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的人正靠着窗户遥望这瑜州城,他订的客栈是这瑜州最高的地方,他又特地要了最高的那层,就是为了俯瞰这座繁荣的瑜州城。
瑜州城呈圆状,中间一片极其繁华,但越往外扩张就越是寂寥。不过,那是以前的状况了,现在,繁华如星星点点,连成一线。
正想着,忽然敲门声响起来,惊断了他的思考。他下意识应道:“谁啊?”这个时候,会是谁来了?
他走过去打开门,映入眼中的便是一缕轻纱。那人微微抬眸,隐约中能窥见几分模糊的轮廓,若是旁人不一定能看出是谁,但他太熟悉她了,不自觉地,他眉眼中几丝锐利都一点一点被抚平,变得温柔起来。
他彻底打开了门,侧至一边,让出路来,看着她,道:“李熙,你来了。”
李熙跨进门,抬眼看着他。刘康,五年前他是个十分瘦削,尖耳猴腮的男子,而现在的他,脸上挂了些肉,显得饱满许多,看上去好看不少。再看身体,肩臂结实,胸膛宽阔,只是他穿着黑衣勒得腰和以前一样的纤细。从总体看来,已然脱离歪瓜裂枣的行列了。
李熙朝他微微颔首:“来了。”
刘秀紧跟而至,朝他弯眉一笑:“好久不见啊,刘康。看上去精神了啊!”
“这有椅子。这房间小,你随意就行。”他先对李熙说完,目光在看向刘秀的时候莫名停顿了一下:“嗯,你也坐。”
刘秀不满道:“喂,你也太敷衍了吧?好歹你我都姓刘,咱们千年前还是一家的呢,你怎么对我这么不耐烦?”
刘康呵呵一笑:“刘秀,你扪心自问,你有做过什么值得我尊敬的事情吗?”
刘康现在是全然不怕刘秀的,主要是被刘秀彻底整崩溃好几次,他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怎么没有?”刘秀冷哼一声,非不信邪。
刘康皮笑肉不笑:“呵呵。四年前,盖李庄的时候,那么多木头,你非要滚着走,说滚着走省力气。是挺省力气的,就是木头全砸我身上,有点费身体而已。”
那时候,刘康断了一条腿,修养了两年。
刘秀嘴角笑容一僵,心虚得声音都小了:“这么久远的事情,谁还记得……”
刘康直视她的眼睛:“四年前久远,那三年前呢?你我、李熙三人前往越地,你把我户籍凭证弄丢了,害得我被拦在越地外。”
那时候,断着腿的刘康差点儿被饿死在城外。
刘秀立马低下了头,丝毫不敢直视刘康的目光:“这、这也太久远了,记不得了。”
“三年前也太久远了,那就讲两年前……”
刘秀一听,立马就想起了是哪件事儿,心虚得有些恼羞成怒:“刘康!好歹算是个大丈夫,你怎么还记仇呢?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咱们只谈现在。我今年不是对你好好的吗?”
刘康丝毫不惯着她,狠狠戳破她的自我安慰:“那是因为今年还没过完。”
刘秀哑口无言,她眼睛珠子一转,立马求救般看向李熙:“……主子,你看他~”
刘秀一向大大咧咧,不将事儿放在心上,这还是她头一回红了脸,李熙倒茶的手一顿,随即继续无事发生一般给自己倒茶。
嗯,岁月静好,无事发生。
见李熙不帮忙,刘秀尴尬许久,才挠了挠头道:“那、那对不起嘛。”
刘康扳回一成,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这时侯,李熙抿了口茶,润了润喉,才慢悠悠开口:“好了,叙旧叙完了,歉也道了,都坐下吧。”
每当李熙沉稳的声音想起,众人就知道她要说正事了,李熙有时候就是那样好猜。
刘康和刘秀脸色一正,相视一眼,刘康坐到李熙对面的床上,而刘秀则靠近李熙坐下,三人呈三足鼎立之势。
“刘康,找你来的原因知道吗?”李熙抬眸看向他,问道。
刘康点头:“桃源乡传递来吕县的信里已经说过了,你想布局瑜州。”
“那你觉得如何?”李熙又问道。
刘康视线骤然拉远,映入大开的窗户同窗户外面的世界,看完后又缓缓收回,边道:“瑜州很好,只是,瑜州不是吕县,我们没有人脉,瑜州也不是越地,瑜州不缺钱,我们的钱和瑜州富人相比是天差地别。”
说完那句天差地别,他顿了顿,目光沉浮:“……李熙,你有听说过瑜州地下赌坊吗?这些年,瑜州桃源乡年年亏空,瑜州另一家青楼长盛不衰,除了咱们桃源乡是清倌之外,更大的原因是另一家青楼背后是地下赌坊,更是地下钱庄。赌徒在赌坊输钱,在钱庄借钱,左手倒右手,钱仍旧回了钱庄自己的口袋。李熙,无人知道他们背后是谁,但没有人敢惹他们,我们在瑜州布局,等同于向他们宣战。”
李熙的指尖轻点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但是她没取斗笠,刘康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于是只能等她思考完毕。
“并非没有人敢惹他们。”许久,思考完的李熙道。
“谁?”刘康追问。
“明康来的大人。”
刘秀瞬间诧异地看向李熙:“明康来的大人?谁?”
刘康皱眉:“那位姓方的大人?怎么,他如今也在这里?”
刘秀和刘康不约而同想起了同一个人,毕竟五年前,他们见过的,熟悉的,可能搭得上线的也只有那位大人了。
可是,李熙却摇头了:“不是他们。是另一群人。”
“谁?”刘康疑惑不已,他和李熙认识这么久,不知道她一个都不怎么出过吕县的人是怎么认识那么多明康大臣的。
李熙指腹一点点擦过茶杯。
她想起那日,四色青纱帘后的那些人,雌雄莫辨的少年,温润细腻的公子,他们俩,就是明康人。
“昨日我曾去过地下赌坊,识得几个人,后来我听说赌坊被封,估计那几个人中就有官府的大人。”
“你不是不知道,官府和明康的大人不是一回事,你是发现了什么吗?”李熙心细如尘,她竟然说明康就不可能没有依据。
果然,他一问完,李熙就回答道:“乡试时候,朝廷下派官员,任主考官,监察管理乡试。当日赌坊以榜首作局,我押许舒宁为榜首,那人跟我,竟一口笃定我赢,说明他事前就知道谁会是榜首。我猜他就是朝廷下来的瑜州主考官,兵部侍郎沧大人。”
刘秀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真的吗?那位蓝主就是朝廷的兵部侍郎?”
李熙声音沉稳:“十之**。”
“兵部侍郎?好大的官啊。”刘康也吃了一惊,不过他随即又想到另一件事:“即便昨日你们见过一面,但萍水相逢而已,他们又怎么会好心帮我们除去劲敌?”
“如果说他们也有非除不可的理由呢?”李熙反问道。
“什么理由?”刘秀和刘康异口同声,面容皆是郑重而严肃。
李熙见他们这么认真,愣了一下,随后眉眼展开,微微弯眉:“还不知道。”
刘康:“……”这人不会又在开玩笑吧?
刘秀:“……”主子笑了,好害怕。
“不要这样看我,我也不是全知全能的。现在,我只能猜测到,他们来到瑜州明面上是主考乡试,暗地里另有安排,其他的就不是一面之缘能猜得出来的了。”李熙倒是很谦虚,说完后喝口茶润润喉,显得游刃有余,怎么看都让人看不出深浅。
“一面之缘能猜出来这么多也很离谱好吗?”刘康无语道。“谁一面就能把人身份搞得清清楚楚,这已经很可怕了,你这家伙还想怎么样!难道你还想挖出别人八代祖宗吗,这么缺德的事儿,我可不干。”
李熙挑眉:“这事儿我也不干。”
“信你才怪!”刘康和刘秀嘴边不约而同出现这句话,不过说出来的只有刘秀而已。
“等等,你说他们?”刘康后知后觉敏锐了一回。
李熙直接往平地扔了一个惊雷:“哦?你们都不知道吗?赌坊另一位,小狐狸一样的少年,是当朝太子呀。”
哐当,哐当——
“太、太子!”
刘秀和刘康,一个从床上滑落狠狠摔了个屁股蹲儿,一个蹭翻了椅子转了一圈跌倒在地,脸上都不是惊讶而是惊恐了。
“这谁能知道啊?”
“这是我敢知道的事情吗?”
第一句来自刘秀,第二句来自刘康,二人皆是咆哮如雷,一个比一个大声。
而始作俑者李熙,淡淡抿了口茶,淡淡道:“刘康不知道就算了,刘秀你也不知道吗?那天,那个小厮说了一句殿下,我以为你听见了。能跟兵部侍郎这么亲近,只有身为皇后之子的六皇子殿下了,毕竟,皇后是当朝兵部侍郎的姐姐。”
“这你都知道?李熙,你是不是都布局到京城了?”刘康之所以这样怀疑,是因为,李熙她就没去过明康啊,她怎么什么都知道?她才是手眼通天的那个吧?
“布局?”李熙掩嘴,似乎在笑。
“在看见那人的那一刻,我就觉得他非池中物。”
李熙是野心家,自然要有足以匹配野心的眼光,一旦对某人有所怀疑,不用怕消息真假,放手去查,真真假假中自有分晓。
“等等,您老人家一开始就知道那个少年是太子?那你还拿钱侮辱人家?”刘秀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饶是接受程度尚好的李熙都被刘秀的话给呛住了:“咳咳咳咳……什么叫侮辱,我拿钱散财,当散财童子是与人为善。还有,什么叫我老人家,我才13岁,刘秀。”
刘秀有时候,脑子过于活跃了,她即便胆子再大,敢侮辱太子吗?何况,给人送钱叫侮辱,她倒是挺希望被人好好侮辱一顿的。
刘秀才不信:“那不叫侮辱,叫调戏?”
李熙:“……越发荒唐了。”
她能调戏一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