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山谷 第8章 着火

“干娘，我们回来了。”

医馆后院，云萝和齐小蝶以一个雀跃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

孔毅如一贯笑呵呵的，一副好说话佬的姿态，见了云萝齐小蝶回来，热情地询问齐小蝶可是饿了没，还准备去里屋端些水果给齐小蝶吃。齐小蝶摇头，礼貌地打了个手势说不饿。

面对齐小蝶，许莱师嘴角的笑意很浅，她朝齐小蝶点了点头，然后吩咐云萝去菜地里摘几棵新鲜的蔬菜。

忘尘山地形崎岖，鲜少有平坦的土地种植粮食作物。西山的地也不肥沃，许莱师前些年开辟几亩荒地，种了些瓜果蔬菜，但由于土地贫瘠，收成不太好。

云萝去菜园时，廿小叶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也跟着云萝出来了。云萝届时在忙着挑菜，一时间没留意到身后有人，待一转头看见廿小叶一声不吭地杵在那，她吓了一跳，差点身形摇晃就要栽地里去了，幸好廿小叶扶了她一把。

“小叶，你知不知道不说一声就站人身后会吓死人的！”

鹅黄色衣裙的姑娘站稳后，一手抓菜，一手握住刀柄叉腰，余惊未消地瞪着他。

青年垂眸，看着姑娘粉色的绣花鞋闷头闷脑只说一句对不起。

云萝被吓到了，这气儿需要一会儿才能消下。满目青绿色的菜地里，一对年轻男女蹲那一块摘菜，片刻功夫，他们脚边的竹篮子就有了满当的收获。

见菜摘得差不多了，云萝站起身，拍了拍手上被晨露打湿的泥土，准备提篮子回去，谁料这时廿小叶大步跨过拦住她的去路，似有话对她说。

“云萝姐，我有话问你，你当真，非要救霍香出青苑不可，是吗？”

“对。”

廿小叶今日怪异的反应虽令云萝百思不解，但救霍香一事毋庸置疑，无论廿小叶问多少遍，云萝还是那个答案。

山间的微风徐徐吹来原野，适时将廿小叶额边遮挡刀疤的碎发吹乱，黝黑的瞳仁在几缕黑发的捣乱下难以辨清眼中色彩。云萝等待不多时，就听到廿小叶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好，我明白了，云萝姐，霍香姐无辜，我也希望她能早日脱离苦海，安好康乐。”

“嗯。”

“小叶，你不同我回去吗？”

走出两步，云萝见廿小叶丝毫没有同她回医馆的意思，不免困惑问他。

许是让山风吹得有了精神，廿小叶伸了个懒腰，往日无忧无愁的笑容也再度出现在他脸上，他轻勾唇角，一双漂亮的桃花眸子笑得弯弯的。

“不了，云萝姐，我想在这儿晒会太阳，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就来。”

“哦，那好吧。”

云罗总觉得廿小叶今日怪怪的，可她又说不出来哪里怪，所以只能先提菜篮子回去，与此同时按下心中疑虑。

廿小叶没骗云萝，在医馆众人准备用饭前的一刻钟他就从菜地里回到后院，给高淮、孔毅如打下手。

医馆内一片忙碌和热闹，皆是为了欢迎齐小蝶这位客人。趴屋檐往下望，大家杀鸡的杀鸡，洗菜的洗菜，好不秩序井然。

落座安定，许莱师举杯，其余五人同举共饮。

“咳咳。”

齐小蝶不擅饮酒，酒水一下肚就呛得粉面通红。

许莱师见了，喊云萝抱她前些日酿的梅子酒倒给齐小蝶。梅子酒是果酒，度数不高，喝些不会醉的。

“谢谢许姨。”齐小蝶打手势。

“小事。你是小淮喜欢的女孩子，你好好的，他自然开心。”

齐小蝶闻言望向高淮，后者不好意思地别开了目光，引来她欢喜一笑。

高齐两个甜蜜相处，许莱师见状把目光转向旁边的云廿，见他们俩也相处不错，遂放了心，低头用着面前饭菜。

几朵浮云在蔚蓝色的高空慢悠悠地飘移着，院中的几人坐下用膳没多久，突然木栅栏制的院门被敲响了，云萝几人抬头一瞧，便见苏醒没几天的洛君尘这次裹得严严实实的，由喽啰弟兄们抬着藤椅来到医馆。

他笑口一开，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明媚的日头下他挥舞着手臂招手，朗声欢笑，“许姨，云萝，我来了。”

洛君尘的到来在医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几乎是刹那之间许莱师噌的一下站起，快步上前指示喽啰们小心将洛君尘放下，又仔细察看洛君尘一路赶来可是有摔着了，待确定洛君尘好好的，她板起脸，沉声质问他为何不在洛寨休息，做什么来西山。

“许姨，我都睡了五年了，再睡下去别说成猪，这手脚都要废了。你和云萝又不能日日来寨里看我，我想你们，当然就来了嘛。许姨，你就别生气了。”

洛君尘最后拉着许莱师，边说边晃。

但许莱师向来不吃撒娇这套，态度强硬，使唤喽啰们立刻将洛君尘送回洛寨。

洛君尘不肯，于是这两人就杆上了。

一个非要说走，一个非要留下，这让驻足围观的洛氏弟兄们是抬也不是，不抬也不是。

正当许莱师和洛君尘各执己见谁也不后退一步时，院门又被人敲响，这次来人行色匆匆，比上次洛家喽啰请许莱师给洛广白治伤的时候还急。

“许大夫，孔大夫，不好了，青苑着火了，有好多弟兄来不及跑，都被烈火烧伤了。燃大公子昨夜留宿青苑，被火烧得也不轻，我来前还听见有弟兄喊燃大公子烧毁了脸，怕是手也保不住。两位大夫，人命关天，你们快随我前去救人哪。”

那喽啰急得恨不得当下就代替许莱师孔毅如飞回青苑救人，许莱师知事情严重性，因此没再强硬要求洛君尘回洛寨。高淮和廿小叶从药房提出药箱的速度迅速，许莱师看云萝一眼，嘱咐她招待好齐小蝶就匆匆跟喽啰去往青苑了。

许莱师走了，孔毅如走了，这医馆眨眼间就剩齐小蝶、云萝和洛君尘几个了。

云萝不被允许过去，整个人怔怔看着院门方向，心中祈祷青苑里的姑娘千万别出事才好。

无论这把火是天灾，还是**，她只希望无辜之人平安走运，莫受无妄牵连。

连绵的山峰像一条遥望不到尽头的地平线向远处蔓延，云萝发愣怔神之际，发觉眼前的视野多了一只大手左右挥舞，她回了神，侧头一看，洛君尘正拄着拐杖挥手跟她示意呢。

一见是他，云萝先是叹了口气，然后也和她干娘许莱师一样——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责备他怎么来了西山。

“云萝，我千辛万苦才来了这，你怎么和许姨一样，不关心问候我，倒一味责怪我。我还是不是你的好朋友了？你这样对我。”

洛君尘被云萝伤透了心，连是不是好朋友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云萝掐了洛君尘一把，反问这和是不是好朋友有什么半毛钱关系。

“你才醒，理应在床上躺着休息，配合药物进行复健。你腿脚不利索，连来西山都是他们这些弟兄抬你来的，到时候回去还不是又得劳烦他们抬你。你还说我不关心你，我要是不关心你，我和干娘就该不过问你，不担心你，管你醒来会不会着凉感冒的，你爱去哪去哪，反正不关我的事。”

云萝劈头盖脸地一番絮叨砸来，洛君尘非但不气，反而乐在其中。

他笑嘻嘻地没个正经样子，云萝虽也赞同许莱师送洛君尘回洛寨的想法，奈何这货不肯，性子倔得很，比她还倔。无奈，她扶了人坐下，给他拿了双碗筷。

从洛寨抬洛君尘到西山的洛氏兄弟共有四个，云萝去厨房拿个碗筷的功夫，出来时那些弟兄就不见了。她觉得奇怪，于是问洛君尘。

“他们四个呢？刚不还在吗？”

“他们说有事，先回家去了。”

“什么事，很重要吗？”

云萝是真不知道那些弟兄是真有什么重要的事，重要过撇洛君尘在医馆，到天黑前才回来接他。然而洛君尘给云萝的感觉更是奇怪，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云萝，反而还抿唇打量了云萝一会，然后意味不明地嘿嘿笑了两声，道，“你猜一猜。”

云萝竖眉：“你看我猜不猜。”

云萝一个脑瓜崩下去，洛君尘也没兴致笑了，他委屈地捂住被敲疼的地方，闷声告诉云萝那些弟兄是成亲了，现在没事干，所以回去看老婆孩子去了。

云萝听后恍然大悟，算是明白了。

那确实，看老婆孩子可比陪洛君尘、照顾他重要。毕竟外人亲人，终归还是家人重要。

“既然他们走了，那你多吃点吧。”云萝动筷子给洛君尘夹了个大鸡腿。

洛君尘咧嘴笑得开心，刚要拿起咬下，结果齐小蝶站起来了，打着手势说要回去了。

这顿饭没吃到一半就几次三番有人打搅，齐小蝶是客，云萝没道理让客人饿着回去。她想挽留，齐小蝶却执意要走，在云萝手心写下几个字就抱起高淮送的礼物快步离开此地。

齐小蝶粉色的身影消失良久后，这医馆后院弥漫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实在是洛君尘自齐小蝶走后就怪怪的，不仅歪头盯齐小蝶的背影瞧，还说了一句错话，致使云萝看他不顺眼。

“这哑巴，是在怕我吗？”

云萝杏眸怒视，这次怒火好像有了实质，在她的双瞳熊熊燃烧，“她干嘛怕你？！还有，小蝶有名字，你喊她哑巴，下次我叫你瘸子你高兴不？”

洛君尘从沉思中醒来，见云萝气鼓鼓地瞪他，他扯了扯嘴角，没跟云萝辩驳齐小蝶的称谓，而是直接承认自己说错话了。

他有错就改，这让云萝燃起的怒火无处发泄，她坐了一会，渐渐才平缓心情。

医馆后院云萝和洛君尘对坐用饭，话说青苑这边，按云萝和廿小叶计划，放火烧青苑，这不只能让青苑部分姑娘解脱囹圄，还能帮她们报仇。

然事有变数，不是任何事情都能按策划者预想的那样发生，青苑纵火一事也不例外。

霍香和几个姑娘商议好各处放火，想烧死青苑这些罪恶滔天、没有人性的魔鬼。她们不想活，只想用这条早就该死的贱命拖那些恶魔给她们陪葬。

她是冲着死去的，在廿小叶将主意告知她时，霍香便生出这念。

这世间太苦，太悲，根本没有她想要的公平正义，没有明事理、克己复礼的公道，没有援手帮助、看不惯歹人猖狂的好心人，有的只有道貌岸然，为满足一己私欲，同奸人狼狈为奸的丑陋男人。

什么读遍圣贤书，什么德高望重，他们到头来都是一样的，一样地面目丑陋，一样地嘴脸可憎。他们表里不一，虚伪至极，却偏偏好为人师，用和善的面容用同样的说辞在她面前演戏，一面劝她不恨不怨不怒，一面却解下她的襦裙贪恋她的酮体。呵，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赤红色的火焰似乎要吞噬一切，一同花锦娘当年狠下心杀死她的二婚夫君那样，跳跃着、翻涌着，要让这人世间本不该存在的青楼楚馆、女子的悲哀所在彻底消失掉。

熊熊烈焰，火势凶猛，仅须臾功夫就蔓延一楼，将紧赶慢赶跑来青苑救人的四人逼得不得不退后。

大火裹挟炙热的气息，嚣张地朝周遭救火的人们吐着红舌。大火带着光，映在每一个人脸上都将他们的脸照得发红、发烫。

花锦娘一介柔弱女子，又惜命得要紧，理所当然不会做出冲进火场救人这等危险义事。

一听还有人困在二楼没有救出来，高淮廿小叶两个将冷水倒湿棉被就要冲上去救人，然而火势太大，几处房梁都有烧断倒塌的趋势，许莱师担心出事，于是拦着二人不让他们去救人。

高淮和廿小叶忙于摆脱许莱师的拦截，根本没留意到身旁有个黑影闪过，等他们越过许莱师，披张湿重的棉被刚要冲上二楼时，这时浑身被火烧得跟块黑炭无异的黑影如旋风一样出现在他们面前，怀里还抱着被浓烟呛晕过去的霍香。

高淮四人慌忙上前帮忙，这时候青苑的支柱也被烧断了，轰隆一声巨响，房屋倒塌带来的风掀起一阵尘土，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青苑里外，充斥着木头烧焦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