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宝站到了一个他不该站到的高处,扫视大家伙们黑乎乎的脑袋心底发笑,然而他笑没多久,背后就伸来一只手将他丢下去了。
那人高大威猛,昭示力量和实力的肌肉透过他单薄的衬衣显露在众人面前。年龄与一个人的心态性格无关,这句话似乎也很适用在他身上,常年的不苟言笑,让他总板着张脸,微笑于他而言是奢侈的一件事。
浓眉黑眼,下巴一圈胡茬子。壮汉把叶小宝扔下去后就回头看着他的亲侄子,燃寨的大公子燃冠羽,最后一次劝他莫做蠢事。
“谷内这么多清白的好姑娘,心性善良,适合成家,你何必非要她一个。冠羽,你难道忘了你父亲死前同你说的话吗?护好燃寨,壮大燃寨,你看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整日往青苑里跑,你这辈子是要死在这女人塌上才肯甘心是吗?”
燃刃凉沉声劝着燃冠羽回去,莫要去做损伤自己、将自己的命不当回事的事儿。
燃刃凉因亲情出现劝人,他的亲侄子为了所谓的爱情固执己见,今日定要堂堂正正地将霍香变成他的妻子不可。
青年人冲动,为了情啊爱啊连性命都不顾了。燃刃凉担任着照顾燃冠羽的职责,更在他大哥燃前寨主的瞑目之时应下会教导好冠羽、不让燃冠羽做蠢事的约定。
燃冠羽执拗年轻,燃刃凉紧了紧身侧的拳头,打算霸王硬上弓,上前将燃冠羽打晕了带回去。
可是没等燃刃凉出手,这擂台旁又吵了起来,这次是因为有人等不及了,率先跳上了这擂台。
自青苑建成起,这擂台也随后搭好。
三寨共识,谁敲了锣鼓,摘了青苑阁楼上的那只绣球,就摆明了要跟山谷里的男人们一较高下。赢了,他尽可以把美人带走,旁人绝不阻拦,但若是一旦踏上这擂台,生死可就各凭本事,就算有人故意将敲鼓者打死,其家人也不能事后寻人算账。
要知道,这人可是要与全山谷为敌,和他们抢夺美人哪。吃进嘴里的肉,何时会心甘情愿吐出来过。
“砰。”
少年跳上台子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如一个关键的代表,慢慢平息了底下熙熙攘攘的喧嚣。
台下,云萝和廿小叶看到那个少年的脸,都认出了他。
洛寨里年轻一辈的小伙子,洛广白族亲里的一个堂弟,他真胆大,第一个上去打燃冠羽。
台上呈两立局面,事已至此,燃刃凉来得太晚,已不能阻止他侄子作死了,他被洛洪两寨身强体壮的彪汉给拉下去了。
燃刃凉脾气暴躁,说一不二,三下两下地就在台下跟拦他的那些人打了起来。
打斗即将开始的平台,有如风刮过麦浪那样的寂静。霍香看着两个男人在台上为她出手,心中没有半点欣悦和得意。她依旧忐忑紧张,依旧挂心自己的命运。对她来说,爱情可望不可伸手触摸,她已没有资格拥有爱人的能力了,只希望这谷内会有一两个傻瓜能拯救她,起码,能带她离开。
场上,双人打得难舍难分。
若在之前,燃冠羽没伤没痛的,定在十招之内将那个狂妄的洛家小子踹下高台,打赢第一胜仗。
青苑那日,火场逃生前,霍香抢了燃冠羽的匕首偷袭于他,抱一心求死的霍香跑出房间时,燃冠羽又被烧断的房梁狠狠砸伤了脊背。而今的他卧床休养没几日,理应静躺,不该下床妄动,更别说逞强称能跟人来了。
洛广白的族亲出招狠戾,招招都是奔燃冠羽的命去的。
要知道洛寨和燃寨明里暗里都不对付,洪寨异姓起家,说白了就是一盘散沙,他们凝聚不起来,旁人也不想趟这些浑水参与利益争夺。洛燃两寨不一样,雄狮寐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三寨共立有什么好的,要做,他们就要一言决断,一寨垄断全谷,将来这忘尘山谷只存在一山寨就够了。
擂台之上,洛家小子一重拳砸向燃冠羽胸前,燃冠羽反手抵挡,他挥拳如风,一样回击过去。洛家小子身形敏捷,很快闪避过去,同时他翻身而上,使了个回旋踢朝燃冠羽面门蹬去。
犀利的攻势近在咫尺,燃冠羽窥见机会,他微微避开,躲过洛家小子的几脚连脚踢后就猛地抓住那小子的脚裸,一下将他拽下高台。
在台边围得水泄不通的人们,很快被天降砸来的洛家小子惊得各处分散,这局胜负已出,燃冠羽胜了,打赢洛家年轻气盛的小伙子。
洛家小子摔在地上哎呦直喊疼,见自家人被燃寨的家伙打得这么不留情面,洛寨的一群弟兄沉了脸色,很快他们纷纷上台,都替自己兄弟去教训姓燃的家伙。这一次,不仅仅只为了他们山谷男人们的利益。
台上的人下手一个比一个狠,渐渐的尘土飞扬,鲜血四溅,到了最后云萝远远的都看不清燃冠羽的脸了。
他先前脸上有伤,现在被洛家寨的人恶意摁着未痊愈的伤口打,才结没几天的痂崩裂了,鲜红的血丝丝缕缕渗印在纱布上。从远处来看,燃冠羽浑身狼狈、满脸是血的模样令人心底生怖,惧怕他打着打着打疯了,化身一匹固执的狼要咬死在场的所有人。
云萝惦记霍香,于是想着在燃冠羽和洛家那些人打时偷偷摸到台对面去和霍香说话。
云萝的动作在拥簇的人流里不明显,奈何廿小叶一直留意着她,因此云萝去找霍香时廿小叶也带叶小宝跟上了。
擂台附近人挤人行走艰难,叶小宝一个小孩子要是躲在其中恐怕没一会功夫就被人流挤得呼吸困难,说不定还会在混乱中被没长眼的踩上几脚。
为了自身安全,也为了他的小命考虑,叶小宝大发慈悲,给廿小叶值得感恩戴德的机会让他保护自己、守护他的小命。
他大人有大量,就不计较他刚刚撞他摔倒的罪过了。
于是,一个鹅黄色衣裙的姑娘、肩头扛着一五岁小幼童的青年很快一前一后从热闹的人群中挤出,他们目的明确,直奔擂台那侧淡紫衣裳的文静姑娘。
一行路,眨眼间多了人挡道。
云萝抬眼看着挡她去路的洛广白,道了声让让,就从他身边走过了。
洛广白成了亲后还是跟之前一样没有变,他现在长大了,是个有自己决断的大人了,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单纯快乐。儿时的小古板长大,将来也是个古板。
洛广白这次来找的不是云萝,而是在她身后的廿小叶。
云萝走过去后,洛广白伸出一手将廿小叶拦下,看着廿小叶的眼睛道他有事问他。如若可以,廿小叶铁定想打个马虎眼就想糊弄过去,不想和洛广白起正面冲突,然而洛广白要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他。
廿小叶眼睁睁地看着云萝离自己越来越遥远,他离擂台的方向越来越偏离。重回医馆外围,廿小叶眯了眯眼,他将肩上不明所以的叶小宝放下,唤小宝去别处玩玩,等人走了,他收起嘻嘻哈哈的神情,神情凝重地看向对面有事找他的洛广白。
“你想和我说什么?”
“小尘醒来后就忘了云萝,这事是你做的?!”
“是,他缠着云萝姐,许姨怕他想起当年的事,所以默认我对他用了忘尘。”
“忘尘香,解忧丹,这两者的功效我知道。不过小叶,你对云萝,是为你自个的私心还是为她好多一点?”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洛广白摇头,背手站立,“的确没有什么区别。你的私心是缘她,她好,你比任何人都开心。”
“广白哥可真了解我。”
被最忌惮的人看透,廿小叶扯着嘴角,露出抹牵强的笑。
不远处的草垛子旁露出个小脑袋机灵古怪地想探听这边大人谈话的一举一动,洛广白解了心中疑团,是以转身就要走。
离开之际,廿小叶叫住了他,问出直击他内心的话题,一个他始终逃避着、不敢面对的现实。
“五年前,我记得广白哥还是很喜欢云萝姐的,怎么在一夜之间就改变这么多。是云萝姐和君尘哥的事你无法接受,还是因为其他?广白哥,你的新娘子,你是真心喜欢吗?”
西山宁静如画,因为擂台抢美人一事,大多人都去山谷中央的那块空地看热闹去了,绿树成荫的青山,姹紫嫣红的小花,漫山遍野开遍了方圆百里的草丛间。
洛广白望向西山绽放新芽的某一枝树丫,背身对着廿小叶,廿小叶看不见他复杂的黑眸,只能从他低沉的语气、迟缓的回复去揣测他而今的心情、心境。
“从前吗?廿小叶,你太好多管闲事了些,我的事我说了算,旁人无权干涉和过问。我始终记得我是洛广白,所行所举对得起这个名这个姓。倒是你,真不计较云萝的过去,我劝你,护好她如今的天真,也看住她,别让她的一时义气给她带来杀身之祸。你该知道,在她和小尘之间,我永远,选的都会是亲血缘,这一点,你很清楚。”
五年前洛广白的取舍廿小叶至今忘不掉,他喃喃着,同时也透出股讽意答道,“是啊,我很清楚。”
廿小叶藏在话语中的别样意思洛广白感受出来了,正因如此他偏头看他一眼,打量廿小叶在说这话的神情。
淡淡的,像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像对待一件与他毫无关系的事,可这事当真与他无关吗?洛广白耿耿于怀洛君尘五年前从医馆狼狈逃回医馆的当日,他震怒不已,将亲弟弟痛扁一顿跑去西山想安抚被伤害的云萝,一推门进去的就是廿小叶满脸血腥,哭着抱着失魂落魄的云萝的场景。
那场面深深刻进他的内心深处,自那后的每一晚洛广白都做噩梦重现了这一幕。那些噩梦是那么地真实,那么地可怕,每一次都骇得他从噩梦惊醒,背后出了身冷汗,不敢去想、不想去接受已成事实的残忍现实。
他的亲弟弟,强行用卑劣手段要了他心爱的女人,而他,只能选择视而不见,并亲手推她送入其他男人的怀里。
他,是个懦夫。
洛广白说完要说的就很快离开了医馆附近,天边几只鸟儿因擂台那边的喝彩和怒骂而惊吓振翅飞远,洛广白落寞的背影很快在廿小叶的视野内消失。廿小叶望着那远处再也寻觅不见的小黑点,转了身,迎着日光朝擂台方向快步赶去。
同一时间,几乎在洛广白同廿小叶谈话的间隙,云萝已经和霍香成功碰面并说上话了,可和前几次与云萝谈话的不同,这次霍香明言希望能嫁于燃冠羽。
云萝不清楚这其中有多少分真心,可燃冠羽敲响钟鼓的勇气是毋庸置疑的,看向台上被打得差点双腿一软当场跪下的男人,云萝于心不忍,她替不了燃冠羽挨打,只能寄最后希望到燃冠羽身上,希望他能坚持到最后。为了霍香姐,燃冠羽,你可定要活着。
“五、四……三、二、一……燃冠羽,只要你跪下来给我磕个响头,说你小子是个妄想吃天鹅肉的孬种,我就跳下去,放过你,怎样?”
杀人诛心,洛大伯家二子是第八个上来的,他倚仗自身力气大,燃冠羽又跟前几个年轻伙子打斗耗了体力和精力,轮到和他打时几乎都使不出力气,只有被挨揍的份。
他自大猖狂,记恨燃冠羽打伤他洛家子弟,将他洛家颜面踩在脚底下碾压的仇,所以在三个来回后将燃冠羽的脸踩在脚下,肆意地侮辱他、嘲笑他,在他身上找回他洛家人的面子。
台下一片哄乱,姓洛的为此叫好,姓燃的破口大骂,纷纷指责起洛姓的不要脸,打人就打人,侮辱人算怎么回事,他洛家真当他们燃家寨没人了吗?
当即场面混乱,台下更是自动分成三波人,有看热闹怕引火上身所以好心劝架的洪寨人,有不以为意并以此为荣的洛氏子弟,燃刃凉为首的燃寨人攥得手边的拳头咔嚓作响。他们不多废话,在其中一个洛氏小兄弟不知死活在他们面前蹦哒挑衅后终于有人动了手。
燃刃凉一拳结结实实打歪那年轻人憎恶的嘴脸,空气随即死一般的静悄,紧接着不用愤怒者们发出进攻号角的第一声,有人先动手,后果到底怎么追究不是他们顾得及考虑的。他们只知道向前冲,只知道用手中铁拳去捍卫自己人的尊严和平安,任何想欺负他们的,他们都会用拳头教他们做人。
地上台上,有殊死拼搏的,有四处躲闪免去无妄之灾的。云萝在高台的另一侧,亲眼看到那个姓洛的家伙卯足了劲朝燃冠羽脸上挥舞拳头。
燃冠羽而今是出气多,进气少,整个人半死不活地躺在那意识逐渐昏沉,再这样下去,他怕是只有等死的份。
云萝记得霍香所说的话,记得她霍香姐姐想嫁给燃冠羽,所以她伺机靠近,趁旁人都没注意到她时绕到哐哐打人的姓洛家伙后面,手一抬一落,用之前同在青苑偷袭燃冠羽的那一招现在一模一样用在洛家子弟身上。
那姓洛的家伙一心正将燃冠羽往死里打呢,加上四周混乱,人也吵也闹的,他根本没发现身后的云萝。
云萝一木棍下去,洛大个晃了晃身子,缓缓地转头想看清打他的是谁,云萝又一棍下去,这下他连人都没看清,直挺挺地倒在燃冠羽身上,眼睛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