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徐家庄一声鸡鸣,一位徐姓农户,徐源早早起来,准备去田间耕种。
他不过二十出头,看起来却满脸愁容皱纹。只因他曾有过一位心爱的姑娘,他们也曾花前月下,私定终身,最后终于喜结连理。可谁也没想到,新婚不过三日,那位姑娘便突然间消失了。
庄里人都说,近来有一伙人牙子途径徐家庄,许是糟了他们的毒手了。那农户急红了眼,却也没找到那伙人牙子。身边人都劝他再娶,可徐源爱极了那位姑娘,怎么说也不愿。
这一年来,他寻遍了各处,也再未寻得那位姑娘。
那姑娘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如云出岫,她叫白芸。
乡间小路上,似乎远远地躺着一个人。此时天刚蒙蒙亮,徐源瞧不太清,他走近了些,才发现是一个浑身带血的“女童”,正晕倒在地。
徐源当即想要叫人,可他看着那女童的面容,越看越觉得熟悉。
另一头,徐大娘也提着篮子走了过来,她被血吓了一跳,待抚了抚胸口冷静下来,定睛一看,这才大叫道:“哎呀,这不是、这不是那个......那个......”
徐源想起来了,一瞬间,他双眼充血:“是那三个人牙子中的一个。”
“对!是她,就是她!”徐大娘恨恨道,“真是造孽啊。那孩子小莲本和她母亲相依为命,被这伙人牙子拐走了,小莲她娘这些年来都疯疯癫癫。还有那徐三家的媳妇李湘......咱们徐家庄啊,可被这伙人害惨了!”
越来越多的人过来看热闹,待看清地上那人就是被通缉的人牙子时,几乎徐家庄所有人口都围了过来,向鸢二姐吐着唾沫。
徐源眼尖,他瞧见了鸢二姐身旁的一本小册,他捡起来一瞧,发现竟是这些年来,鸢二姐一伙人牙子贩卖人口的花名册。
被贩卖的人口,赚得的赃款,以及被拐卖人口的去处,都在上面记载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本血淋淋的业障簿。
徐源颤抖着手,不停地向后翻着,当他翻到白芸那一条时,终于两行清泪,不住落下。
那是他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啊,徐源甚至不知她埋骨何处荒野。徐源想,白芸她最喜欢热闹,她此时又该有多寂寞。
泪水打湿了名册,“白芸”的墨迹被泪水打湿,笔墨晕开,晕成一片水落石出的冤案与经年累月的凄哀。
“我们把她扭送到官府......”有人建议道。
“不!”徐源抹去了脸上的泪水,他那双朴实的眼睛,此刻却爆发着惊人的恨意,“把她交给我们吧。”
小莲他娘疯疯癫癫地鼓着掌,对着鸢二姐傻笑:“嘿嘿,交给我们吧......”
徐三提着锄头走到徐源身边,他沉默寡言,却无声地表明了支持。
众位乡邻沉默一瞬,顿时明白了徐源的用意。
以牙还牙,血债血偿,比起官府行刑,自己动手,要畅快得多。
“她造了这么多孽,早该还了,徐源,伯伯我不会多说一个字,你放手做吧。”一个老农率先说道。
随后便是一片附和之声。
沸沸扬扬之间,鸢二姐逐渐转醒,她头痛得宛如针扎,她用力睁开眼,好不容易看清眼前的景象。
这是......哪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他们在说什么?
徐源向各位乡邻拱手道:“咱们徐家庄,多少惨剧皆由她一伙畜生而起,别处不知多少人家也遭她的毒手。光是这册子上的,便有不下八十个。”
“我新婚妻子白芸,惨遭......惨遭这伙畜生杀害,还不知是否有人为她收尸......”徐源双目怒瞪充血,众乡邻都在心中默默哀叹,“八十个名字,便有八十户人家。我恨不得扒她的皮,喝她的血......”
徐源深吸一口气,道:“可她造孽太多,我徐源一个人是做不了主的。我请各位乡邻,若有空闲,可否替我寻到这名册上的人家,告诉他们,苍天有眼,畜生落网,让他们同来徐家庄。”
徐源“砰”的一声,向众人跪下,万分真切地磕了一个头,道:“我徐源,谢过各位!”
庄中乡绅赶忙将徐源扶起,连声道“折煞折煞”,有骨气血性的男男女女纷纷说着义不容辞,有一人好奇问道:“那又该怎样处置这畜生呢?”
徐源站了起来,转过头,死死地盯着鸢二姐,鸢二姐被他的眼神吓得一惊。
“我请那些人家来,每人割下她身上一块肉,带回去......
“祭奠亡魂。”
在巨大的愤怒与恨意驱使下,徐家庄的人们对这残忍的判决没有分毫反感,而是连声叫好,一时间人声鼎沸。
喧嚣的热闹中,鸢二姐却如坠冰窟。她试图开口哀求,试图再用自己伪装的幼童的声音博取众人的同情与怜悯,可她再也不能了。
迷药的劲头仍未过去,她只能任人宰割,她只能呜咽着,像一只被拔了牙的毒蛇,蜿蜒着,挣扎着,却仍逃脱不了被人扒皮抽骨的命运。
她眼睁睁地看着徐源举着锄头像自己走来,他的面容愤怒到僵硬,他的嘴角不断抽搐,鸢二姐午夜梦回的噩梦,终于在今天成为了现实。
不要,不要,鸢二姐在心中求饶,可她只能无助地摇着头,等待锋刃落下。
“噗嗤!”锄头落下!
一声惨叫环绕在徐家庄中,一块淋漓的血肉落地,一只兴奋的野狗对着鸢二姐狂吠不止。
鸢二姐在剧痛后麻木的瞬间,她突然想到了曾丢下自己的父母,想到了刘千斤与张老四,想到了小春,想到了曾被自己贩卖、残杀的每一位受害者,在此刻,她什么也咒骂不出来,她只是空洞地偏着头,看着那条野狗。
她突然发现,那条野狗眼中贪婪的凶光,是那样的熟悉。
那是她曾经的神情。
而如今顷刻间天翻地覆,她绝望地发现,自己成为了那块被觊觎宰割的血肉。
一滴真诚的泪水顺着鸢二姐的眼角滑落,掉落在地,却很快消失不见。
她犯下了很多很多的罪孽,因此她也要用很长很长的时间,去为自己赎罪。
鸢二姐最后是否会后悔自己犯下的罪行,只有她自己知道。而我们知道的只是,倘若无法得到真诚的忏悔,那便用伤痛、鲜血与白骨,慰籍每一个尚未安息的亡灵。
而此刻,亲手将鸢二姐送到徐家庄众人手上的小春,早已将马放回,让它自己识途回家,而自己则行走在旷野之中。
风吹野草,小春又一次活了下去。
小春的命运中,还会有很多次的野火,或星星点点,或顷刻燎原,但这些都杀不死小春。
因为只要给小春一缕春风,他便会再一次顽强地冲开层层桎梏,破土而出。
......
小春赶了一夜的路,他奔驰在夜风之中,直到黎明破晓,他才意识到自己精疲力竭,饥肠辘辘。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似乎这天地之大,处处却都是人心险恶。
而小春突然意识到,他正在渐渐地,成为自己曾经畏惧与憎恨的人。
小春只能游荡着,他无处可去。
“啪嗒——”水花落地的声响,小春警觉地回头,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把匕首,护在胸前。
那曾经明亮而柔顺的双眼,此刻却闪烁着敏感、脆弱却又故作凶戾的光。
像一匹受了伤的小狼,无声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对靠近的危险露出獠牙。
附近一户孤零零的人家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端着木盆,有些惊讶地后退了一步。那方才的水花声,便是那位老婆婆洒水的声音。
她有些害怕地看着拿着匕首的小春,她丢下木盆,双手好像在比划着什么,可小春却看不懂,她的口中呜呜地吐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
原来那位老婆婆,是个哑巴。
“嘎吱——”门扉被推开,走出来一个鹤发老人,他看起来颇为慈祥质朴,应是这位老婆婆的老伴。那位老爷爷将老婆婆护在身后,颤颤巍巍地问道:“孩子,你这是......做什么?我家老婆子是哑巴,说不出话。我们两个老不死的相依为命,家中没有钱财......”
小春这才放下匕首,他转身向远方走去:“对不起,我只是为了自保,我没有恶意......”
他话说到一半,却向前踉跄了一步,跪倒在地。
连夜奔波的疲惫叫小春几欲作呕,可他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很久没吃过东西了,小春的胃在此刻不停地痉挛,将小春的五脏六腑折腾得翻江倒海。
那老婆婆与老爷爷相视一眼,他们似乎有些可怜小春。
小春勉强爬了起来,他正咬牙向前走去的时候,那位老爷爷叫住了小春:“孩子,你......”
“你要不要来喝碗粥,暖一暖?”那老爷爷笑道,他身边的老婆婆不停地打着手势,老爷爷代她言道,“我家老婆子说,今早刚煮的小米粥,还有自家腌的咸菜,好吃得很。我看你也不像坏人,来屋里歇一歇吧。”
小春怔了一下,他回过头,本想拒绝,可小春的肚子却快人一步,发出一声响亮的鸣声。
小春太饿了。
清晨的阳光中,小春看着二位老人脸上慈祥的笑意,从未有过的亲切之感与暖意流过小春的心头。
于是小春鬼使神差地卸下了防备,点了点头。
茅屋虽不宽敞,可却干净,小方桌上,老婆婆为小春盛来一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
小春紧紧地握着勺子,或许是热气熏的,小春的眼中蓄起了一汪明湛的泪。
小春低着头,他怕一抬眼,眼泪就要落下。
“吃吧,孩子。”
“啪嗒——”一滴眼泪落入粥中,小春故作的伪装终于卸下。多少次阴差阳错,多少次险象环生,但说到底,小春也不过是一个受到委屈,会哭的孩子。
他握着勺子的手微微颤抖,挑起一勺小米粥,吃了一大口,久违的米香与温热充斥着小春的口腔。
小春哽咽道:“谢谢......谢谢......”
“孩子,不用谢。”老爷爷轻柔地抚摸着小春的脑袋,他的声音也太过温柔,几乎是哄人入睡的语气,“孩子,你太累了,睡吧。”
“睡吧......”
“叮——”勺子从小春手中滑落,掉落在地,小米粥被打翻。
小春逐渐失去了意识,趴倒在桌上。
那粥中有东西。
小春在天旋地转的最后一刻,突然想起了杜三娘的一句话——
“谁也别信,对谁也别动真心。动了真心的人,一个也没有好下场。”
动了真心的人,一个也没有好下场。
一滴眼泪滑过小春的脸颊、下巴,滴落在地,像一颗无足轻重的小小水花,溅落在人世跌宕的洪流。
他随后完全失去了意识,不省人事。
而在小春身旁,一直以哑巴示人的老婆婆变了脸色,开口道:“这小子,模样真不错。将他卖了,咱们能赚一大笔钱。”
那曾表现得慈祥的老爷爷,此刻却满脸奸诈,他道:“将他卖给京城来的那伙儿人吧。他们出价最高,像这小子这样的货色,能值三百两白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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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动了真心的人,一个也没有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