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伙子身体还是蛮重的,云萝推了昏死过去的洛寨小子好几下,又踹了他一脚,才将燃冠羽从他身下拖出。
这场擂台打下来,燃冠羽妥妥跟个血人没什么两样。他前些天在火场受的那些伤口都崩裂了,云萝扶起他时都能摸到他背上黏腻的鲜血,那感觉让她心下一慌,害怕燃冠羽死在她怀里了。
霍香在云萝打晕姓洛的后也跑来了,她力气比云萝大,但两个小女子扶一个重伤的大男人还是显得很吃力。
在跌跌撞撞走下台阶后,廿小叶终于在一片混乱中赶来了,燃冠羽的血在云萝点住他几处大穴后止住了,可当下最要紧的是回医馆包扎,不能再待在这个危险之地。
于是,这四人悄咪咪地就溜了,就在一众打打杀杀的汉子们的眼皮子底下。
许莱师还在洛寨没有回来,孔毅如今日又上山采草药去了,这空旷安静的医馆,只有云萝和廿小叶两个半吊子在。
一进医馆,料及不多时在擂台打架的两伙人肯定会相携前来求医,因此云萝和霍香不敢把燃冠羽放到前堂,廿小叶背着燃冠羽,所以就把他带到他的房间去了。
云萝快速取来了伤药、纱布还有消毒的药酒,与廿小叶合作一起给燃冠羽上药。
霍香本在近旁给燃冠羽擦去额间因剧疼而冒出的冷汗,然而,在花锦娘身影在院中出现的刹那,霍香僵了,最初担心燃冠羽出事的慌乱散去,见到花锦娘,她内心出奇地平静,虽然憎恨和怨怒还在,但已能心平气和坐下来同花锦娘谈话了。
孙娢仙听到云萝几人回来的动静,是以也执着把团扇腰肢乱扭地出了房间。
霍香和花锦娘一同离开的身影最终在花锦娘暂住医馆的客房消失不见,孙娢仙倚着木门,先是美眸一转,玲珑心微动。燃冠羽由于伤口经过烈酒消毒,又加药粉撒上包扎,早就疼得在昏迷中哼唧哼唧喊疼,他虽是男子汉,但毕竟年轻,怎会不惧疼。
孙娢仙的目光被他吸引回来,她扇了扇风,对于好逞英雄的燃冠羽,她翻白眼,觉得他不自量力,竟没掂量自己实力就想着英雄救美。
当年允良可是英勇果敢,力大体壮,常年去练武场练武,又有实战经验,这才有把握站上擂台和山谷男人们一较高下。
这孩子真是为了爱情犯傻,就算想讨美人回家,也该养好旧伤再说啊,现在可好,新伤加旧伤,还把自己折腾得要死不死的,唉,娶妻,难呐。
孙娢仙暗自惋惜,她叹了口气,摇着头边扇扇子边走远了。
一盆血水水波未稳地端放在床侧,廿小叶的房间内,燃冠羽受伤太重,已然昏厥,云萝在他舌下塞了一片人参含着,但他脉搏虚弱,隔一阵就吐血,云萝想去洛寨把干娘叫回来最为稳当。
洛寨有洛广白,还有洛君尘这个曾与云萝纠缠爱恨的男人在,廿小叶不愿,想替云萝前去,可云萝拒绝了,她以不久洛燃两寨打伤的人来医馆,让廿小叶留下,预备着应对突发情况。
云萝匆匆走了,廿小叶拦也拦不住她,回头望着床边燃冠羽气血不足的唇色,廿小叶暗叹,只希望解忧丹有效果,莫让洛君尘见了云萝就记起以前的事。
洛君尘根本没有失忆,醒来后的那些天,他装着藏着同云萝姐相处,他心底里,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
去洛寨一路必得经过擂台,云萝出来时,洛燃两寨人的打斗也差不多结束了,正相扶搀拉,鼻青脸肿地往西山这边赶。
云萝与他们碰上时,赶巧有一燃姓族人气性大,听不得洛寨人在明面上蛐蛐他们燃寨,火气一上来,他薅着那人的头皮就往死里揍。
沿野草开发出的羊肠小道,这时又成他们怒意宣泄的战场了。
云萝避着、闪着,在一次不经意瞥见她打晕的洛家弟兄也在其中后,她举手挡脸,步伐快速地离开了是非之地。
洛寨,洛家。
失忆者洛君尘毫不知情地享受他心心念念的娘亲贴心地照顾,没多时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姑娘跑了进来,三言两语地交代了今日早晨所发生的混乱事。
洛君尘几不可察地眯了下眼睛。燃冠羽丧了心愚蠢地敲响钟鼓一事他早就听寨里的弟兄说过,娘亲也在身边,他还是拒绝了看热闹的机会才有机会和娘亲独处。这妮子又是谁人,胆没有一点眼力劲地打搅他和娘亲相处。
云萝?大哥口中自小养在娘亲身边的养女?
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里,洛君尘看向云萝的目光中染上了深沉的暗色调。
几日不见洛君尘,云萝对洛君尘还是极为想念的,她也想问问他现在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但燃冠羽受伤一事让云萝刻不容缓请许莱师回去。她无暇顾及其他,更没功夫发现洛君尘如今看她的情绪不对。
紧绷神经,薄唇抿住,望向她的眼再不复先前的澄澈干净。他似一汪山泉水,可如今这清澈的泉水已被他心中对她间接抢走他亲娘的恨所占据,被他负面的情感染污了。
许莱师是大夫,医者父母心,没有一个大夫会袖手旁观地看着病人重伤患症而不去救治。
洛君尘急了,娘亲今天才陪他一个时辰,而且刚刚他们不是说好的吗,娘亲今晚陪他吃饭,陪他一起糊灯笼。
燃冠羽那厮死不了的,他只是重伤,娘亲别走,别离开他。
“小尘,冠羽和你同岁,也曾与你同窗在读,你们是兄弟,是都住在忘尘山谷里的百姓,你怎能说出他暂时死不了的这种话的?”
许莱师言语间透露出对洛君尘冷漠无情的失望,洛君尘见许莱师说他,当即调换语气拉住许莱师,“
娘,是孩儿冲动,孩儿错了,娘亲别生尘儿的气。儿子是好不容易与娘相认,想看看娘一时着急才说错话的。娘,你先去救人,别管儿子,寨里有人,儿子会好好的。”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只要洛君尘不是罪大恶极,良心泯灭之徒许莱师这辈子的心都会在他身上牵挂着。儿子生病,疼在娘心,许莱师自然也舍不得斥骂亲子,与洛君尘闹不愉快。
可人命关天,许莱师狠了狠心,摸了摸洛君尘的黑发,嘱咐他照顾好自己就带云萝离开了。
云萝亦步亦随许莱师,在跟许莱师离开洛君尘的房间前还回首朝床上的洛君尘招手。她心思不够深沉,因此在洛君尘看来是厌恶可憎、炫耀他娘疼养了她地露出告别的笑容。
真恶心啊,她抢了他娘还够,连娘屈指可数的来照顾他、陪伴他的机会都要夺走。云萝是吗?你没有娘,没有亲人,就眼红别人的娘亲,非动手来抢吗?
好啊,我洛君尘倒要来看看,你一个身无长处的孤女,你有何本事抢得过我。
布置温馨的房间,那碗药膳还温热着,缓慢地向外界传递热气,然而无论它多么可口,是多么费心经人熬制,喝这碗粥的男人注定都不会碰它一口了。
他现在满心,满眼,都在满脑子算计着怎么对付跟他抢娘亲的姑娘。
这女人,留不得。
……
“阿娘,燃大少怎么样?还好吗?”
西山医馆廿小叶的房间站满了一堆人,花锦娘、霍香,廿小叶、云萝,许莱师、燃刃凉。
许莱师肃着脸给燃冠羽把脉,云萝看她眉间的情绪似乎越来越凝重,有些担心,所以出言问许莱师。
许莱师摇头,把燃冠羽的手放回被子里后,让出位置让霍香照顾他。燃刃凉是燃冠羽的亲叔,许莱师和他也有些交情。
燃刃凉收到许莱师朝他使来的眼神,他心咯噔一跳,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保持沉默着,跟许莱师到了外头。
云萝看了看霍香,后者愧疚连累燃冠羽,正一言不发地在病榻前给燃冠羽擦脸,云萝抿了抿唇角,不愿打扰她和燃冠羽间的相处,所以也跟着出了房门,想听听许莱师说燃冠羽如今的身体状况。
“刃凉,关于冠羽,恕我抱歉,我只能尽力而为,但他的伤实在太重,伤在肺腑,他现在可能活几个月,也可能……”
余下的话许莱师没有再说出来了,她知燃刃凉将燃冠羽一把拉扯大有多么不易,她也知道跟家属严明病患的真实状况是多么地残忍,若可以,她希望这人世间再没有病痛和生死,没有灾难和疾病,人间美好,人们欢声笑语,健康快乐地拥抱幸福生活。可月圆月缺,花开花败,世间怎会有这么多美满之事。
有生,就有死,有欢聚,就有悲离。
这消息有多难以置信和接受,单看燃刃凉久久不说一句话的模样就可知晓。
在今早前,在他收到冠羽打擂台消息第一时间赶去擂台方向前,他还想着带他回去后定要关他禁闭,要他在里边好好反省他怎会这么冲动,感情用事,为了一个女人不爱惜这条命,不爱惜他亲爹亲娘给予他的这条性命。
对燃冠羽还有许多未说出口的责备和训骂仿佛在这一时间消散了,燃刃凉挺直的腰杆好似一瞬间颓了下去,他垂着头,眼睛里蕴含的悲哀和痛苦云萝和许莱师虽然未能窥见,然而她们也能猜测到几分。
大夫救不了人,这于她们来说是无能为力,是抵抗不了命运的挫败,是愧对行医多年、自称医者的脸红。
没有任何语言能安慰得了这位即将失去亲人的彪汉,云萝不能,许莱师也做不到。
徘徊在医馆附近的风隐约停了,叶动无声,静穆的午后人人做着自己的事,过着自己的生活和日子。败叶枯花躺在栅栏旁,很快经风吹、被日晒,渐渐分解成另一微小的存在,欢快地、亲切地、毫无保留地拥抱这块大地。
“小叶,燃冠羽要是死了,霍香姐该怎么办?”
他摘了绣球,敲了钟鼓,擂台也打了一半,要是真的不在了,霍香姐难道又回到那个地狱吗?
“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我到时接替燃大少上去救霍香姐就行了。”
前堂,云萝不宜回房间和霍香提这个残忍的坏消息,她也不知安慰一手将侄儿拉扯大的中年长辈,漫无目的的,她踱步到了前堂坐着。
来医馆求医的那些病人在得到救治后早走了,药房无人,云萝坐了下来,呆呆地闻着那些药材香时廿小叶也找了过来。两人挨近坐着,于是有了上面的对话。
廿小叶最后一句话让没有精神的云萝动作机械地转头看向他,良久,她终于摇头,道了声不必了。
廿小叶还没有发觉云萝的不对劲,他拍着胸脯让她放心,只要他在,他会帮她救霍香姐的。
他自顾自地说话,云萝低着头,声若蚊蚁,旁人要靠得很近,聚精会神去听才能听清楚,廿小叶也不例外。不过,在听清云萝所说的话后,他心猛然一下,下意识看向云萝的脸。
“小叶,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
“怎么会,云萝姐你干嘛这样说自己。”
廿小叶脱出的否决并不能给云萝片刻安慰,她抱着自己,心海被一大片暗沉的天色笼罩,阴沉沉的海面,方圆百里死气横生,暂时没有一条活鱼跃出水面。
“我知道的,你不必安慰我,”她缓缓地开口,缓缓地道出心底阴霾,“直到现在,我想的还是燃冠羽死了霍香姐怎么办。我自私、薄情,没为一个人的即将离世而伤心流泪,也没考虑到你的安危。小叶,我把你放在最后一位,今日要不是燃冠羽而是你上台,快死的人会是你。”
云萝为这事而自责,廿小叶明白,其实在云萝说这话前,他有怨过她气过她。
是啊,他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她,他念了她这么多年,在她身边守了这么多年,他多么希望住进她心里的人会是自己。可造化弄人,世事无常,他的期望终是在他的眼睁睁下落空了。无论是第一个,还是第二个,云萝姐喜欢的都不是他。
在过去的五年里,他以一个亲友的身份隔段时间就去看望她。
他自寻烦恼,自讨苦吃,明知她已为人妻已有家室还不死心地想看她。洛君尘欺辱她,报复她,可又对她恨且爱。
那五年,在得知她在洛君尘身边受苦后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恨不得爬起跑去洛寨将洛君尘那厮暴打一顿,替云萝姐报那些日子的仇恨。
他恨洛君尘,怒许姨护亲不帮理,憎洛广白曾经爱怜云萝的男人原来是个懦夫,他恨当初冷眼或默许旁观的所有人,他恨那些人一手促成了云萝所嫁非人。他有恨云萝的变心,日久天长间竟对洛君尘生出眷恋和喜欢,他恨心爱的女人向命运妥协,他更恨自己无能为力护不了她安危。
然而时至今日,他再恨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