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山 第14章 第 14 章

很多时候隗慈回望人生，连自己都觉得诧异。

他一辈子都走在标准而严谨的道路上，从来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除了跟一个和自己阶级地位完全不同的人结婚。

还是个男人。

大一那年他专业课还有晚自习，明明跟裴楼不在一个学校，却在提前抵达的教室门口看见到处张望等待的人。

后来他才知道，不仅不是一个学校，裴楼被裴家送到大洋彼岸上学去了，每两周来看他一次的裴楼，来回要坐三十多个小时的飞机。

裴楼从来没跟他讲过，也没讲过累，每次见他都是光彩照人（更严谨的说法，打扮得像个花枝招展的孔雀）、精神奕奕。

那几年正流行《漂洋过海来看你》这首歌，裴楼经常带着他高中时候喜欢吃的晚餐，哼着走调的歌，心情很好的样子。

隗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只是因为见到自己就很开心。

光是「开心」这种情绪，对他来说就很陌生。

隗慈是不会翘晚自习的，他进入上课，裴楼就坐在教学楼中间的花坛玩手机等他。

隗慈从来没有看到过哪一次他的脸上有疲倦和不耐烦，好像那什么事儿都做不了的两个小时，对于裴楼来说也是很珍贵的。

终于有一天，隗慈见到他心情略微低落，哪怕在自己面前是笑着的，也遮掩不住那种沮丧。

他破天荒主动问了对方发生了什么事，裴楼有些惊讶，隗慈以前从来不会好奇他的事儿。

想了想，就说是最近家里的生意不好，母亲也病倒了，对于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已经有了大厦将倾的意味。

后来证明裴父成功挺过去了这次危机，并且把裴家的企业带得更上一层楼，而裴母在经过精心疗养之后也恢复了健康。

裴楼是有些好运在身上的。

然而那天晚上，隗慈没有去晚自习，而是带着他去了学校图书馆的天台。

以前总有小情侣来这儿约会，甚至会干不该干的事，后来学校就把天台的门锁了。

裴楼亲眼看着乖乖仔隗慈随便捯饬了两下打开门，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

两人走进去，趴在天台边上，裴楼知道这一切都是隗慈做的、为了安慰自己的事情，一直处于那种激动到不知道该做什么、很想狠狠抱住他又终究克制自己的状态。

隗慈看着校园清淡的夜色，看着小小的走来走去的人影，再看看身边这个傻蛋儿，还是头一回觉得，好像寂寞的大学生活，有一个熟悉的人在身边，也挺好。

可惜学校还在万里之外的裴楼是不可能一直在他身边的，过了那天，裴楼又踏上飞机回了学校，并且因为一些琐事，接下来两个月都没找到时间回来。

那同样是隗慈无波无澜的人生中，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挂念——尽管也就是偶尔想起来一下这个人，在他的人生中也算是很大的突破了。

两个月后的一天，又是晚自习前，他在班级门口重新见到那个嬉皮笑脸的家伙。

裴楼来得太频繁，而且穿着气度看着都不像普通人，很容易被记住，甚至连隗慈都没记住的同班同学名字，他都记住了。

他依然跟以前一样，花孔雀似的跟隗慈的同学们打招呼。

聊得太入迷，都没发现隗慈已经来了。

同学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哎，你要找的人来啦。”

话里有奇怪的亲疏远近，好像裴楼才是他们班的人。

裴楼一惊，转眼看到隗慈，激动得都破音了：“老——”

平时跟哥们儿口嗨“我要去找我老婆”说太多了，见到本尊竟然也顺嘴说出来，裴楼脸都青了。

但隗慈在这种时候意外得迟钝，再加上裴楼高中的时候就总叫他朋友老X老X，比如戚桐就是经典受害者；他没往心里去，也笑了一下，尽管那笑意很淡，风一吹就散了。

“老裴。”

他也这么说。

裴楼愣在原地，不知道是因为这个昙花一现的惊艳笑容，还是那对他来说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亲密的称呼了。

按照网上的说法，在那一瞬，他连以后孩子在哪儿上学都想好了。

老裴。

听起来，就好像他们已经过完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