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应的烟花信号穿破浓黑的天幕,在西南角亮起。
徐宁仰着头,眼底倒映着转瞬即逝的微光,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见耳侧“嘶嘶”作响。
魔蛇在咒骂:“该死的剑气。”随后低声威胁,“你别想摆脱我。”
徐宁没有拒绝的机会。
一道黏稠湿滑的触感从手腕处一路上滑,缠绕上了他的肩膀,带来一阵反胃战栗的感觉,唇色止不住发白。
顾长然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问:“怎么了?”
徐宁回过神来,怯怯道:“我在想,幸好饶师兄无事,不然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顿了顿,眼中的不安不似作假,“饶师兄会不会怪我?”
顾长然不假思索,替他开脱:“无心之举,自然不会计较的。”
*
饶春白当然没时间计较。
触动阵法后,一阵天旋地转,眨眼间,就落入了另一处天地之中。踉跄一步,险些跌落寒潭。
寒潭水深,打湿了衣摆,一股寒意蹿了上来。
还好饶春白反应过来,足尖轻点而过,袖口一甩,一道月白色的灵气朝着四周荡漾,托着他稳稳立于水面之上。
一团白气从口中吐出,在半空中化作冰霜,簌簌落下。
环顾四周。
寒潭死寂,一望无边。
低头,水面沉沉,竟连倒影都没有。唯有一条条沉黑锁链从身侧横穿而过,没入潭水深处,不见踪迹。
饶春白轻轻搭在了锁链上。
锁链由陨星打造,黑中透着银光,坚固异常,触即生寒。
这一动,满天锁链哗啦作响,连带着潭水惊起阵阵波澜,似有什么庞然大物要被惊醒。
他谨慎收手,转而向着寒潭中心行去。
那里立着一块石碑。
来到跟前方才发现,石碑经过岁月打磨,石碑上的碑文早就模糊不清,只有浅浅凹痕。
饶春白伸手,指尖深入凹痕之中,轻轻描绘着。
手指修长分明,指甲圆润,如同葱玉白皙,让人不由想象,将其握入掌心,会是怎么样一种触感。
他轻声念出石碑上的字:“困……镇……危……衡……”
莫不是“危衡”是这上古凶兽的名讳?
话音落下,锁链无风自动,轻声作响。
一道隐晦的目光扫过。
不知何时。
天际雾气散去,一轮残月撒下明光,恰巧落在了饶春白的肩头。
他若有所感,回过头去,水面却毫无一物。
就这么一分神,不知怎的,指尖被锋利的石尖刺破,沁出了一点血珠。
血落在石碑上,一道流光闪过,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饶春白心道不好,玉魄剑轻颤,随时可拔剑出鞘。
可凝神等待片刻,寒潭依旧平静。并未出现想象中的狂风巨浪。
饶春白思忖片刻,得出一个猜想。
或许此地确实镇压着某种上古凶兽,经过岁月流逝,上古时期留下的阵法破损,里面镇压着的东西也被时间消磨殆尽,只留一具空壳。
饶春白的神识一扫,果然没发觉有异样,干脆缓步退出。
一圈圈涟漪从周身扩散。
就在即将离开寒潭之时,余光瞥见水面上浮现了一道黑影。
饶春白望去。
那黑影似蛇,通体漆黑,背生鳞片,泛着冷冷光泽。
饶春白微微皱眉,一时分辨不出这是何物。
看起来与魔蛇相似,但通体没有一点魔气,看这瘦弱模样,更不像是是上古凶兽。
饶春白没有贸然上前,而是静待其变。
只见那黑影在水面上扑腾翻滚,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朝着他游了过来。
最后停在脚尖,肚皮一翻,倒了下来,露出了一节肚皮。
饶春白不解这是何意,用剑鞘轻轻碰触了一下。
没想到那东西竟然直接顺杆爬坡,四爪加尾巴并用,缠绕上了剑柄。
饶春白:“……”
看这样子,也不像是有危险的。毕竟……不管上古凶兽还是妖魔邪物,都没有这么没出息的。
他手腕一转,将剑鞘转至跟前。
仔细一看,这黑影生得奇怪,腹部生爪,头顶有两个小包,一双赤金眼瞳滴溜溜的转着。
饶春白看出它没有伤人之意,指尖一弹,要将这东西震落。
可这东西缠上他似的,怎么也不肯松开。要是邪物魔物,他可一剑斩之,但观其周身,没有一点血气,更没有沾过人命因果,这便棘手了。
毕竟他不是那种滥杀无辜之人。
正犹豫着,饶春白突觉肩膀一沉。
这黑影爬到了肩头,乖巧地盘成一团,一动不动。
饶春白轻叹一声:“罢了。”
算是他与它有缘。
既然有缘,想留就留下来吧。
既然要留,就要取名,奈何饶春白想不出什么文雅诗词,只道:“……小黑。”
没想到对方倒是很满意这个名字,尾巴一甩,悄悄勾住了一缕发丝。
好香。
好漂亮……
现在是我的了。
饶春白似有察觉,还还没来得及查看,就见远处天光乍现,炸开一片烟花。
这是一心宗弟子间传讯的信号。
他心中了然,这是信号必定是顾长然发的,于是同样一抬手,一道光芒从指间流转,直蹿天际。
两道烟花遥遥相应,光影交融,又稍纵即逝,没入沉沉夜幕中。
*
与此同时。
顾长然与徐宁正朝着信号传来的方向赶去。
看起来两地相隔不远,但身在其中才知道路坎坷崎岖,中途还冒出了一些魔物拦路,阻止了他们的脚步。
“小心。”
顾长然将徐宁护在身后,一手持剑,一手掐诀。
剑气一化三,三化百,横扫而过,将周围虎视眈眈的魔物斩于剑下。
待清理完面前的魔物,他侧过身:“有伤到吗?”
徐宁连头发丝都没乱,眼眸盈盈含笑,软语道:“有长然哥在,自然什么事都没有。”
他满是敬仰,“长然哥,你真厉害。”
顾长然对上他的目光,轰然一声,红晕从耳廓升起,莫名生出了一种熏熏然的感觉,差点连手中的剑都握不住了。
饶春白从来不会如此。
这剑术简单,怕是连他的眼都入不了,更别说用这般倾慕的目光瞧着他。
他像是喝了口蜜,口中还是谦虚:“哪里、哪里,不过寻常剑术罢了。”
徐宁问:“日后,长然哥能教我吗?”
顾长然一口应了下来:“自然。”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两人就继续向前走。
眼看着就要到了,徐宁忽然听见耳边“啧”了一声,魔蛇狠狠道:“竟然没打起来。”
徐宁脚步一顿。
魔蛇是受了重伤,仓皇逃窜,误打误撞发现了这座山庄。
进来以后才发现,这座山庄其实是一处秘境,里面镇压着上古凶兽。
魔蛇身上流淌着与凶兽同出一源的血脉,虽然已经稀薄到近乎不可闻,但也足以察觉到凶兽的动静。
他让徐宁触发阵法,就是抱着饶春白与上古凶兽争斗,渔翁得利的想法。
若是饶春白败,可以出一口恶气,并且能趁乱摆脱追杀。
若是上古凶兽败,他还可以吞噬遗骸,化蛇成龙,更近一步。
算盘打得是很好,但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按照他想象中的发生。
饶春白竟然与上古凶兽安然无事。
魔蛇不解、疑惑并且愤怒,连带着身上的伤势都在隐隐作痛。
现在跑也跑不掉,眼睛转了一下,驱使徐宁:“你问这个蠢货,饶春白身上有什么破绽或者有什么害怕的东西。”
就算魔蛇不问,徐宁也是好奇的,找了个机会,接上了方才的话题:“长然哥,你与饶师兄,谁厉害?”
顾长然的脸色一僵。
这答案当然毫无疑问。
饶春白不仅天资出众,更是心智坚韧,不管寒霜酷暑,都日日练剑不辍。
而他……还是差了一点,可就是这么一点,不管怎么样,都追不上。
顾长然:“……当然是饶师兄。”
徐宁像是没看见难看的脸色,装作好奇道:“没人能赢过他吗?”
顾长然声音生涩:“……自然。”
徐宁仿若无知孩童:“就连长然哥也不是对手?”
顾长然感觉喉咙被堵住了,说不出话来,刚刚少年还满心满眼都是他,现在却对饶春白满是敬仰向往。
他心头杂乱,不知怎么的,竟倾吐而出:“你饶师兄以月光入道,剑术更是与月相息息相关,月圆时最盛,月缺时最弱。月缺时,我与他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徐宁下意识仰头望月。
天色乌沉,黑云压顶,看有风雨欲来之势。
月色若隐若现,似一轮弯钩。
徐宁问:“若是月全食呢?”
顾长然说出后就有些后悔。
不过转念一想,这在一心宗并非是秘密,只是外人不知罢了。
再者说了,就算徐宁知道,一个柔弱的凡人,还能做出什么事不成?
他说服了自己,心头一松,解释道:“月全食百年难得一见,我也不知会如何。不过想来,应当比月缺时更弱。”
徐宁恍然点头,故意道:“看来若是能克服这点,饶师兄的剑术便是完美无瑕,天下无双了。”
顾长然随口说道:“那也不一定,说出来可能不信,春白他也有害怕的东西。”
徐宁:“怕什么?”
顾长然想也没想:“蝙蝠。”
他与饶春白自幼相识,知道不少秘闻,此时当做谈资说与少年听,“一见到蝙蝠,他就吓得连剑都抬不起来了。”