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锦娘,咳咳咳,这是许大夫的医馆,不是青苑,更不是你的地盘,你要抽吸烟疙瘩回你房间抽去,每次都在院里抽吸,你难道不知道有人闻不得这味道吗?咳咳咳……”
“我抽这玩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十多年来日日如此,你闻不惯,那就回你房间待去,在我面前说个什么劲。孙娢仙,你难不成觉得我会因为你闻不习惯就会停手吗?呵,痴心妄想。”
“我痴心妄想?天大的笑话。花锦娘,你粗俗蛮横,无理劣行,真不懂允良当年看上你啥了不顾族亲爹娘反对也要执意娶你回钱家。你瞧瞧你,终日不离烟酒,恶臭熏天,允良定是嫌你败家娘们,不体贴他养家艰辛,才想休了你,另迎妻室。你就不配允良曾对你一往痴情。”
“呦,你还知道我夫君当年对我痴情一片,旁人劝他,他都难以死心哪。孙娢仙,你明知他家中有妻,幼子年幼刚上学堂,你还恬不知耻地勾搭他、挑逗他,想方设法让他爱你、替你赎身出青苑。你明知故犯,你知道这一行为叫做什么吗?”
“犯贱!你没脸没皮,连自己都能出卖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批判我教训我。在谷外,像你这样的,我把你浸猪笼别人也不敢说我什么,更何况你还要嫁进我钱家。我告诉你,按先来后到一说,我是正,你是不被钱氏族人认可的外室,你该下跪给我敬茶,喊我一声姑奶奶。来忘尘山谷前你婆家难道没教会你这些?你亲爹亲娘难道没耳提面命告诉过你?一介娼妇,难道还奢求夫妻和睦、相濡以沫?”
花锦娘杀到最后都杀得敌我不分了,这一把双刃剑不仅捅得她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全是鲜血淋漓,连孙娢仙也不能幸免。
孙娢仙未入这忘尘山谷前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媳妇,得长辈教导、培养,礼义廉耻、三从四德之道理她怎会不知。
就因为知道,这些年里她始终在花锦娘面前抬不起头来。说来,钱允良遭花锦娘杀死的悲剧也有她间接促成的原因在内,可天下间谁能接受自己间接性害死了自己心爱的男人。
孙娢仙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人趋利避害的本能使她更为憎恨花锦娘,一心怨恨她的恶毒狠心。
是她和允良先对不起她又如何,允良人这么好,娶她回家予她这么大的恩惠,花锦娘要真有良心,就不会做出痛杀允良的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医馆后院的吵嚷声停下一息,紧接着又以迅猛之势越滚越烈,越吵越大声。
叶小宝尚是孩童,正是好奇心严重,向周边环境探索和学习的年纪。
一见花锦娘和孙娢仙又吵起来了,云萝怕叶小宝学坏,记住那些骂人的脏话,于是赶紧捂住叶小宝耳朵,将他带至前厅。
前厅有人,只有廿小叶一个。
今日天放晴时,许莱师便收拾药箱上洛寨去了,云萝知道许莱师这是要去给洛君尘复诊,顺便照看一下他的身体。
记得许莱师出门时,云萝还提了一嘴想去看洛君尘呢,可惜许莱师又不让。
若无紧要,云萝想她干娘这是想让她尽量待在医馆,哪里不去是最好。
回想起前些日孙娢仙和她提的那些话,云萝沉默,心中的天平在她干娘和孙娢仙之间摇摆不定,令她一时难以做出决定。
孙娢仙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干娘,还有孔叔他们,这几年苦心隐瞒的真相就是这样的吗?
“云萝姐,你今天感觉如何?喉咙还痛吗?”
廿小叶充满活力的问候声恰时打断云萝思绪,云萝回神,看着他笑了笑,“好多了,嗓子也已经不痛了,我想今天再吃一贴药就好了。”
“那就行。”
廿小叶的注意力始终放在云萝身上,不过叶小宝是打着他亲弟弟的名号出现的,于情于理,他也该留心这个小不点。
“喂,小孩,吃了没?你昨晚睡得不老实啊,又踢被子。我告诉你啊,你再乱踹被子不好好盖,要是生病了喝药,你可别嫌苦哭嚎着不喝啊。”
哪怕失忆,叶小宝对廿小叶的态度也没有半点好转,许是他潜意识深处还记得这大哥哥曾经抱起他毫不留情地打他屁股,所以不管廿小叶这提醒是好心还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他都不愿接受他的好意。
他还自个生气愤懑好久了,为什么他不能和高哥哥睡,只能跟这个叫廿小叶的挤在一张床上?
他瘦巴巴的,跟个竹竿似的,说话又难听死了,都不给他留面子,他才不要和这个讨厌的家伙睡在一块呢!
“哼,要你管,大坏蛋!”
叶小宝朝廿小叶挤了个鬼脸就撒腿跑远了,云萝喊他都喊不住。
回过头,廿小叶些许狰狞的刀疤脸近在眼前。
云萝晃了晃神,看着他那条狭长的刀疤,一瞬间好像忆起了很多往事。
“小叶,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那疤痕伴廿小叶许久,廿小叶闻言露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他摸了摸长疤,扯笑着说上山不小心摔的,碰巧斧头没放好,这不就磕下去一个,幸亏歪了些,不然他眼睛就保不住了。
廿小叶一脸劫后庆幸的模样,云萝默默看着他,后来主动换了话题谈起叶小宝的事。
“我见小宝也不小了,按这年纪要该上学堂好好念书了,不如过几日你带他去许老夫子那里,日后送他去那里认字读书吧。”
“也好,老夫子身体如何?上次你和小蝶姐去哪老夫子可有说什么,他有提起许姨吗?”
“还是没有呢,我看得好久老夫子才不会再生干娘的气。不过上次我去时看到一孩子,岁数和小宝差不多,也是四五岁大,但他比小宝调皮多了,还跟人打架,把人家小孩的乳牙都打掉了。”
“这么顽劣?是谁啊?”
廿小叶头一回听说书塾有这么顽皮的孩子,他刚开口问云萝有关那孩子名字,云萝就朝他使了个眼神,旋即神秘兮兮地告诉他那孩子叫洛子宁,花锦娘的亲生孩儿。
前半句廿小叶胸中了然,后半句直接给廿小叶整迷糊了。
洛子宁,什么时候成了花姨的儿子?
廿小叶不解,云萝在一旁给他徐徐道来“真相”,“上次,在书塾看老夫子时他告诉我的。他说花锦娘当年杀了钱叔后并没有狠心打掉腹中胎儿,还将孩子生下来了,交给他扶养。为了孩子不遭他人白眼和同情,老夫子给他取了名,还让孩子跟他姓。”
云萝深信不疑许老夫子的话,廿小叶踌躇片刻,终没忍将其中疑点脱口道出。
花锦娘要真不忍她和钱允良之间的骨血离开人世,她当夜就不会在捅死大人又掐死小孩后放火烧平了整个钱家。
她是决意舍了过去,弃了钱允良这个负心汉,包括同钱允良恩爱的一切,孩子、新房、印下他们相爱痕迹的所有。她是个狠心的女人,她连四岁大的亲儿子都能掐死,又怎会对腹中完全成型、还不能开口喊她娘亲的一块肉球有多少母爱。即便有,也该对那个活在她膝下四五年、承蒙她教导疼爱的幼童才是。
“淮哥今早出谷了,说是要给小蝶姐裁一身新衣裳穿。云萝姐,我待会也要出山谷,你有什么想要的,你告诉我,我给你带回来。”
在医馆里,云萝吃是吃许莱师和孔毅如的,住也是住许莱师和孔毅如,她和高淮几个毕竟还是半吊子,未学到真本领出师,所以这三寨的百姓也很少找他们三个看诊。
没有病人,自然没有酬金。忘尘山谷远离集镇,用不上银两这等黄白之物,但谷物和菜肉倒可以作为答谢西山大夫的救治。
说实在的,云萝并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她衣服够穿,吃住不愁,哪还有其他额外想要的呢。
不过,云萝想了想,最后拜托廿小叶帮叶小宝裁一身衣服回来。
这孩子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怕是不会将就穿布料差的衣服,若是可以,小叶买贵点的布料,这样小宝也能开心。
“他这小孩,比我当年还要不听话。”
云萝太过关心叶小宝,这让廿小叶心里酸溜溜的,他小声嘟囔着,蚊子一般的声音云萝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小叶,你在嘀咕啥呢?”
“没什么,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廿小叶快速摆手然后很快应下,云萝看他一会,准备收拾一下就去燃寨看霍香。
她病了好些天,也不知道霍香姐姐现在怎么样了,燃冠羽以及燃寨的人是否会为难她?
三寨上空,也就是忘尘山谷正中央的一块空地上此时响起一阵敲锣打鼓声。那声响浩大,依借声浪一**回击在山壁又回荡在谷内的原理令谷内生活在此的人们每一个都能清楚听见。
鼓响之时,云萝也听到了。
她顾不得说什么,撇下给霍香带的吃食就撒腿往医馆外跑。廿小叶紧随其后,叶小宝在草地上只忙着抓蟋蟀呢,哪知廿小叶冲出来撞得他眼冒金星,他哎呦呦地喊疼,那家伙非但不停下来哄哄他,还把他扛起来就往外跑。
叶小宝头向下脚朝上,被这一路颠簸地直想吐。他无力翻着眼皮,心中无数遍咒骂廿小叶这个无礼的坏蛋。
该死的刁民,总有一天他要好好地教训他,让他对他言听计从,呕……
忘尘山谷正中央的空地有一座木板搭建而成的平台,云萝和廿小叶到时那台子边围了不止一圈的人。
他们踮着脚往上看,终于看到霍香安静地坐在上边,旁边还站着重伤没痊愈的燃冠羽。
拥挤喧噪的人群,似乎只有台子上的两人是隔绝世俗之外的。他们静静地待在那,视线越过了那些闻声赶来的山民,那些人,有这五年来日夜光临她的恩客,有用手段、逼她不得不屈辱取悦她的渣滓。
小萝也在其中,她也来了。是啊,敲锣鼓这么大的事,她也必须来了的,许大夫又怎能关得住她。她一直想救她,希望她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太阳底下不受人侮辱、不被人践踏,甚至连小叶她也拜托求来了。
可是有用吗?放火烧青苑又如何,青苑这么多钉子,除非她想死,否则火一灭她又得回到这个囚笼,就同现在。
耀眼的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睛,霍香端坐在木椅上,看着炎热的山风从台下那些人的头顶吹来,乌黑黑的脑袋簇拥着,无数双黑黝黝的眼睛一直盯着她打量,像那些个夜晚不怀好意的、充满讽刺意味地打量着她上下,像是看透她整个人,用眼神侮辱着她。
霍香一下感到背后冷意横生,尽管暖阳照身,她仍冷得瑟瑟发抖。寒意侵袭了她,她面对现实的勇气似被人戳破了,她不敢,她生出怯意,害怕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燃冠羽站霍香身旁发现了霍香的异样,他大掌一握,很快包裹了霍香的小手。
男人温热的气息像能给她温暖,霍香忐忑着,又似在问自己。
这次,她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吗?这一次,她是她,还是五年前的姨母?燃冠羽,我能信你吗?
“贱妇!你这个恶毒的疯女人,你还我允良命来,你还我儿子命来啊啊啊……”
一道浑厚疯癫的怒吼声很快打破擂台周边的混乱和吵闹,众人朝声响处看去,便见一年老的老妪正手脚并上,骑在一年轻的姑娘身上对她拳脚相向,还恶语伤人。
众人大惊,靠在边上的人慌忙上前动手把那老妇人扯开,救下无辜的姑娘。
钱老婆婆这是年纪大了,丧失爱子爱孙悲痛欲绝所以糊涂了吗?怎么把西山的姑娘看作是杀了她儿子的花锦娘,把人家姑娘给打了呢?花锦娘如今在医馆住着呢,云萝姑娘也半点不像花锦娘啊。
众人架住钱老婆婆时,钱老婆婆还挥舞着她手中的拐杖意图挣脱拦她的那些人还要再打云萝,云萝被扇了几个耳朵,脸颊火辣辣地疼,她耳朵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廿小叶在旁边叫她,她只觉得脸好疼,耳朵里像飞进了一只蜜蜂嗡嗡乱叫,吵得她心烦。
云萝被打,廿小叶恼怒,可钱老婆婆是老人,周围又这么多人围观着,廿小叶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替云萝出这口气。
经钱老婆婆这一闹原本拥堵的人群自动隔开了一个无形的圈儿,没人去挤圈内的云萝和廿小叶几个。
廿小叶随身带了伤药,所以在扶起云萝后就给云萝上药。
叶小宝从廿小叶身上跳下来后就啐了廿小叶一口,他讨厌这里这么多又脏又穷的刁民靠近他,有机会碰到他,于是左拐右拐,他灵活的小身体在大人们的间隙中穿梭游走,很快出了比肩继踵的人流,站在高处得意地咧嘴大笑。
喔,果然还是高处才看得清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