。
“刚才你说你要和在下交易,可是南朝律法有规定,朝廷官员不能与百姓行商,姑娘的忙在下可能帮不上了。”沧白藏委婉拒绝道。
“不是帮忙,是交易。”李熙再次面无表情地纠正。
姑娘有些较真儿,听得沧白藏觉得好笑,不过还是顺着姑娘道:“那就是在下可能不能与姑娘交易了。”
李熙见他拒绝,沉默了片刻,才干巴巴“哦”了一声。
沧白藏弯起眉礼貌微笑。
李熙想了想,不死心又问了一遍:“真不交易?”
沧白藏嘴角噙着温润的笑意:“姑娘,以后有机会……”
他话并没有说完,因为被李熙强硬打断了:“我觉得你需要和我交易。”
她的语气强硬可眼中却给了他反驳的余地。她的眼睛黑白分明,认真看着谁就仿佛是谁的信徒似的,可是沧白藏知道,她这样的人,只会是自己的信徒。
看着这样的眼神,沧白藏第三次拒绝就很难说出口了。
他无声叹息,眉眼慈悯,却是移开了视线。只有不看她的眼睛他才能给她一个不可能的机会,否则,他会答应。
沧白藏问道:“你能用一句话说服我吗?”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少女笃定的声音响起:“能。”
沧白藏一愣。
能?
他没忍住又看向少女,她认真的望着他,虔诚至极,逼得他不敢看她的眼睛。
在明康,好多人都说他天生适合修佛,可无人是他的信徒。在这里,无人说他修佛,可有一双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佛是佛的眼睛。
见沧白藏迟迟不问,李熙修长的指尖沿着茶沿点了三下,似乎在数数,在第三下落下,她才淡淡开口,语出惊人死不休:“沧大人,瑜州无马。”
刹那间,沧白藏对上了她的眼睛,他眼中温柔散去,变成惊讶。
“你知道什么?”沧白藏问的不是你怎么知道,而是你知道什么,以此可见,在他心里谁都可能知道这件事。
李熙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润润喉:“沧大人似乎并不警惕我,看来瑜州城中的消息就是大人放出来的。”
仅一句话一个眼神,她竟就能知道这个消息来自他,真是聪明。
对方点明,沧白藏也不能藏着掖着,应声:“是。”
李熙不疾不徐继续说道:“所以这个消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朝廷提供战马的瑜州为什么没有马,没有马又如何和邻国打仗呢?”
“所以呢?”沧白藏接着追问。
李熙轻轻转动茶杯,语气意味不明:“所以你需要找一个人,此事有解。”
她的语气沉沉,他的眉心紧皱。
她说完话,他急忙追问:“谁?”
李熙的话戛然而止,抬眸朝他微微一笑。
她笑着,沧白藏能她嘴角两个漂亮的小酒窝,又给她带来了几分可爱。
她眨了眨眼睛:“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沧大人,我说的话可过了一句了。”
沧白藏一怔。
她虽是不说了,但是那眼睛分明在说,想知道就问我,但是她却说她说的话过了一句了,她这是要他主动低头和她交易。
虽有小心机,可她以玩笑方式却不让人反感。
沧白藏几分好笑几分玩笑:“还请姑娘帮忙。”
“我这算是说服大人了吗?”李熙笑问道。
“自然服服帖帖。”他也笑道。
两人明明初识,却像老朋友一样打趣玩笑,让四周气氛都轻松不少。
李熙难得多揶揄了他一句:“那我说你要找的那一个人是我,你会不会收回你的话?”
他眼睛弯起,像平日的月亮:“不会。”
“为何?”
“姑娘聪慧,值得沧某学习。”
李熙弯了弯眉:“记得那日赌坊红主吗?他的口音既像南朝又像稚蛮,恐怕在南朝盘踞多年,你若能找到他就能找到答案。”
“在下曾找过,无功而返。”沧白藏遗憾道。
“那我再给你指一条路。”李熙似乎早有预料,紧接着道,丝毫不犹豫。
“嗯?”沧白藏偏头疑惑。
李熙瞥了一眼门外那道影子,回道:“你明日有空可以去听听小曲儿,就在瑜州桃源乡。今日时候不早,我明日再来。”
“桃源乡?好像在哪里听过。”沧白藏轻声呢喃。李熙但笑不语,只是起身朝门走去,一抬手果断拉开了门,下一刻一道紫色的影子踉跄着扑了进来,一下子扑入她怀中。
“诶!”少年揉了揉眼角,仰起头理不直气也壮地看着李熙,哼了一声道:“孤可没偷听,孤是路过!”
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就在她眼下,她想伸手去揉又想起他的身份,暂且收回了手。
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对着她,绯红的眼角微微上扬,像一只孤傲的小狐狸。
李熙俯身看他,盯着他看了好久。
“你、你看孤做什么?信不信孤现在就把你的招子挖出来!”小狐狸似乎很少被人盯着,浑身不自在,一下子炸了毛。
“抱歉。”
李熙伸手轻轻捻起他眼角的异物:“睫毛挂脸上了。”
这样亲近的距离,少女指尖的温度一触即离,让少年浑身不自在,耳根不自觉就红得要滴血。
“啪——”
小狐狸恼羞成怒地拍掉了她的手:“不准碰孤!不准!”
毛茸茸的小狐狸在闹脾气,可是却怎么看怎么可爱。
李熙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轻轻插在他交领衣襟上,然后才挥手道别:“下次见,小狐狸。”
姜衔华低头,银票飘飘,抬头,沧白藏温柔浅笑,转头,少女背影利落。
他瞪大了眼睛,捻起银票在风中凌乱,那个大写的三字在风中飘折:“她为什么又给钱给孤?”
沧白藏弯眉:“她好像很喜欢你。”
姜衔华:“!”
“谁、谁要她喜欢!蠢死了!”
刘秀咬着牙让自己不要笑出声,直到走得很远,也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么好笑吗?”李熙疑惑。
刘秀笑得不可自抑:“不是,您没看见他的表情吗?主子,您像是刚从南风倌里出来的客人,大方地打赏伺候你伺候得舒服的男人,哈哈哈哈!主子,你确定不是在羞辱或者调戏他吗?”
李熙依然是那句话:“我也想有人用钱羞辱我。”
“那您是……”刘秀真的好奇。
李熙眨了眨眼,一本正经:“他可爱得像家里那四个。”
刘秀:“哈哈哈哈哈哈哈,感情您这把他当猫儿撸了啊?”
李熙见她笑得捂着肚子不走了,有些无语:“你是不是忘了,那是太子。”
刘秀笑声瞬间卡住了。
嘻嘻。
不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