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医馆后,许莱师逮着云萝和廿小叶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盘问了遍他俩的情事。
云萝和廿小叶自然不会向许莱师透露半点他们是拿成亲为条件做交易,廿小叶看向云萝的眼神不像作假,许莱师虽没在前任夫君洛南天身上体会过被爱的滋味,但洛南天深情款款望向其他女人的目光她见过。尤其谈雯,许莱师直到今天还记得那对男女是如何该死地讨人厌嫌,令她作呕。
当初如果不是她清醒,有人心疼护着,此刻长眠地下,与世永辞的人是她不是别人。
忆起往事,许莱师看廿小叶的目光突然有些怪异,云萝好奇看了过来,许莱师却又一秒恢复往日和蔼的模样。但对于云萝和廿小叶,高淮和齐小蝶,许莱师暂时不说同意,也不明言反对,只是说需要时日慎重考虑。
毕竟两姓结亲不是儿戏,不管是云萝廿小叶,还是高淮齐小蝶,大家都是一个谷里住着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况云萝和廿小叶还是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从儿时起相识,这些年是异姓家人无血缘姐弟生活过来的。
他们二人要是成亲,今后连姐弟也做不成了,必须走夫妻这条道。
可夫妻二字岂是那么容易做的,若是将来生了嫌隙,夫妻情分淡了,情谊没了闹休妻闹两愿离,届时恩爱做过了,可跨不回以前单纯的姐弟情了。
许莱师的考虑,云萝明白,但对于她来说,只要能救霍香出魔窟,嫁谁她都无所谓。何况她本是丑陋难看之人,小叶愿意娶她,不嫌她相貌吓人,这本就是她捡了运气,该对他感激怀德,她不能有二话起食言而肥的心。
云萝如是想着,然则廿小叶却不像着急婚事的人,不仅赞同许莱师让他们回去慎思谨行的嘱咐,还言会认真考虑自己和云萝姐的关系,不让二人将来有撕破脸皮的情况发生。
廿小叶轻易听从许莱师的劝导,这让云萝木木地望着廿小叶与许莱师交谈的样子不知该说什么。
出了许莱师房间,廿小叶留意到云萝好似情绪怏怏,他疑惑,是以问了云萝,云萝不明言,只推说是见了洛君尘的缘故。
“小叶,君尘哥平日看着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容易摔下了山,磕坏脑袋。干娘这五年来日日要到洛寨去,原来是照顾昏迷未醒的君尘哥吗?你们为何总瞒着我,不告诉我?”
“云萝姐,你当时也在养病,这事告诉你不仅无用,还让你着急上火,于病情无益。人不都说嘛,万事赔着小心也难防意外悄然到来,往日再小心谨慎的一个人,也难保有失足弄湿鞋袜的时候。君尘哥那是脚下没留意,失足滚下了山,他这次醒来福大命大。云萝姐你别老纠结以前的事了,只要君尘哥平安,这就是好事。”
廿小叶还是和之前一样把话说得滴水不漏,云萝明白自己暂时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因此就不再问了,她去找高淮,让高淮明日把齐小蝶请过来。
干娘说了,这桩婚事还待在考虑,她没见过小蝶几次面,这次想进一步了解。
今日上半日云萝出门在外看望好友,下半日老实待在医馆整理药材哪儿也不去。
人言浮生偷得半日闲,应当安闲坐下,倚窗赏景,泡一壶热茶品茗,修养身心,亦或临风望远,怀情登高,看遍万里河山,一抒胸中抱负。然而这份惬意安闲似乎只能属于被爱或有能力爱人的人,西山青苑这群陷身沼泽的姑娘们没资格没闲心去享受。
残阳退场,夜幕降临,青苑檐角下的铜制铃铛随风摇曳叮当作响。风一阵,铃一震,声一响。
调转阁楼,紧邻那棵歪脖桃花树的东厢房此刻明晃晃地亮着灯火。夜晚山间吹来料峭的冷风通过敞开的门窗一股脑地冲了进去,打了个圈儿,直吹得油灯上的火苗子晃了又晃,明明灭灭,投影在窗纸上的斑驳树影也跟着变化摇摆,不得安稳。
夜间僻静,偏有人来访打扰了这份清静。
阁楼上下一二层男女交欢缠绵的欢好声不绝于耳,霍香因白日态度冷淡,挂脸伺候恩客服侍不到位,遂遭他们嫌弃她像死了三天的鱼瘫那儿一动不动,被人斥责,后受令孤零零地留守厢房,自行受罚。
廿小叶踏夜来时,霍香正单衣跪在床帷侧。
胸口让滚烫的烛泪炙得难以忍受,霍香黛眉颦得死紧,明显被此折磨得苦不堪言,可饶是痛苦,她依旧不敢停,乖顺地听从那背后变态之人的命令右手抓紧了那根跳跃火光的红烛,代替那人揉搓自己。
她跪在一面山水屏风后,灯火的阑珊和屏风上绣的一些花样将屏风那边的人弄得影影绰绰,看得很不真切。廿小叶进来时没见到霍香,只能听到屏风那头隐隐传来女子隐忍的痛吟。
他有了不好的猜测,所以边朝那儿走边出声问道,“霍香姐,你怎么了?可是出事了?”
“我没事,你别过来。”
在廿小叶逐渐逼近屏风时霍香突然喊了一声,呵斥廿小叶不许进来。
廿小叶止步,心里的猜想没有因此停止。
可这间是霍香的房间,这儿更是青苑,廿小叶不傻,虽是未尝情事的青涩青年,可他也长大了,不是全然不懂之人。
于是他默然片刻就背过身去,不去看也不去打听那屏风另一头的女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雪白的酮体有了玫瑰的绽放后愈显娇艳欲滴,霍香咬唇逐渐平缓呼吸,她正要勉强挤出一抹笑问廿小叶来做什么时背后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伸来,夺过她手中红烛就快速摁灭。霍香瞪大了双眸,喉咙因痛处的转移而无法抑制声音。
屏风那面的怪声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廿小叶都没法装听不见,他喊了声霍香姐,却得到一声又比一声高昂的呻吟粗喘。
一根红烛被人抽出甩在离廿小叶仅有一步的地板上,廿小叶紧盯那玩意,厚衫短衣下的身体绷得邦硬。他没有抬头,甚至连投影在屏风上男女交缠的倩影也没有瞄一眼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地。
楼下花锦娘招呼廿小叶的声音模糊听不清,霍香仰着头,美眸含泪,被迫又一次地咽下那人赐给她的屈辱。
被他盯上,疼还是伤皆是天恩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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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辰时,高淮按许莱师的话早早将人带来了,不过因为太早了,那个时辰刚用过早饭又没到午饭时间。许莱师见人时神情寡淡,云萝窥探不到她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不过她很快就收到许莱师指示,带齐小蝶去外面走走,顺便去书塾看望一下许老夫子。
许老夫子是许莱师的亲爹,多年没和许莱师有来往了,这十多年来的联系全凭云萝这个养孙女和洛广白洛君尘两个亲孙维系着。许老夫子不待见亲女许莱师,所幸他没迁怒到孩子们身上。
许莱师也知许老夫子对她的怨气和不满难以消解,起码以她做的那件事,许老夫子这辈子都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许莱师不敢去许老夫子眼前晃悠惹他老人家生气,不能尽孝膝下,因此就唤了云萝或旁人去,隔三差五替她问候她的老爷子。
今天天气晴朗,天空湛蓝如洗,像过滤了一切杂色,纤云不现,碧空瑰丽地熠熠闪光。
随着天气回暖,晨起的井水也不那么冻人,云萝今日没再穿那件厚厚的棉袄,而是换了件轻便的春衣。她依然是单辫儒裙打扮,反观齐小蝶,一条藕色粉裙,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忽闪忽闪,透露股她这个岁数才有的灵气。
齐小蝶不施粉黛,不抹口脂,唇却不点而红,两条弯弯柳叶眉道尽风情。她天生丽质,美得不像摄人心魂的妖精美女那样张扬,她身上有股特别的气质,让人见了只觉舒服。
去书塾的一路上,云萝挎着只竹篮拉着齐小蝶的手笑着与她交谈。
期间,由于齐小蝶无法说话,云萝看不懂部分手语,所以她们的交流很是艰难。不过骤然间齐小蝶拉过云萝的手在她手心比划写字,云萝这才知道齐小蝶原来是会识字的。
对了,听说齐二叔之前也在书塾念过几年书,想来是齐二叔教小蝶的。
山谷女子极少识字,因为世人对女子的要求严苛,只要求她们三从四德服侍丈夫献身家庭,忘尘山谷封闭落后,山民们更是认为读书对女子无用这一祖辈沿传下来的道理,故送往书塾认字念书的孩子全为男娃,没有女童。
云萝从小跟在许莱师身边,照规矩也是不能和廿小叶高淮两人一样去书塾念书的,幸好许莱师出嫁前在许老夫子严厉教导下念了好些年书,腹中有些文墨,于是教导年幼的云萝,云萝才不至于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白白做个睁眼瞎。
说话间,云萝和齐小蝶也走到了书塾门口。
说来,西山除了医馆、青苑这两个成相反性质的存在外,还有一个默默无闻,教书育人的书塾。不过因为书塾建得远,离医馆和青苑有好大一段距离,有关青苑的龌龊、医馆众人的复杂才不会污染和打搅书塾这块传道授业的神圣的孔圣之地。
云萝和齐小蝶来得不是时候,彼时许老夫子正在屋里授课,未见其身影。
云萝和齐小蝶站那外头,便听那读书声朗朗上口,音大而亮,又抑扬顿挫蕴含道理深意,于是停下听了一阵,才入许老夫子的小院去。
许老夫子是读书人,深谙孔孟之道,喜风雅培闲情,在院中栽种翠竹又养了几尾锦鲤。云萝好久没看到许老夫子养的锦鲤了,于是和齐小蝶一道去到小池边。
池水清澈,波光潋滟,金黄色的光芒透过叶间投至水面,照清了水底下的沙石和水草。云萝和齐小蝶低头看锦鲤时,正逢习习的春风拂过,吹起水面涟漪,岩石旁的一条红白色锦鲤摆尾摇头,吐出一个透明的水泡。
云萝的脸色变了,不是因为那条红尾锦鲤,而是红尾锦鲤旁,漂浮在水面上的数条锦鲤尸体。
这儿为何有这么多条死鱼,谁干的?
云萝迅速转头左右环顾,想找出喂撑死锦鲤的罪魁祸首。夫子养鱼多年,对养鱼已有经验,绝不可能做出喂撑锦鲤将锦鲤喂死的蠢事。这是哪个顽童干的?
当即云萝和齐小蝶在许老夫子的宅院四下寻找,非要找出那个犯错的孩童不可。
偌大的私人宅院,一颗机灵的小脑袋从几朵半盛未开的花骨朵丛冒出,金黄色的瞳仁如窥视敌人的一举一动般警惕地望向院中一心搜寻的两人。
翠竹林旁有一大片许老夫子栽植的山花野草,很适合藏人,云萝瞥过一眼,果决朝这边走来。然而正当她靠近时,一个瘦弱的小身影猛蹿飞出,撞她个满怀,然后脚步不停,两脚像踩风火轮直奔出口而去。
他跑得极快,又身形敏捷跟条泥鳅似的云萝怎么也抓不住他,本以为就此让那小孩溜了,没想小孩身影消失的下一秒院门外一道沉稳的老人音响起,伴随小孩挣扎的叫喊声。
“不是让你老实待在家罚跪吗?又跑哪去?”
“夫子。”
云萝和齐小蝶听到声音跑了出去,便见一脸严肃的许老夫子板着脸训责那跑了的小孩。
云萝没见过那孩童,又不知那小孩原先犯了何事惹许老夫子生气,因此和齐小蝶喊了声夫子后就隐身站一旁打算待会再和许老夫子说锦鲤死了的事实。
在此期间,那孩童低头乖乖挨训,再不起逃跑的心思。
他似乎很怕许老夫子,对许老夫子的责骂训导也不顶嘴反驳。
在许老夫子断续的话语中,云萝拼拼凑凑最后终于得知了许老夫子为何罚跪那孩童的缘由。原来,那小孩顽劣,任性冲动,竟出手打伤了燃寨主的宝贝儿子,致使苦主携伤者寻上门来,找许老夫子算这笔血账。
许夫子谆谆教导小孩多时,未曾预料他不顾学的礼义道理就贸然对燃小子出手,还将人家的乳牙打掉了几颗,当即怒极气极,责罚小儿罚跪院中,日落之前才被允许站起。
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云萝和齐小蝶齐齐眼观鼻,鼻观心,皆没忍心告诉许老夫子,在他和燃寨主赔不是做保证会教育好小孩的时间里,那个顽劣小孩已经将他精心养殖的一池鲤鱼差点祸害个精光了。
孩子犯错,跟人打架斗殴许老夫子都被气得胡子颤颤,要是知道了这事,还不知会气成怎样呢。
眼见许老夫子火气难消,云萝连忙岔开话题问起孩子情况。不是说小孩打架连燃寨主这位被打孩子的父亲都来了吗,怎么不见这孩子父母。小小年纪就动手伤及同龄同窗,这的确需要好好教育。
云萝说完,齐小蝶站一旁神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云萝丝毫未觉,一双明亮杏仁眼只等许老夫子回复。
许老夫子胸膛起伏不定,显然还没消火,听闻云萝询问这事,他没好气地怒道,“死了,都死了,他就是个没爹没娘的猢狲,是老天专门送来气死我这老头子的!”
许老夫子生气,云萝听了更不敢多嘴问什么了,睁着双琥珀眼的小子垂头不语。许老夫子怒颜赤脸,当即就扣住那小孩的手腕将他往庭院里拽,非要他继续跪下受罚不可。
庭院里有一□□水池塘,许老夫子养的锦鲤正是在那。
渐靠鱼池,那小孩意识到不对,于是这次不再乖顺听话,用力挣脱了许老夫子的禁锢就一溜烟逃之夭夭,片刻间人影全无。许夫子不明所以,以为那小孩是怕受罚故才逃脱,然而当他瞥见那池面被鱼食撑大肚皮,漂浮在水面上的众多死鱼时,他终于明白了什么,随即一声怒吼响彻云霄,惊飞了栖息在硬石板上的几只雀鸟。
“洛子宁!你给老夫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