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山 第15章 第 15 章

他们的婚姻从没人看到，到所有人都觉得这俩真的会过一辈子，其实也没用多少年。

然而从死了都要爱到现在七年之痒，好像也没有多久。

爱这种东西，虚无缥缈的，永远没有恒定的真理，永远没有所有人都可以套用的真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裴楼忽然觉得自己对隗慈好像已经没有了以前那种光是看到都心怦怦跳、总是如同见到crush的十三岁少女一样的悸动。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对隗慈的爱，可能遇到一道坎儿了。

他开始找借口不回家，或者回家了躲到书房去。

其实做这些很没有必要，因为隗慈从来不会缠着他粘着他，更不会像谁谁家的对象，桎梏着彼此窒息。

所以，裴楼想，他不是怕看见隗慈太爱自己或者不爱自己。

他怕的是，他好像没有那么爱隗慈了。

生活的平淡和时间可以磨掉所有棱角，也包括怦然心动和海誓山盟。

然而裴楼总觉得自己爱着隗慈，好像已经爱了一辈子了。

如果从某个时刻他发现他的爱意减淡了，不只是怀疑伴侣关系那么简单，而是他的人生——他那个为了摘到月亮而旋转启动的人生，失去了坚持的同事，也失去了意义。

在车上听见隗慈那句庆祝的话之后，裴楼的耳朵嗡嗡的，不知道是大脑缺氧，还是心脏过速。

他忽然觉得很泄气。

自己带哪儿纠结那么长时间，可是对于隗慈来说，就只是解放——再也没有束缚了而已。

他以前就想过，是不是该给隗慈自由。

可是偶尔看见隗慈在家里插个花看个书布置个角落的身影，又觉得，对方明明也是安于他们的婚姻的。

他没有使过包括威胁隗慈家人安全的任何强制手段，隗慈是自愿跟他结婚的，甚至可以说是主动的——他哪儿敢想这么奢侈的东西。

明明愿意结婚，为什么不愿意爱他，也不回应他的爱呢？

他想不通。

他人生所有的难题，都在隗慈身上。

他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去解这道题目，然后在今天突然发现，试卷已经从此对他关闭了。

说实话配楼觉得有点儿害怕，害怕在失去隗慈以后，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可以爱的人，找不到第二种想要的生活了。

可是如果隗慈不想留下来，这一次，他真的要给他自由吗？

中年别扭夫夫的事儿，最尴尬的是坐在前面的戚桐。

他第一百次后悔今天就不该这么照顾裴楼，否则这一幕本来别人来承受的。

他把车停在路边，等着这两人决定，隗慈今天到底去哪里。

回家，还是……再也不回家。

隗慈没有立刻下车，坐在那儿，好像也在等裴楼说话。

但裴楼始终没有开口，于是隗慈打开车门，在下车前看向裴楼：“其实今晚见到你，我还挺开心的。”

恹恹歪在那儿的裴楼猛地抬眼。

隗慈就不是一个会「挺开心」的人，更遑论这份开心是因为他。

而且，是在签完离婚协议之后，面对着「前夫」。

连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戚桐都忍不住竖起耳朵，这样的话太奇怪了，让人听了都要好奇的。

“这是个很好的收尾。”隗慈说，“我们好聚好散，是好事情。”

连好聚好散都说出口了。

裴楼那点儿提起来的气，又全都泄了气。

隗慈等了几秒钟，没有等到回答，于是下了车。

在关上车门前，裴楼再度死灰复燃，叫住他：“隗慈！”

门外的人站在那儿，没有弯腰，也没有看过来，等着他说话。

裴楼很艰难，很艰难地问。

“这些年你有没有过……”

要说什么，连戚桐这个局外人都能听懂。

你有没有后悔过结婚。

你有没有早就盼着离婚。

你有没有……

爱过我。

隗慈看了他一眼，隔着车窗和夜色，让那一眼模糊而不真切，裴楼看不出来他想说什么。

所以隗慈也没有说话，关上了车门。

等到那个他爱了十几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后，裴楼发出哽咽般的一声抽气：“……老戚，走吧，送我回家。”

他甚至补了一句：“麻烦你了。”

戚桐都替他感到心碎了，尽管不是当事人，可他也经受过这种不得已而为之的离别，清楚这是怎样焚心蚀骨的疼痛。

是爱的。

怎么不是爱着的呢。

可是爱不足以让两个人在一起，更不会永远在一起。

这个道理，他在十年前就清楚了，只可惜裴楼用了另一个十年，才明白。

戚桐重新启动车，踩下油门，向前开去。

路灯澄黄的光在夜色里蜿蜒，没有尽头。

后座有谁在嚎啕大哭，又好像一直沉默。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