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山谷 第10章 叶小宝

二哥哥？亲哥？这小孩说的是真是假？

云萝下意识看向廿小叶，等待他给自己解开疑团。

要知道，医馆异姓三兄妹，都无家人，无亲生父母，他们三人都是许莱师在机缘巧合下在山谷里捡来，带回医馆养大的。

现在，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孩子口口声声喊廿小叶哥哥，还自称是他亲弟弟，这岂不是说明廿小叶在这世上还有亲人，他不是孤独伶仃的一个。这世间，还有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对上云萝困惑的眼神，廿小叶点头，但又摇头，他将那小孩拉至身前，好让云萝能仔细看到孩子。

“这是今早广白哥将他送回来的。山谷的出口守卫森严，根本没人能不被发现跑出去，这孩子是趁站岗的弟兄不注意，偷偷溜进来的，听说那两个弟兄昨日还被广白哥罚了。”

“所以，洛广白是打算把这孩子扔在这叫我们养了？”

见廿小叶点头，云萝转头在两人之间扫视两周，然后道，“这孩子确实眉眼和你相像，小叶，说不定他真是你弟弟。”

廿小叶来不及答，叶小宝在侧旁抢先搭话了，“那是自然，我的二哥哥，我怎会不认识，我就这么两个亲哥哥啊。”

叶小宝揽着廿小叶的脖子傲娇地说道，云萝和廿小叶对视一眼，后面还是廿小叶开口，扒拉下叶小宝白嫩嫩的两条小胳膊认真问他，“你一直喊我二哥哥，你是怎么认定我就是你亲哥哥的？我们之前从未见过。还有，你叫小宝，你还有另一哥哥叫什么？咱家在哪，家中还有几口人，你怎么跑来这的，你失踪了家人可会报官找你……”

廿小叶一下子问太多问题，导致叶小宝越听越头大，他捂着脑袋，头疼地求廿小叶别问他太多。

“二哥哥，我才五岁啊，五岁的孩子你要他立马回答你这些是不是有些太过为难他了。咱们慢慢来，一个个来问，好不好？”

叶小宝古灵精怪得很，廿小叶怕他是在找借口躲避他问题，但叶小宝眨巴着眼睛看他，廿小叶无奈，没好气地怼了他一句。

“你都五岁了还觉得这些问题难回答，平时是怎么念书的，是不是不听你爹娘的话偷懒啦？”

“二哥哥，你太凶了，都还没确定是不是我亲哥哥就这样凶我，等确定了那还了得。不行，我不认你这个哥哥了，我要回家，我得回去告诉爹爹和大哥哥，叫他们不要再费功夫找你回去了……”

叶小宝想一出是一出，当即就挣脱廿小叶的大手要往外跑。

廿小叶在忘尘山谷中待了十四余载，终于得到了有关他家人的消息，他怎可能放手，不闻不问，不去关心他家人的任何信息。

叶小宝小小一个，很快被廿小叶拎起来扛到肩上走了。云萝目视两人离开的背影，暗自祈祷叶小宝真是廿小叶的弟弟，廿小叶能找到他的家人。

从小到大，小叶虽和她、高大哥手足情深，有干娘疼爱，孔叔教导，但总归落叶归根，每一个人生来都希望自己是有根的，而非浮木枯萍一样，沿着流水，漂浮在水面上，不知来源在哪，也不知去往何处。

希望，小叶的爹娘是疼他爱他的，他当初的走丢只是他们疏忽大意了，这些年，他们也在竭力寻找他的踪迹。

“不许喊。说吧，告诉我，你是怎么认定我是你哥哥的？”

后院，一离云萝房间，廿小叶就将叶小宝放下，再次重复这个问题。

可惜，叶小宝正在气头上，怨廿小叶不说一声就抗走他，让他在那个丑女人面前掉面子，于是双手叉腰，小脸一别，嘟着嘴站在台阶上哼哼着不看廿小叶。

那模样摆明了是倚仗他知道他的身世，所以在拐弯抹角跟他拿谱吗？

廿小叶气得拳头紧攥，他丝毫没惯叶小宝，反正还没确定叶小宝是不是他亲弟弟，他对这个小屁孩没什么感情，因此下手不留情面，揍得叶小宝嗷嗷直叫，最后捂住屁股惨兮兮地抹泪花。

廿小叶停手，最后再问一遍，“你到底说不说？”

叶小宝气得直抽抽，他啜泣着，圆润的小脸早就通红一片了。廿小叶选错了逼问方式，只见叶小宝抽了下鼻子，紧接着很有骨气地朝他大喊，“大坏蛋，我就不告诉你，你打死我好了。”

“你这个小孩，你……”

廿小叶撸起袖子还要再打，这时从身后横过来一只手拦住了他，廿小叶回头一看，原来是高淮听到动静过来了。

“小叶，别冲动，这孩子显然不是吃硬的，你得慢慢来，哄着他，他开心了他才能告诉你。”

“淮哥，我不信他。什么都是他说的，谁知道他会不会骗我。”

“可是现在你除了相信他，再也没有其他法子了。你总不能带他出谷找寻家人吧，你该清楚，我们这些不是忘尘山谷的本地人，除非成家，否则是不允许出谷的。”

高淮劝阻道。

廿小叶回头看着泪眼汪汪的叶小宝，再看看高淮，最后只能听高淮的话住手。

高淮的出现在叶小宝看来无疑是个能暂时庇护他的一个靠山，虽然他贵公子的生活过惯了，看不起他飘落在外的二哥哥，看不起忘尘山谷内的所有贱民，更是觉得高淮身上脏，但孩子被打疼了本能就是要找靠山帮他出口恶气，所以廿小叶很快看到他的亲弟弟缠着高淮抱，还小手指着他跟高淮告状，让高淮替他把巴掌打回去。

廿小叶眼神转冷，定定地盯着叶小宝挂满泪痕的侧脸，阴阳怪气地在他话语后面补充一句，“淮哥打我你哪能消气，不然让淮哥捆了我，给你根竹鞭，由你来打，我不还手，这岂不是更解气？”

叶小宝想想，确实是这个理。他赞同地扭过头指示高淮就这么办，廿小叶在侧边抱手站着冷哼出声，道他天真过头了，他也不想想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这些人又是什么人。等过会他要是再嘴硬不说出个好歹来，他会让他知道，欺骗他，拿他身世戏耍他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小叶，别说了。”

叶小宝被廿小叶一番没有人情温暖的威胁吓得当场就哇哇大哭起来了，高淮只能一言呵止廿小叶，示意他别再吓叶小宝了。

廿小叶侧过身，脸上因由叶小宝不肯告诉他身世的怒气还没有消散。

两人为了哄叶小宝，算是什么办法都用上了。虽说谷内没有商铺，没有买卖，小孩儿喜爱吃的糖葫芦也没有一个，但高淮前些日做了蜜饯给云萝还剩了些许，廿小叶房中还存了一些他亲手做的、还没有送出去的小礼物。这些，虽然在叶小宝这位小少爷眼里不够看，甚至够不上他家中为了谄媚讨好他，那些妾室费心搜寻的金贵玩意，但大哭一场、劳心劳神的小公子迫切需要甜食安抚自己，高淮廿小叶走了运，无需做太多哄好叶小宝。

廿小叶的房间里，叶小宝一手捧着纸包，一手抓着甜滋滋的蜜饯往嘴里送。

他今年刚满五岁，个子才到廿小叶的大腿位置，还未蹿个头，两条小短腿够不着地板，因此坐在板凳上边吃还边两腿晃悠，可见他如今心情颇好，这全靠高淮递来的蜜饯功劳。

叶小宝吃得欢喜，廿小叶在侧边盯着他尚还红肿的眼睛看。虽然他心里没有完全相信叶小宝说的话，怀疑叶小宝是信口胡诌哄骗他的，但云萝的话廿小叶没法否认，因为他俩的眼睛真的很像。

这是不是能说明，他真是他弟弟？！

廿小叶这边一心想找寻他的身世之谜，那边，云萝喝完药躺下闭目休息际突然感觉到床边有人靠近。她眼珠子困疑地转了两圈，旋即睁眼看向坐她床边的来人。

花锦娘一身明艳打扮，大红牡丹璀璨鲜艳地开在她鬓角边。

见云萝发觉，直勾勾地望着她，花锦娘有些手足无措，手脚不知往哪放好。她想拉着云萝说些话吧，云萝是没什么心与她闲谈的，她想给云萝掖下被子免得她吹风着凉吧，云萝一双带着敌意的双眼时时刻刻地防备着她、仇视着她，使她没能在她面前表达她的善意。

所以，花锦娘走了，被云萝不善的眼神给逼走了。

花锦娘一离开，云萝的房间又迎来了一位客人的看望。

届时云萝正低头剧烈咳嗽，孙娢仙抬脚缓缓走近后，抬眸上下打量病榻上这位病弱憔悴的小妹妹，不由来美眸流转，眉目间若有所思。

“原来，你就是小萝。”

这道声音冷冷的，不似许莱师自身的嗓音那样坚毅有力，不同于花锦娘隐藏在身后的某些顾虑，它是北方刮来的溯风，裹挟一地的沙石尘粒，不近人情，扑在人脸上只觉得生疼刺挠。

一听就知道这人来者不善，云萝停止咳嗽，缓缓直起腰，看向几步远外正打量她看的孙娢仙，声音也同对方那样不掺杂丝毫的温度。

“我是，你又是谁？”

明媚太阳照进的这个上午，一袭淡雅出尘，清冷如人间一朵白玉兰傲然立世的美人微微扯唇，媚眼如勾的美眸从麋鹿祥云的团扇中显露，她玉手白皙，乌发半盘半披，青丝及腰，倾泻如狼毫提笔挥墨。

一支白玉响铃簪斜插入她的发间，清冷美人钟爱淡雅，周身发饰及衣物不过浅色系为主。银簪银镯，她不爱耳饰，故两耳下空空，唯几缕墨发偶然垂落，经风吹至肩前。

“我吗？自是流落风尘，常居青苑小阁楼内的一小女子。”

“小女子也有名字，姐姐，可愿告知我，你的姓名。”

只着一件里衣的女子如是说道，白裙美人掩面低笑，铃铛般的笑声从她那面绣了只麋鹿的团扇传递出来，渐渐奏响窗棂上悬挂的铜制风铃。

风铃一响，这小院的太阳就更晒了。

医馆后院各有两方两处进行谈话，前堂药房，负责整理药材的许莱师许大夫这时从一个不起眼的药柜子里翻出个小巧瓷瓶。

瓷瓶是装药丸的，上面贴了张红纸，用毛笔端端正正写了两个小字方便好找，“忘尘”。

天边有两朵黑云飘来西山，随着它们逼近，医馆四周的天也暗了下来，像要来一场大雨，清洗干净俗世的污秽。

孔毅如这时走进，看到许莱师手中的药瓶，他顿了一下，与许莱师的眼神碰撞，二人间没有一句交谈，但其中深意已经通过默契传达。

那孩子，是要彻底留在谷里了。

天阴积云，这场大雨来得猛烈，正好帮庄稼汉们灌溉田里的作物。雷鸣震耳，窗外的大雨如注，无数根水针如边关作战的将士们，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毅然投身向前砸落绿茵大地。

未紧闭的窗缝间隙渗进朦胧的水汽，缥缈雨丝，本身就具备诗人笔下的诗情，画家展望未来的美感。

云萝静驻床边，呆呆地看着，天际雷雨，仿佛下到她心底，冷得她浑身战栗，哪怕棉被裹身也冷得不住颤抖。

洛君尘，原来这一切是这么回事吗。

……

烟雨过后，便是晴天。

云萝这病，病上个四五天才好。期间，洛君尘许是让他大哥洛广白给看住了，一日也没有下洛寨来西山看望云萝。

云萝活动区域不出医馆之外，这四五天里，她烧退了后，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倒一杯热茶，捧着它踱步到院中坐着晒太阳。

春季早来了，大地回暖不少，然而不管是冬日还是春季里，在晨起时刻坐院中晒太阳是最舒服最暖和的事情。

云萝啜饮静坐，非悄然无息之态，其中，还有花锦娘和孙娢仙对骂的吵嚷声在陪伴着她。

医馆是治病救人之地，要么静悄连只鸟儿飞过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要么热闹得只能听见大夫和病人的谈话声，夹杂病人哀嚎的求救声。

花锦娘同孙娢仙如同泼妇般对骂的阵仗，医馆一群人不敢恭维，更不敢贸然掺杂进去。除了许莱师最初气花锦娘和孙娢仙两人太早开战吵她睡觉，起来将两人劈头训一顿外，其余人包括云萝在内是半句话也不想给两人拉架，当然，在许莱师那次骂人后，花锦娘和孙娢仙算是学乖了，在许莱师差不多睡醒的那个时辰点才吵。

今日的太阳依旧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云萝手暖脚也暖，就连脸蛋也让太阳晒得红彤彤的。她捧着茶水喝了一小口热水，小少爷叶小宝不知从哪里走来了，悄咪咪躲在云萝身上张开小手遮住她眼睛，同时还刻意发出怪声扰乱她的思路。

“猜猜我是谁？”

云萝一下扒拉开他的小手，看着他还没自己手掌一半大的小肉手，她忍不住笑道，“小宝，这医馆就你是孩子，你的手这么小，我怎么可能猜不出。”

“哼，没劲，你都不陪我演一下。”

小少爷不满极了，当下抱着手哼哼地不悦。

云萝看他模样可爱，没忍住将杯子放在一旁揉捏他的小脸。

小少爷虽失忆前傲娇，次次称呼云萝等人为贱民、地处贫瘠的山民，但失忆后他总算变了一些，能允许云萝碰他了。

不然，照云萝敢碰他家娘亲用上好绸缎裁制给他的衣服，他非跳脚指着云萝骂不可，又哪会给她碰自己的脸。

医馆里没有符合叶小宝穿的衣服，叶小宝骨子里只穿上好衣料的观念没有改，他不会穿廿小叶的旧衣，也不会穿高淮儿时剩下来的衣服。

云萝看叶小宝那身衣服已经脏了，旧了，所以想着是不是得给小宝做几身新衣服，不然照小宝的脾气，他就算穿这身衣服臭了、破了，乃至不合身了，他也不肯脱下来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